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秀很快取了点心来,华灼就着热茶,胡乱吃了几块,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了些,人也有了力气,才往前厅去了。
“小妹见过闾堂兄。”
“八妹妹。”
相互见过礼后,华灼才打量起这位被刘嬷嬷看不起地懦弱书呆子,论岁数,似乎跟华焕差不多,二十上下的模样,容貌却更硬朗一些,不像是手无搏鸡之力的书呆子,若换一身劲装,倒更像个武夫。
眼神明亮,气宇轩昂,无论是外表还是从气质上来看,都不像是刘嬷嬷形容的那种书呆子。
难道是假冒的?
华灼疑惑起来,不着痕迹的向七巧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请刘嬷嬷来认一下人,七巧会意,装做去茶模样,悄悄地退出了前厅。
华闾其实也在暗暗打量华灼,这个被自家小妹寄予厚望的女孩儿,看上去很小,十二、三岁的模样儿根本就还没长开来,不过坐在那里,双腿微拢,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的姿势,将良好的教养表露无疑,尤其是神情,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难得拥有的沉稳安详。
“昨儿在荣瑞堂,小妹原是想去拜见道安伯父和闾堂兄,只是你们住在外院的客房,小妹是女儿之身,不便前往,因此才命刘嬷嬷送了些薄礼,失礼之处,请闾堂兄不要见怪。”华灼客客气气道。
“哪里,八妹妹一片心意,家父和我都受之有愧,今日登门,一来回礼,二来嘛……”华闾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八秀和阿福身上。
华灼眼神微微一闪,却笑道:“闾堂兄有话但说无妨,八秀与阿福,都是我信任之人。”
这话一出口,八秀是什么表情华灼看不到,因为这丫头立在她身后呢,但阿福却露出激动之色,显然是意料不到华灼会这样看重他,毕竟他平日都在外院,很少有机会到小姐跟前。
华闾也是一愣,看到阿福的表情,他却了然于胸,暗暗一竖拇指,推翻了先前对这位八妹妹手段幼稚的评论,别的不说,只这一物收买人心,却是使得极好,时机、地点都很恰当。
却是他们都不知道,阿福和八秀的忠心,上一世都是华灼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哪里不是心中有数,她说这话,并非为收买人心,而是肺腑之言。
“八妹妹,不知荣安堂的事情,妹妹能做多大的主?若不能,愚兄这回倒不好开口了。”华闾颇有深意道。
华灼听出他话里有话,眼睛微微一眯,身体也不由自主前倾,道:“闾堂兄的意思是?”
“辟尔为血块,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儧不贼,鲜不为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稚童而角,突虹小子。”
华闾并不答她,却吟了几句《诗经》里的话,然后便笑吟吟地看着华灼。
“闾堂兄这是要考小妹么?”华灼缓缓地说着,脑袋里却飞速地转了起来。
这段出版大雅,所谓投桃报李,亦是礼尚往来的意思,昨天她送礼,今天华闾来回礼,算得上有来有往、投桃报李了吧,但是若只是这样,华闾何必跟她故弄玄虚,看他说话含而不露的模样,分明是另有深意。
只是她一时间还真想不明白,华闾想要怎么个投桃报李。
“说一半,藏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八秀嘀嘀咕咕,声音不大,但却正好能让华闾听得见。
“不得无礼。”
华灼斥了她一句,心中其实却是喜欢,八秀这丫头配合得真好,正好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于是便笑嘻嘻地看着华闾,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闾堂兄莫怪,恕我愚钝,实在不明白闾堂兄的意思,有什么话,还请直说,荣安堂虽是我父亲当家,但因荣安堂素来人丁少,凡遇重大事情,从来是一家人商量着办,小妹多少还是说几句话的。
这倒不是她自夸,自从她处置过庄子上佃家闹事那桩子事后,华顼对这个女儿就已经另眼相看,有心培养她的处变能力,有空闲时,也拿一些棘手的事情考校于她,再加上河银贪墨案的突然爆发,也是因为她让红袖翻找关于河道的书而被华顼意外注意到,事后华顼也拿这事问过她,虽然她没有承认什么,但是华顼显然已经认定,女儿不会无事去翻看那些河道的书,因此更看重她了,所以现在华灼说话,在华顼跟前还真有点分量,至少不至于会被当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华闾点点头,道:“我信得过八妹妹,那么,恕愚兄直言了。”,说着,他忽地往门口看了看,爽朗一笑,“刘嬷嬷若是感兴趣,也不妨进来一听。”
原来刘嬷嬷刚才已经到了,正在偷偷地往里张望,不料却被华闾发现了,当下老脸一红,步入厅中,七巧也随后跟了进来,站到了华灼的身后。
“我听说闾少爷来了,特地来问问,不知是不是道安老爷改变了主意,同意去老祖宗那里接回宜人小姐呢?”
