韩太夫人拿眼镜戴上近前来看了看,“果然都是上等的。”罢了又对楚氏道:“我们家这些个虽不多,但到底还有别的料子穿。你留着这些自己裁剪衣裳穿就是了,给我们家这些个不识货的,只会都糟蹋了。”
秦夫人她们怎么会不识货的,只怕更好的她们都见过了。
韩太夫人这么说,不过是让秦夫人她们不可轻慢了楚氏的东西。
康敏听出来了,只楚氏是个老实的,道:“那里就到那份上了。我有,都穿不过来。”说着,对康敏道:“给姑娘们预备的玩意儿,也拿来吧。”
少时顾妈和丫鬟将几个嵌螺钿的小锦盒献上。
康敏又笑道:“不怕姑娘们笑话,我们家别的没有,就只有珍珠还拿得出手了。这里头都一样是珍珠手钏,姑娘们都拿去戴着玩儿吧。”
若是花羡鱼没记错,送的应该是麟角香珠珊瑚手钏。
他们家的香珠,可不是那些寻常的香木香料雕琢而成的珠子串起的手钏,是如假包换的珍珠。
且这珍珠外头看着同普通南珠并无二般,关键就在珠核上。
珠核用的正是海里一种极为稀少的珊瑚做的。
这种珊瑚的样子长得很奇怪,颜色也是很多人都不敢恭维的,但若是将其佩戴上身,借着人身上的热暖气,便可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来,只比龙涎香的。
拿这种珊瑚做珠核,日久天长地被珠层包裹了,成了南珠,但只要将珍珠从中打孔露出珠核来,依旧能透出香味儿。
只一样不好,植了这种珠核的螺难养活,所以颗粒无收是常有的事,一亩蚌螺五年能养出两目香珠来,就是顶天了的。
所以这珠子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有的。
而又因人常说凤毛麟角这样的话,以表稀少,这珠核珊瑚又形如麒麟角,后来人就将这种珍珠叫做麟角香珠。
正因为麟角香珠珠子难得,多少人没见过的,前世韩家这几位姑娘就是其中的“有眼不识荆山玉”,以为不过是寻常的金玉一类俗物,便都瞧不上。
那时的花羡鱼心直口快,便说了她们,“也难怪姐姐们不认得这东西。也不是我狂,不说是在姐姐们家里,就怕是在宫里也不见得有多的。这便是麟角香珠。”
可想而知,韩涵她们的脸上是何等的讪讪。
而康敏会送出这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想让韩府上下摘掉,他们家虽是投奔来了,却并非没半点能力,全然依附将军府过活来了。
此时再看韩涵她们打开锦盒,见不过是南珠和红珊瑚珠串起的手钏,果然都不以为意。
算来韩芳今年也有十五了,生母原是柳夫人陪嫁的一个丫鬟,后来开脸做了通房,生下韩芳后才被抬做姨娘的。
虽说当年韩芳的生母是柳夫人自个让去服侍韩悼操的,可事后竟有了身孕,甚得韩悼操的喜欢,让柳夫人如鱼哽在喉,后来连带着韩芳也被柳夫人不待见。
韩悼操在世时,韩芳和她生母的日子还尚可,如今依仗一失,可想而知韩芳在二房是何等尴尬艰难之局。
所以韩芳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抓乖卖俏,素日又最是以韩涵马首是瞻的。
今日花羡鱼姊妹初来乍到,几个姊妹就连柳依依都说过话,唯独未正经来和她韩芳搭话。
韩芳便以为花羡鱼是瞧不起她这个庶出的,故而见花家的表礼不过是珍珠手钏,还不全是珍珠的,只两颗珍珠在上头,其余的全是珊瑚珠,便暗道花羡鱼他们家寒酸,这样的东西都敢拿出手的,十分看不上了。
再看韩涵也这样,韩芳便以为得了献殷勤的机会了,笑道:“这手钏好,二妹妹,你雪儿不正缺这颜色的珠儿串脖链栓的吗?这正好了。”
雪儿正是韩涵养的一只小京巴狗。
韩芳这话一出口,不说韩太夫人等她们了,就是韩涵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了。
韩涵素日里虽有些骄纵刁蛮,但到底是秦夫人教出来的,外人面前没有失礼的。
韩芳这话十分失礼,却还把韩涵给捎带上,让韩涵如何还能有好脸色的。韩芳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康敏虽不知道雪儿是什么,但一个得用“栓”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所以就猜到七*八分,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了。
可那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她一个客居在此的人,自然也不好说,康敏便笑着只拿眼睛看了看秦夫人,又瞧了瞧柳夫人。
那二位自然便明白了,面上讪了一阵。
楚氏最是心慈面软,便拿童言无忌这样的话,给韩家众人解脱了。
