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再回来。”肖海说着点燃了一支烟。
独自回到屋中,李明正迅速从床下拖出了旅行袋翻寻自己的手机。虽然手机的SIM卡可能被卸掉了,但即使没有SIM卡手机还是可以拨打匪警、火警之类的应急电话,要通过这些公共服务系统报案当然没有直接联系局里方便,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李明正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跃动着,他知道眼前的情况相当地蹊跷,肖海简直是有意给了自己一个通风报讯的机会,这太像一个陷阱,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跳。与其事后追悔不已,李明正宁愿豁出命来放手一博,更何况肖海如果真想杀自己根本不需要找什么借口,李明正看不出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李明正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但他大失所望地发现,不但SIM卡不见了,连手机的电池板也被卸掉了。把旅行袋照原来的样子塞到床下,李明正在床沿坐定,忽然他的目光被床上扔着的衣服吸引住了,这是肖海今早换下的衬衣,衬衣的口袋隆起着,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李明正把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款漂亮的手机。肖海居然把手机忘在这里了?!
手心禁不住沁出了冷汗,李明正望着窗外寂寂无人的庭院,拨通了王局长的手机。在一阵令人心烦意躁的盲音之后,相隔四天李明正终于再次听到了王局长那低沉的嗓音。简单地报告了事情的经过、自己现在所在的方位以及明天肖海和峰哥即将接头的消息后李明正匆匆挂断了电话。删除着刚才那条通话记录,李明正不由皱紧了眉头,一切都太过巧合了,这绝不是幸运两个字可以解释的,虽然在心底他也希望事情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李明正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饿得快要死掉的老鼠,明明知道眼前的奶酪是不怀好意的诱饵也只得一口吞下,很多事情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大局来看,这一着棋绝对有利于缉捕罪犯,嫌犯即将到齐,网收得正是时候,至于自己会不会成为被牺牲掉的卒子,眼下李明正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远处的山脊被灰色的雨云遮没了,混杂着土腥气的风摇晃着老槐树结满了花蕊的树冠,雷阵雨在云端即将孕育成型,然而肖海还是没有回来。李明正开始在手机中搜寻更多的信息,结果发现这个手机的通讯录是空的,通话记录也只有一条,显然这是肖海为了此次行动特地准备的。李明正打开那唯一的一条通话记录,记录显示通话的时间是昨晚7:15,迅速背下那个号码,李明正将号码写在短消息中发给了王局长。
窗外的天空愈加阴沉,将手机放回衣袋,李明正靠在床上,空落落的屋子暗得让人胸闷,焦虑和紧张过后,莫名的无力感爬上了心头。无论如何明天警方会包围这个山区,以警方的武力优势来看,不出意外的话肖海和峰哥都会落网,案子就此了结,自己的履历上成功解决绑架案件的经历将由一次变为两次,也许还有升职和嘉奖等待着自己。回去后,张克定会对着自己痛骂“不要命的笨蛋”,老头子大概还是像上次一样重重地在自己肩头拍上一把,得跟小薇好好谈谈,也许会和好如初也许不会,但即便分手生活也还会继续下去。独住的安静的公寓、一成不变的办公桌、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无穷无尽的加班夜审,所以这一切不断重复,便构成了自己整个的人生。这四天中发生的一切会慢慢模糊,就像以前遇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案子一样,时间的水一遍遍的洗过,再鲜明的回忆也会苍白最终归于遗忘。自己有天会忘记那个曾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四天的对手,所有的勾心斗角、进退权衡会连同那人讥诮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眸一起湮没于岁月的滚滚尘烟。
耳边隐约滚动着隆隆的雷声,雨点落在脸上,一滴、又是一滴。下雨了吗?李明正费力地睁开眼来却蓦然惊觉面前是肖海因贴得极近而放大的脸,而所谓的雨点是从他头发上滴下的水珠。李明正摇了摇头:“我睡着了。”回头看窗外山中正是风雨飘摇。
头脑渐渐清醒,李明正发现肖海的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俯身凝视自己的他面无表情,眼光中却跳荡两簇的火焰。不等李明正反应过来灼热的嘴唇已压了上来,肖海双手紧紧固定住李明正的头部,掠夺般地辗转索取,急切的动作粗暴得近乎撕咬。李明正伸手去推他的胸膛,肖海干脆把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腾出手来捉住李明正的两只胳膊死死按在身体两侧。
“你疯了?!”李明正瞪着自己身上的肖海。
“哈,腰板变硬了么?警察还没到呢!他们要明天早上再来吧,”舔咬着李明正的耳廓肖海低声道:“你们不会打草惊蛇的,对吗?”