刘嬷嬷虽是尴尬,但很快就缓了过来,颇为期待地问道。
“正是,八妹妹古道热肠,我们父子若再躲躲闪闪,岂不是连八妹妹也不如,愧为人父,愧为人兄。”华闾郑重道。
“咦……”
刘嬷嬷这时才察觉,此时华闾的言行举止,与她昨日所见,竟大不相同,一时竟愣住了。
华闾却起身,长揖一礼,道:“嬷嬷一片热心,昨天我父子多有顾忌,教嬷嬷失望而归,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哪里,闾少爷不必如此……”刘嬷嬷慌忙侧身避过,不敢受华闾的礼,心里却释然了。
“行了,闾堂兄,刘嬷嬷,都坐下说话吧。”华灼在边上笑着道,又向华闾解释了一句,“这厅里都是信得过的人,闾堂兄只管放心直言。”
华闾坐了下来,正要开口,刘嬷嬷却忽地道:“等等,莫非闾少爷要说的事很重要?七巧、八秀、阿福,你们三个出去,两个守在窗下,一个守在门口。”
华灼怔了怔,却没有说什么,到底还是刘嬷嬷老成稳重,眼下这宅子里,又有庄家的人,又有秦家的人,为防隔墙有耳,小心点问题没有错的。
第200章 雪中送炭
“八妹妹,愚兄此来,是为了入堂。”
华闾终于说明了来意,入堂是大事,他当然不相信华灼能做的了主,主要目的,还是要通过华灼,向荣安堂表达投靠的意思。具体事宜,还得以后慢慢商谈,当然,商谈的双方就是华顼和华道安。华灼一惊,好一会儿蔡疑惑道:“入堂?” 她不是不知道入堂是什么意思,而是惊讶华闾竟然会选择荣安堂。旁系族人分家出去,各散天涯,难免有艰难之时,因此不少旁系族人都会投靠本家或者强盛的嫡支,以求的庇护,当然,如果旁系中有发展得好的,也可以收纳一些弱小的旁系,以增强自家在整个华氏一族中的地位,甚至有朝一日,成为嫡支也是可能的。当年,荣安堂最强盛的时候,投靠在堂中的旁系,足有六、七十户,几乎占了整个华族旁系的一半,可惜自祖父仙逝之后,短短十年里,就风流云散,又各自投到本家或其它嫡支里去了。华闾这一家,当年也曾属于荣安堂,离开荣安堂之后,便举家搬去了汝南,并没有投靠其他堂,要不是这次老祖宗大寿,恐怕都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了。 “是的,入堂。”华闾点点头,再次肯定了自己表达的意思。 “可是。。。”华灼迟疑着,“闾堂兄,荣安堂的现状也许你并不大清楚,我们。。。。。” “八妹妹,你认为我们父子俩会在没有弄清楚荣安堂现状的情况下,冒然提出入堂的要求吗?”华闾笑着反问。华灼哑然,看了看刘嬷嬷,见她也是极惊讶的模样,便轻轻吐出一口气,镇定心神,道:“道安伯父鹤闾堂兄看得起荣安堂,我相信父亲必然是极高兴的毕竟咱们两家的祖上,本就是亲兄弟,血浓于水,更应该互相扶持,只是小妹不明白,道安伯父鹤闾堂兄为何要选择荣安堂,本家、四大嫡支,如今属荣安堂最弱,能力有限,只怕照应不到多少。” 华闾一笑,正要开口,华灼却微微抬手一压;拦住了他,又道:“闾堂兄可莫要再说投桃报李之言,若是投桃报李,亦该是荣安堂才是,我欲救宜人姐姐,不为图报,只为她归还凤佩的恩义。” 说着,她又从怀中取出苦月大师的名帖,交给刘嬷嬷,让刘嬷嬷递到华闾手上,然后继续说道:“闾堂兄只管带着这张帖子去荣昌堂要人,再有三老太爷帮着说项,此事十之八九能成,如此,两不相欠。” “八妹妹,厉害。” 华闾拱拱手,笑着认输,然后道:“既然话说道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实在是愚兄在汝南闯了大祸,累及小妹,因此一家子不得不托庇与十五姑太太府上,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我华家之人,久居于泰府,人家不嫌,我们自己倒也嫌了,因此自然要另寻出路,本家如今势大,不缺锦上添花之人,再者,当年曾祖父几近与被本家赶出府去,留下遗言,二其他三堂。。。。。。” 他语气一顿,下巴略向上抬了抬,神色间有些傲然。虽说沦为旁系,但曾祖父到底还是本家出身,后辈子孙有岂能屈服于他们之下,唯有荣安堂,才是我华氏一族的正统嫡脉,眼下虽势弱,但名分摆在那儿,谁能抹消。“ 华灼一怔,旋即反映过来,不错,她的曾祖父原是荣昌堂的原配正室所出,正经八百的嫡长子,如果不是后来受继母欺压,又不为父亲所喜,愤而过继到荣安堂来,现在她才是本家大小姐。 ”八妹妹,恕愚兄直言,现在的本家原本就是篡夺而来,依血脉族统而论,荣安堂才应是本家。我们父子一向看重族统,不论势强势弱,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宁可远遁于汝南,亦不回归华氏一族,如今迫不得已,只能回来,除荣安堂外,一概不认。“ 华闾慷慨陈词,只听得刘嬷嬷老眼含泪,她是真正经历了荣安堂从昌盛走向没落的老人儿,这些年已见惯了人情冷暖,却不想还有人记得荣安堂。