只花羡鱼看了一眼韩芳,暗道既然有人是给脸不要脸,她又何必给人留脸面的。他们家要寄人篱下已是不易了,若今日忍让了韩芳,日后这府里上下都以为他们家的人都是好欺负的,都学着作践起他们来了,如何还有安生日子过的。
想罢了,花羡鱼权当不知道雪儿是什么东西的样子,拿过韩芳的香珠手钏,道:“大姐姐,这手钏可不是这么玩儿的。”说罢,将手钏在火盆上晃了晃,然后吹了一口气。
韩涵和林蕊初就觉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
少时,林蕊初轻呼道:“这……这是麟角香珠。”
那里韩太夫人和秦夫人都脸上都变了变。
花羡鱼笑道:“林姐姐好见识,正是麟角香珠。”
林蕊初见众人不解,便细细将香珠的来历说了。
听罢,韩芳觉着面上一阵火烧,十分难堪。
韩太夫人则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们小姑娘家的,真是糟蹋了。”
柳夫人一听说这珠子竟这般贵重,面上立时就改了颜色,又听韩太夫人这么一说,紧忙上前夺了韩芳手里的手钏,“可不是。芳姐儿还要拿它给雪儿的。真真是给她珍珠,也以为是鱼目的主儿。”
倘若说方才韩芳不过是得了难堪,那此时柳夫人这话,让韩涵如当场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罢了,柳夫人还道:“还是我代你收着的为好。依依,你的手钏也拿来,姑母暂且给你收着。”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第76章
第九回此依依非彼依依;韩太夫人摆寿宴(四)
说是代为保管,可韩芳知道这是一去不能回了的,心中越发悔恨。
再看韩涵和林蕊初都高高兴兴地将手钏戴起,少时香风送来了,真真是羡煞了旁人。
而柳夫人得了手钏;还觉不足;便回头问宁氏,“诗姐儿呢?可是还没起?也该起了;赶紧让奶妈抱来,给姨妈磕头。”
诗姐儿就是韩修唯一留下的女儿,韩诗。
今日就是因韩诗发热,不便带来;这才没来的。
柳夫人也是知道的,如今又忙忙让女儿过来,宁氏着实心疼。
但婆婆的话,宁氏不敢忤逆,便让人去抱韩诗来,还一再嘱咐要多穿几件衣裳的。
柳夫人这是在打的什么主意,真是过于昭然若揭了。
韩太夫人稍霁的脸上,一时便又阴了下来。
待到韩诗被抱来,柳夫人是亲自领到楚氏跟前磕了头,又是让韩诗说了好些吉利话,在她望眼欲穿的注视中,康敏将一把长命锁给韩诗戴上了。
柳夫人怔着来回看那长命锁和康敏,想说:“怎么是长命锁?香珠呢?”可她也知道这话不好说出口的,所以生生憋得面上就是一阵紫涨的。
见这形景,韩涵一时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秦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忙吩咐下去让开席,给花家接风。
席上韩太夫人和楚氏高兴,多吃了几杯酒,直到两位老太太都露了醉乏之意,筵席这才散了。
后秦夫人亲领着花家的女眷,去了拦风居。
待花家人都走后,韩太夫人独留下柳夫人,道:“这几天你们就好好照顾诗姐儿,不必到我面前立规矩了。”
柳夫人一时辞钝色虚的,十分难堪,蹲了福就去了。
回到宜兰园,柳夫人只觉是满腹辛酸悲凉的,“这是嫌我丢人现眼了不成?”正好气,就见韩芳和柳依依也回来了。
柳夫人指着韩芳便骂,“没见识没眼色的东西。怎么别人得了东西都不说话,只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今日真是什么脸都给你丢光了。”
方才散的时候,回来的路上韩涵已说过韩芳一回了,说:“你是姐姐,爱说什么说什么,我自然是管不到的,只劳你以后别沾带上我,让别人以为我也是那眼皮子浅没见识,还口无遮拦的。”
把韩涵给臊得,躲外头哭过一回才回的。
这里又得柳夫人迁怒的教训,韩芳到底是姑娘家,一时又羞又愧又伤心的,也就顾不上还是在人前的,便哭着就跑回房里了。
柳夫人还没得痛快,见韩芳就这么跑了,越发气了,“反了,反了,把她那个下贱的姨娘叫来。小妇果然是养不出好东西来,嫡母训示,她竟敢就这么走了。”
柳依依是眼见过韩芳受过多少委屈的,想到自己寄人篱下,幸得姑母疼惜,所以对韩芳,柳依依是多少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柳依依没有不劝解柳夫人,又为韩芳开脱的。
柳夫人对柳依依道:“依依,你是不知道姑母心里的苦……”
见柳夫人又要说起死去姑父和大表兄,柳依依道:“姑母莫要伤心,您还有束哥哥不是?”
