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许久,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笨蛋……”
那两个字说得非常轻,不仔细听绝对听不出,但是它们却真真实实地落进了我的耳朵里面,让我浑身一僵,愣在当场。
记忆中……夏桦从来没有说过这种明显带有宠溺意味的词语……更有甚者……他根本没有半路被喊停成功的记录……然而今天……我再次糊涂了……
心里却有个声音越来越大声,我害怕去承认,我怕我承认我懂,也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的全面失败……
6
一直很喜欢看金庸的书,觉得他老人家笔下诞生的武侠总是带有一种现实意味。
记得《神雕侠侣》里有一段公孙绿萼向杨过介绍情花的情节,很是记忆犹新。外表娇艳的情花刚入口时甘甜异常,回味时又有些苦涩。情花浑身带刺,有心上人的人一旦中了情花毒即会心痛莫名。金大侠用情花告诉我们,这就是“爱情”——外在美丽,实则伤神伤身。更为讽刺的是,这一大片的情花竟然开在一个叫作“绝情谷”的地方,可见,即便是这与世隔绝、誓要绝情绝爱的地方依然逃脱不了尘世的七情六欲、逃脱不了情花之毒。
读大学的时候,晴扬喜欢他的李煜,我就整天捧着我的“金大侠”。有时候开玩笑,他冲我念: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我就回他一句:鸟生鱼汤。他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我就用两只手挠他痒,告诉他,那是“左右互博”术……
晴扬也会在课余时间翻两页我书架上的金庸书籍,他曾经很认真地告诉我,他最喜欢《笑傲江湖》里的仪琳小师妹,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纯净的女孩,就好比童话故事里的天使。别说一个令狐冲,即便是十个令狐冲也未必配得上一个仪琳。我笑他太过夸张,他摇头,说,天使太美好,一般作者总会在文章中设计这么个人物出场,到故事的最后又总会和男主角的世界擦肩而过,像《围城》里的唐晓芙,《茶花女》里的玛格丽特,她们或离开、或死亡,总有一个理由从凡尘中脱离而出,蜕变成真正的天使……
那时候只是把晴扬的见解当作笑话,听过就忘了,现在想来,才猛然发现,身边的天使已然离去。
他太过美好,所以到最后,与我的世界擦肩而过。
他是错坠凡间的天使,我看着他的背上长出一对羽翼,鼓翼着正要起飞。
我手忙脚乱,企图抓住那对翅膀……
然后突然清醒,竟然死死地拽着夏桦的手臂。
黑暗里,他的眼睛闪着幽光。
我没有说话,也忘记了放开抓住他手臂的我的手。
“怎么?做恶梦了?”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梦见了晴扬,他说要离开我,他的背上长出了对翅膀,我不让他走,想抓住他的翅膀……”
“你应该放手。”他一语双关。
我松开握紧的双手,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我很怕,我怕我放了手,晴扬就真的离开了……”我顿了顿,“如果连做梦都不能再见到他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真正离开了我的世界呢?”
“他早已经离开了你的世界,莫晴扬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夏桦残酷地开口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我开口吟了首词,吟完,抬眼,对上夏桦的眸子,突然漾出一个微笑,“知道这首词的名字吗?叫作《相见欢》,可是通篇写的都是深秋离别的惆怅。‘相见欢’,那是他的幻想。他写离愁,是因为他可以借着离愁思念他想见的人事,或是在梦里,或是对着那些熟悉的物什的时候……”
“我想我终于知道你没有在晴扬死后追随他的原因了。”他突然诡异一笑。
我脸色一白,咬着嘴唇。
“你的心里认定自己是个罪人,你怕晴扬上了天堂,而你死后会下地狱。在现世,你可以睹物思人、可以午夜梦回,但是真的天上地下的话,你们就从此天涯了吧。”他直视我的眼睛说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好像是这么念的,对吗?”