华灼虽也听得心潮涌动,但她重活一世,却比刘嬷嬷多知道一点,那就是上一世,华道安、华闾父子可没有找上过荣安堂,这会儿听他说的慷慨,但话里的水分,恐怕不止一斤半斤。 “闾堂兄。。。”沉思了许久,她才抬眼直直的看向华闾,轻声道:“咱们不说这些虚的,若是道安伯父真的下定决心,要重归荣安堂,就请闾堂兄给句实在话,否则,请恕小妹失礼,这便端茶送客了。” 华闾愕然,待想说什么,却见华灼眼神明亮,清澈若水,仿佛不含一丝杂质,亦仿佛能直直的看入他的心底,话到喉咙口,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 “八妹妹慧眼。。。。听说荣安堂将于庄侍郎府联姻?” 华闾脸皮也实在厚,很快就拜托了尴尬,笑嘻嘻站起身,一正衣冠,长揖为礼,道:“ 汝南举子华闾,这厢有礼了。” 华灼脸色一红一怒,用力啐了他一口,但心里却释然了,这个理由,到还想真的,她就说,没有足够的好处,哪有人会自动攀上已经势弱的荣安堂,敢情他们看上的,是自己未来公公的身份,求的不是荣安堂庇护,而是一份光明灿烂的仕途前程。刘嬷嬷确是暗暗一乐,华道安父子这个打算,还真是精明,她见惯人情冷暖,又怎么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没有足够引人心动的好处,谁肯自动来投,但对于荣安堂来说,得到的好处却更多。原本荣安堂最大的弱势就是人少,没有人帮持,如果华道安父子来投,这一下子,荣安堂可就多了至少三个帮手,华道安可不是只有父子二人 ,应该说祖孙三人,只不过华道安的父亲华洵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还留在泰家罢了,但不管怎么说,华洵好歹跟老祖宗是一个辈分的,有了这一家子,族中再有大事,荣安堂也能说的上话了,而华道安鹤华闾父子都是汝南的举子,下场科考若是能中第,荣安堂一下子就多了两个官场人物,别的不说,光是同年啊座师啊,就是一批人脉的,对自家老爷的仕途绝对大有裨益。
这样一想,刘嬷嬷就觉得,荣安堂跟庄家大房联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等着看吧,只要过了明路,人人都知道两家联姻的时候,像华道安父子这样主动来投靠的,肯定还有。正在她越想越乐的时候,却听华灼不紧不慢的说道:“闾堂兄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只是小妹孤身在京,父母皆远在淮南,无人做主,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闾堂兄就不担忧这算盘拨不响吗?” “小姐。。。” 刘嬷嬷顿时急了,这个时候,哪能说不成,不管成不成,好歹先把这一家子人抓住了,再说了,婚书都立了,就差过个明路,还能不成吗?这要是都不成,她活啃了庄二少爷的心都有。 “嬷嬷。。。。” 华灼向着刘嬷嬷微微摇头,刘嬷嬷只能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她在荣安堂虽然颇受重视,但到底只是家奴,在这种大事上,没有她说话的份,就算是有什么建议,也只能事后私下说,在明面上,华灼肯让她坐在这里听着,就已经是对她的尊敬鹤信任了。 “八妹妹所言极是,此时来投靠,未免有些风险,若是等八妹妹婚事定了,那时再来,必然能使我父子称心如意,还不需冒任何风险。” 华闾笑了起来,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又高看了一眼,她能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不简单了,若自己的回答不能使她满意,只怕这事儿便要吹了。荣安堂或许势弱,但却绝不会用滥竽来充数,自己不表现点诚意出来,就过不了她这一关。 “常言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八妹妹以为然否?”他顿了一顿,又意味深长道:“以愚兄之见,八妹妹虽是闺阁弱质,但亦有杀伐决断之气,最适合成为宗妇主母,这样儿的女孩儿,庄家若是错过了,岂非是有眼无珠?那庄家大老爷虽说年迈,但身居吏部主官之位数年之久,阅人无数,总不至于这点眼光也没有。” 刘嬷嬷又笑开了,对华闾的印象又一次大为改观。 “闾堂兄谬赞了,小妹只是无知女流,虽不通世事人情,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还是懂得。既然道安伯父与闾堂兄敢以前程来搏,你们小妹再推三阻四,便是不识大体了。”华灼微微欠身,“此事小妹会尽快通知家父,后续事宜,便只能等家父有了决断,再行商量,眼下以救出宜人姐姐为重,闾堂兄认为可否?” 华道安父子敢赌,她就敢接,不过最后事成不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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