这一切果然是肖海的有意安排!李明正的不由变了脸色,肖海望着他笑了:“你扮人质很出色,演技精彩只可惜没有坚持到底。”
“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天你没有跟警察报案是因为觉得时机不成熟,你等着放长线吊我身后的大鱼,不是吗?”说着肖海咬住李明正衬衣的领口狠狠一撕,随着“嚓”的裂帛声,纽扣纷纷迸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零落的轻响。一道银白的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李明正赤裸的胸膛和俯首于他胸前的肖海。
“身体比本人诚实多了,”肖海一口吸住眼前迅速变得坚硬的红点,李明正顿时绷紧了身子。肖海身上的衣服还在不停着滴下冰冷的雨水,然而即便隔着湿衣李明正依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烧灼般的热度。灵巧而霸道的舌头在身上划下濡湿印记,混杂着湿冷、躁热、耻辱、刺激的体验如旋涡一般侵蚀着神志。
肖海抬起身来,忽地用膝盖抵在李明正的两腿之间:“真有精神!你也是双性恋吧?”
李明正默默望着他,猛地弯起腿来对准肖海的胯间就是一脚,正中要害,肖海低吼一声,不由松开了他。李明正刚刚翻身坐起,肖海却又扑了上来再次把他推倒,李明正挥起拳头对着肖海的下巴就是重重一击。窗外暴雨如注,床上的两个人激烈地喘息扭打着,打到最后都忘了自我保护,却也不见得真是要置对方于死地,李明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触及过另一个人的情绪,在撕打中肖海的暴躁、焦虑、痛苦仿佛八爪章鱼一样伸出一条条触角真真切切地将李明正包裹、卷入其中。
也不知道这样纠缠了多久,李明正终于喘息不已地压住肖海,手指紧紧地扣住他的咽喉,仿佛忽然脱了力,肖海放松四肢躺在床上静静望着李明正,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孩子般的单纯。
13
狂风和暴雨在山林间肆虐,灰色的湿气越过窗棂直逼到屋子里面,两人气咻咻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随着汗液的冷却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肖海闭上了眼,暗微的光线中他那密布着汗水的面容意外的平和自然,望着好似沉浸在深眠之中的肖海,李明正放开了卡在他喉咙上的手,转身在床铺的一角找到刚才在撕打中掉落的眼镜,把被压歪的镜脚掰正过来,李明正重新将眼镜架上了鼻梁,虽然撕裂的衬衣、胸膛上啃噬、扭打而留下的红痕让他显得有几分狼狈,但镜片后的目光已重拾平日里的镇定、从容。
“你想干什么?”李明正坐在床沿厉声问。
“看不出来吗?”肖海头枕双手仰望屋顶嘴角上扬:“我想跟你做爱,”瞥见李明正阴沉的面色他的笑意更深了:“我想看看剥掉所有伪装以后的你是怎样的。我喜欢藏着毒牙的你,不过撬开你的嘴摸到毒牙我会更加兴奋。”
李明正直视眼中流露着恶意揶揄的肖海:“明天峰哥是不是真的会来跟你见面?”
“当然,虽然你很不合作,我却从没骗过你。”肖海坐起身来,从衬衣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烟已被水浸透,他骂骂咧咧地将那盒湿烟扔到床下,对李明正说:“帮我拿包烟,旅行袋里有,你翻包的时候应该看到过。”
接过李明正取来的香烟,肖海拆开封口拿出一支,“啪”地点燃,深吸一口悠悠吐出,回头问李明正:“要不要?”
李明正想了一下点点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嘴里。肖海凑近过来,李明正以为他要用打火机帮自己点烟,但肖海却将嘴里叼着的烟对了上来,橘红的火星在对接的两支烟之间蔓延,一支引燃了另一支,相携共赴焚身的宿命。
李明正夹着烟沉吟半晌:“你是想用警方对付峰哥吧?所以才设了这个局。你自己报案的话有会诸多不便,由我打这个电话不但免去了这些麻烦,还能得到警方的绝对重视。”
肖海淡淡一笑,李明正问:“你和峰哥有过结?”
肖海仰头将还剩大半截的烟猛地按在墙上熄灭,一松手被压得扭作几段的烟直直跌落,望着白墙上那摊焦黑的印记,肖海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道寒光:“我要他死!”抓过烟盒,又点上一支,狠狠地吸了几口,肖海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他叫杜峰,我会亲手杀了他,警察只是用来防备万一。”
“那你自己呢?警察来了你又怎么办?”