我不语,只是将自己更往棉被深处塞着。
“忘记”和“死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划上等号。
我固执地认为,天上人间的距离要远远比天上地下的距离来得近,近一点的距离才会把“忘记”的速度降到最低,才会让我这只笨“鸵鸟”继续那种自欺欺人的生活,即使潜意识里,红色的警报早已拉响……
投标的事有了结果,夏桦以微弱的优势胜了户洋,他放话说是我的功劳,并嚷嚷着要请我吃饭,我好笑地看着他:“你早知道结果了,不是吗?安娜姐不会甘当摆设的,我说的没错吧?所以这顿饭你还是留着请安娜吧。”
他一脸不以为然:“如果没有你席特助的配合,这出戏也演不到如此扣人心弦的结果。”
我瞟了他一眼:“多谢抬爱,我天生胃贱,吃不得娇贵玩意。”
他脸一沉:“席秋晔,别给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抱歉,秋晔愚钝,没看见您夏总经理给的颜色。”我老拿话刺激他。
他拧了眉头瞪我,半天,侧了脸,转身走了,大概也烦了我们俩人之间近乎孩童耍无赖的争吵。
我把自己塞进椅子里,也闹不明白,眼看快30的人,怎么一见到他夏桦就老犯这种低级错误。叹了口气,哀叹自己历来自豪的修为在他夏某人面前就会消失殆尽。
下午去接耀祖放学,在家门口遇见了穆剑齐。
“剑齐哥,你怎么来了?”耀祖快步走到他面前,侧了头问道。
我虚伪地挤了个笑容,朝他点点头。
“秋晔,好久不见。”穆剑齐摘下墨镜,笑着拍拍耀祖的头,然后抬起眼睛看我。
“安娜姐让你来的?”我取出钥匙,开着门。
他歪着头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什么意思?”我将他让进屋里。
“我来这里,一半是因为替安娜姐传话,另一个原因是我本人也很好奇你们目前的状况,想来看看。”
“好奇心杀死一只猫。”我踱倒厨房,走到冰箱前,“喝点什么?”
“果汁就好,我还要开车。”
我倒了两杯果汁从厨房出来时,耀祖正将白天在学校里做的手工向穆剑齐展示着。
“耀祖,回房里做功课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你秋晔哥说。”穆剑齐抚着耀祖的头,弯着眼角说道。
耀祖回头瞅我,我点点头,他匆匆收拾了书包朝他房间走去。
“什么事?说吧。”我开了电视机,状似专注地盯着电视里相拥而泣的男女主角,注意力却仍然在一边的穆剑齐身上。
“你还在介意安娜姐的事?”他摆弄着沙发上的抱枕,低声问道。
“呵呵,我有什么资格介意?!无足轻重的小民一个,被人呼来喝去耍弄惯了。”我一脸假笑,虚伪得厉害。
他耸肩,挑了挑眉毛:“安娜姐让我告诉你,‘斩草没除根,春风吹又生。’最近自己小心一点。”
“什么意思?”我心里隐隐有些明白。
“大概是说你的仇家找上门来了,让你自己当心点。”他眉眼含笑地看着我。
“这算什么?担心我吗?”我回过头,盯着穆剑齐看。
“你说是就是吧。”他是不变的一0一号表情,“她是真心认了你这个干弟弟的。”
“谢谢你特意跑来提醒我,我席秋晔烂命一条,活在这世上也是有一天过一天的。”我别过头,继续看我的肥皂剧,“只是这干姐姐干弟弟的亲戚我高攀不起,麻烦你回去告诉安娜姐一声。”
“先别急着撇清关系,等以后你就会知道安娜姐对你会是多大的后盾了。”他啜了口果汁,放回茶几上,站了起来,“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别人巴不得能和她沾亲带故,你倒好,她倒贴你还撇嘴角不乐意。”
“是啊,我从小就是个奇怪的人,我周围的人都没好下场……爸妈是这样,小海也是……然后是晴扬……”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眼睛胀得生疼。“接下来会是谁呢?”
穆剑齐跨向门口的步子突然停住,转过身,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突然从屏幕转到了他的脸上,没来由地笑了开来:“你说,我怎么就没生在战场上呢?把我扔进敌营里,那样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就歼灭敌人了……呵呵……你猜,我会不会有军功章呢?……”
“……你哭了……”穆剑齐走过来,跪在我面前,伸出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水。“你心里一定很苦吧。”
我不语,声音都哽在了喉头。
低低的呜咽……
夏桦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黛茜跟在他身后,进屋后也察觉了气氛的诡异。
夏桦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先回房。
穆剑齐站了起来,朝夏桦点点头:“我的任务完成了,我看我应该告辞了。”
夏桦微微欠身,让出了门口的路:“不送。”
穆剑齐走到门口,侧头一笑,然后倾身在夏桦耳边说了句话,夏桦皱了皱眉,穆剑齐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再见。”
我蜷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屏幕里不停变换的场景,有些失神。
夏桦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瞥了眼茶几上的果汁杯子:“以后不准随便放陌生人进我家里!”