听柳依依提起韩束来,柳夫人猛地眼前就是一亮,道:“我怎么忘了束哥儿了,今儿不知他在前头也得了什么好东西了。他最是个丢三落四,大手大脚的,要是不知深浅把好东西就这么打赏给了他那些小厮,那真真是败家了。”说着,柳夫人忙打发人去叫韩束来。
那时,韩悼滑也在前头宴请花景途父子接风,韩束自然是要作陪,只是听柳夫人的人来这么一说,到底有些进退两难的。
最后还是韩悼滑道:“也罢,你就去吧,许是你婶娘有什么话要同你说的。”罢了,又打发几个人跟韩束过去伺候的。
韩束到宜兰园,柳夫人就像是见了主心骨似的,拉着韩束就是一通诉苦,把早上的事说得是絮絮叨叨。
但韩束就这么听着,一句旁的话也没有。
待到柳夫人说痛快了,又问韩束道:“你在前头得什么好的了?你可要仔细收好,他们家给的东西瞧着不起眼,没想却是那样金贵的东西。要不娘也帮你收着吧。”
韩束睃一眼外头跟他过来的人,起身向柳夫人一揖,道:“若是婶娘无旁的事儿,侄儿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旁的柳夫人都不用细听,就韩束一句婶娘,就生生把柳夫人的心肺给戳疼了。
柳夫人颤颤地指着韩束,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气呼呼道:“早知是……这样的不孝子,还不如……当初生下来……便将他掐死。”
韩束在外自然也听到了,只见他垂下的两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浑身僵硬。
待到人都去了,却又见韩束屋里的一个小丫头,静悄悄地送来韩束这月的俸禄。
……
拦风居不大,拢共也不过十多二十来间房,但有一样好,院中正房的东侧,连着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楚氏自然是要住正房的,而东侧第一个小院就是以后花景途和康敏的住所了。
依序中间那个的小院,就是花渊鱼和崔颖他们小夫妻俩住了。
最后的小院原该花羡鱼和花玄鱼住的,只是楚氏见正房就有五间,她一人住着着实大了,便让花羡鱼她们姊妹住她屋里了。
当花家都入住妥当了,秦夫人这才回她的院子去,正好碰上从前头回来的韩悼滑。
韩悼滑也是才从浙江调回南都,任南直隶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除了还有一人与他共为同知,头上还有一位都指挥使坐镇。
可知在都指挥使司中,非韩悼滑一人独大,但到底也是从二品的大员了。
只是韩悼滑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所以一个都指挥同知如何就让他就知足了的。
此番韩悼滑调回南都,心中早有一番要建功立业的大志。
然,凭韩悼滑设想得再好,到了眼前还是困难重重,头一件就是军饷粮草不足。
韩悼滑内兄——林蕊初之父,正是户部林侍郎,韩悼滑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但其效不佳,朝中大势重北虏而轻南寇。韩悼滑不得不另寻途径。
也是这么些年的夫妻了,虽有丫头们服侍,但秦夫人总不假手于人,每每皆亲力亲为伺候韩悼滑。
韩悼滑身为武将,却没半分武夫的鲁莽粗俗,反倒是十分的雍容儒雅,他一面抬手让秦夫人为他宽衣更服,一面问道:“方才弟妹忙忙叫束哥儿过去,可是老太太又说什么了?”
秦夫人听了手上停都没停,“也须得老太太说一回,不然就越发没了样子。”罢了,就将事情一概都说了。
韩悼滑听了,眼珠转了转,“姨妈出手就送涵儿她们麟角香珠?”
素日韩悼滑是不管这些,今日却忽然问起,虽觉奇怪,但秦夫人还是说了,后又道:“想来是我们觉着贵重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如此吧。”
韩悼滑听了,暗暗忖度了一会子后,又问道:“他们家来时的行李,你可是瞧过了?”
这些还有什么好瞧的?秦夫人越发不解了,道:“那倒没有。宋深办的这事儿。”
宋深正是他们将军府里的管家。
韩悼滑听了这话,才作罢,没再深问。
只是秦夫人又道:“你看他们家渊哥儿比束哥儿还要小些都成亲了,我们家束哥儿是不是也该打算起了。不然就是给涵儿说上了好人家,也不好先出阁的。”
换好衣裳,韩悼滑穿过堂屋,到对面屋里的暖阁坐了。
丫头们上茶,韩悼滑呷了一口,才道:“不急,再看看。”
秦夫人默了默,将手中的袍子给了丫头收拾,也过来这边与韩悼滑对坐,道:“看看?看什么?可是朝中又有什么变故了?”
不愧是韩悼滑的枕边人,韩悼滑的心思她多少都能猜出几分来。
韩悼滑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姐夫座师张阁老那姓吴的女婿,不知深浅,欲除欧尚龙却棋差一招。那欧尚龙是什么人,非朝中任何一派,又最是深得皇上宠信,是皇上在各地的耳目。那姓吴的好端端就去招惹他,却又打蛇不死,他自寻其死便罢了,还生生拖累了张阁老一党。朝中张苏之争,怕是要出变数了。”
秦夫人想了一会子,道:“若是如此,的确该观望一阵的。但若是苏阁老他们不能将张阁老连根拔起,我姐夫他们家到底还有东山再起之日,我们家也不好做得太绝了。”
韩悼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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