肖海笑了:“你是在关心我呢,还是在套我的话?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赢。”他轻弹烟灰的动作显得优雅而从容:“退一万步说我还有你这个人质在手中呢。当然我也知道,”他回头看着李明正嘴角一勾:“事实上你是最靠不住的。”
“是为了黎小天吧?”李明正抬起头来:“你杀同伙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你还记得黎小天吗?’,如果我没猜错,你和峰哥是为了这个人结的怨。”
“你还真是喜欢自作聪明。”吐出的烟雾模糊了肖海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香烟已化作长长一截烟灰,李明正掐灭烟,默默坐在那里。肖海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安静的屋子里弥漫着腾腾烟雾,床头的地上横七竖八落满了烟头,肖海忽地冷笑:“你一直在等我开口,对吗?你觉得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凭什么我得告诉你?!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耐心到了恐怖的程度,简直像只恶心的毒蜘蛛!”
“没有,”李明正目光温和而坚定:“不过有人曾说我是猪笼草一样的男人。”
“哈哈,真是形象,植物一样温和的外表和岿然不动的耐心后面藏着阴险的陷阱,这人说得真好。”
李明正坦然迎接肖海的恶语攻击:“是啊,我和你一样不坦白、一样有自信、有手段。你会告诉我的,不是因为我的耐心有多好,而是因为你需要一个人分享秘密,不然沉重的心事早晚会压得你发疯。我们都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会了解魔鬼,你的秘密也只有我才可以分享。”
肖海冷笑一声,他撑住脑袋,瞧着指间的烟半晌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魔鬼。黎小天是我的弟弟。”
当香烟烧到手指,肖海只是茫然地抛掉烟头继续着他的陈述,他没有再点烟,甚至也没有改变坐姿。和着风声、雨声,望着肖海翕动的嘴唇和时时蹙起的眉头,李明正仿佛在这间昏暗的房间中央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大幕,凝神细看,幕布上隐隐出现一些活动的人影和变幻着的景物,李明正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电影投影,这张大幕上放映的是肖海的真实人生。
九岁的夏天肖海第一次来到乡下的爷爷家,从父亲的轿车中下来,一抬头他便看见了院门外缀满了米白花蕊的老槐树以及树下那个有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男孩,父亲告诉肖海那就小天。多年后肖海依然清楚地记得望见父亲的那一刻小天眼中闪现的戒备和冷漠,很难想象那样的神情竟会出现在一个六岁的孩子脸上。几乎就在父亲迈步上前的瞬间小天逃进了院子里,直到爷爷闻声出来肖海才再次见到了紧紧抱住爷爷大腿的小天。
虽然不喜欢这个乖僻的弟弟,肖海却不得不留在乡下和爷爷、小天一起生活。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用肖海的父亲黎业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是一个无力组建家庭的人”,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已经经历了三次失败的婚姻,虽然之后他确实没有再度踏入婚姻的围城,而是以三个月到半年不等的间隔替换着各式各样的情人,但是曾经的婚姻生活留给他的两个儿子作为无法改变的错误却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下去。
肖海的母亲和黎小天的母亲都是在孩子一岁大的时候因为不能容忍丈夫无休止的花心和黎业祖离的婚,有所不同的是,黎小天的母亲把孩子丢给了黎业祖,从此不再出现,而肖海的母亲争取了儿子的抚养权,将孩子带走了。黎业祖不会带孩子,他的新太太和情人们同样懒得应付小孩,没有人知道小天四岁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是当实在看不下去的爷爷将小天接到乡下养育时,小天的脸上已没有了儿童应有的天真笑容,见到父亲以及他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们他会不自觉地浑身颤抖。
肖海比小天幸运得多,他的母亲尽心尽责地将他养到了九岁,但当一个男人闯入她的生活,要求她跟他一起去北欧开始新的人生时母亲终于在爱情和儿子之间选择了自己的幸福。肖海被推给了父亲,仅仅在父亲那栋漂亮的小洋楼中过了一夜,他便被转送到了山中的爷爷家。
肖海相信如果不是为了孙子们爷爷也许永远都不想同自己那个富甲一方的儿子见面,肖海并不认为父亲是一个坏人,他只是比较贪图快乐、没有责任心而已,但是在爷爷看来父亲对小天造成的伤害是无法被原谅的,因此爷爷拒绝了父亲一切的金钱、物质援助,独立抚养着两个孙子,爷爷常抱着孙子们说:“你们是是爷爷的孩子、爷爷的宝贝。”
虽然在爷爷眼中肖海和黎小天确实都是他的珍宝,但这两个宝贝最初的相处却很不愉快。小天用一种饱含敌意的漠视来表达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的不满,他不跟肖海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同时小天又极端不能容忍肖海分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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