我“噗哧”笑了出来,我没告诉他,他那时的表情像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
他鼓起嘴斜睨我:“笑得像个傻瓜。”
“喂,借你的肩膀靠靠。”我头一侧,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阖上双眼。
“刚刚……为什么哭了?”他问道,肩膀却没动。
“痛了当然会哭。”我弯了弯嘴角,却没有睁开眼睛的打算。
“他打了你?”他问了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是这里痛。”我指指心脏的部位,“没有伤口,可是比外伤更痛。”
“你怎么了?姓穆的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是安娜姐派他来的?”夏桦一连串的发问。
我摇了头没回答。
下巴被一只手托了起来,我没有睁眼,却感到两片温润的东西落到了嘴角,轻轻地拂过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着。
我“咕噜”了一声,满足地舔舔嘴角。
他突然伸出舌头纠缠上了我的舌,一下子滑进了我的口腔……
“……呃……你们在接吻吗?”我突然睁开眼睛,看到耀祖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站在我们身边。
连忙分开,退到老远,差点掉下沙发,幸亏夏桦眼明手快,抓住了我,只是我的脸上由白转红,红到了耳朵根。
“臭小鬼,没事做什么电灯泡!”夏桦没给他好脸色看。
“你们这样很奇怪哦,两个男人也可以接吻吗?”耀祖皱着眉头。
“那个……”我为难地眼睛四处乱瞟。
“要你管!”夏桦口气不善。
两个人,一大一小,互相对峙着。
我离开了客厅,转到厨房,晚饭还没着落,我可没有闲情陪他们玩家家酒。
“需要我帮忙吗?”厨房门口想起黛茜的声音。
我回头,朝她笑笑:“求之不得。”
她低头穿着围裙,没再说话。
我切洋葱,切得满脸泪水。
她取了纸巾帮我擦,擦好了,也没离开,直直地瞅进我的眼里:“你爱艾瑞克吗?”
“什么?”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老半天才“哦”了一声,“你都看见了?”
“爱吗?”她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停下手里的活,侧着头想了想,然后抱歉地笑道。
“艾瑞克爱你吗?”小女生老是纠缠在爱与不爱的问题上。
“我想……不爱吧。”我凄然一笑,“他应该是恨我的。”
“为什么?”她皱了眉,突然发现了我的不自然,这才惊觉自己的唐突,脸一红,连忙垂下头去,一叠连声地道着歉。
我摆摆手,歪着头想了想:“人是种群居动物,在一起的理由不一定就是因为爱,也许是……寂寞……”
“你寂寞?”她柔声道。
“呵呵……”我切好了洋葱,将它们倒入烧好的牛肉锅里。
“什么东西?味道真香。”黛茜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锅里。
“洋葱炒牛肉。”我将烧好的菜装盘,回头冲她笑道。
她笑了开来:“你真狡猾,牛肉太小,洋葱好多。”
“这样才能多吃洋葱,有益身体健康。”我眨眨眼。
“骗小孩。”黛茜掩着嘴乐。
“我好像打扰到你们说笑了?”夏桦的声音出现在厨房门口。
我端了菜出门,瞥了他一眼,他自动让出道路。
黛茜拍拍他的脸,取笑道:“哥,你像个乱吃飞醋的妻子。”
夏桦一噎,回神皱了眉:“黛茜,你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是你为老不尊。”耀祖坐在餐桌前冷笑道。
“秋晔,你要不要说句话?要不然今晚我把这个臭小鬼扔到外面睡大街。”夏桦凑到我耳边,压着声音道。
“是,主人,你一点也不老……”我叹了口气。
“我不是说这个……”我迅速侧过脸轻啄了他的唇一下,他一愣。
“秋晔哥!……”
“弗雷!……”
“可以了没?现在乖乖吃饭,嗯?”我再次折进厨房里。
“瞪什么瞪!再瞪也没你的份!……”这话估计是夏桦对耀祖说的。
这样的情景让我想到了“家”这个字。
如果,只是如果,没有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我是不是可以得到像现在这般的幸福呢?
也许……
可是,一切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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