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老爷是什么模样,华灼还没有见过,但想郡守夫人是个十分出众的女子,她的兄长,想来也应如杜如晦一般,清矍道骨,翩翩君子,忍不住好奇便凑到车窗前,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望去,倒不料正撞上一双明亮的眼,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是韦三少爷,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华灼连忙放下帘子,直叹晦气,难得偷看一回,韦老爷是什么模样没看到,倒让这个脾气怪异的韦三少爷给撞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她来?
应该不会,她只露了一双眼睛,总不至于这也让他认出来吧。
“你爹爹就在这里,还是安分些,还怕被训得不够呀。”双成姨娘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又笑起来。
华灼苦着脸,规规矩矩地重新坐好。
不大一会儿,华顼与韦家老爷谈完,重又上车,两家人各自分道扬镳。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华顼自上车后,便有些心事重重,也就无心再询问华灼在庄上的事情,只说了一句“有义者留,不义者逐,修葺房子的事,尚是可行,庄子上的事,便按你想的办,旁的不用想,其他几家那里,为父去说,出了事,自有为父担当”,算是把管家大权彻底交到华灼手上了。
华灼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有爹爹这句话,她做什么都不怕了。唯一让她不顺心的,就是几天之后,收到韦家四小姐送来的一份礼物,里头夹了一张小花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安能辩我是雌雄。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也就罢了,隔不久,庄静就又写信来问她,女扮男装到庄子上去好不好玩?还说她也想女扮男装玩儿,就偷偷拿了庄铮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上,就让庄铮逮住了,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罚抄了三遍《女戒》。
隔天华灼就又收到庄铮的一封信,信里长篇大论,教训之意溢于纸面,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做人要堂堂正正,女扮男装,有违闺中之训不说,必然还是心思阴暗才不敢露面于人前。
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性子不好,行为偏差,别带坏了他的妹妹。
华灼当场就把这封信撕成了碎片,然后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封信,同样长篇大论,总结下去就是四个字:干卿何事。
然后又给韦三少爷送去三个字:属蛇否?
她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就没见过这样的长舌男,蛇信子都没他的长。
韦三少爷接到信后,哈哈大笑,觉得华家这位小姐颇有意思,不但敢女扮男装去应对闹事的佃农,还敢拐着弯子骂他,于是他又回了一封信:“丁亥蛇,小姐怎知?”
居然……还真是属蛇的。华灼气了个半死,当天晚上,让厨房给她做了一顿蛇羹,咬牙切齿地吃了,自此再没理会韦三少爷,事实上,她也没时间理会了,在二管家的协调之下,几个庄子的佃农们大多数都同意减半成租子,也有少数几个死硬的不肯松嘴,想看看别家的庄子上的风头再说,这些人自然都上了华灼的黑名单,慢慢寻了借口,一个个与他们解除了契约。
然后,就是请泥瓦匠,修房子,这些事自然有二管家带人奔走,不用华灼露面,但她却要跟着双成姨娘统计总共需付出多少费用,采买,交付,预计工期,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学得自然分外用心,再也无心他顾。
等到忙完这些,已经入了腊月,眼看年关在即,她又要跟双成姨娘学着怎么送礼,怎么办年货,忙得都昏了头了,等再闲下来,已经是隔年的二月里。
郡守夫人又一次回娘家探亲了,遍邀淮南府所有的贵妇和闺秀去清源山踏青,华灼借口母亲大病未愈,她在要床前尽孝,就推了没去,她早从庄静的信里知道,郡守夫人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替儿子挑媳妇了,似乎是庄铮过继给庄家大房的事已成定局,郡守夫人抗争无用,一定要在过继之前,先把儿媳妇给定下来。
庄铮那个讨厌的家伙,华灼可半点兴趣也没有,躲还来不及了,哪可能自己送上门去被人挑三捡四。上一世,嫁错夫郎,致使她最终走到了绝路,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轻易许下终身,只想奉养爹娘终老,抚养幼弟长大成人。
现在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母亲的身体。
其实方氏的身体已经大好,但失去这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精神就一直怏怏的,连房门都很少出,华灼去看望她,十次倒有五次是被挡在门外,方氏竟然连女儿都不想见了,这让华灼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在方氏对华焰还是十分关心的,现在华灼也摸出法子来,只要抱上华焰,再去见母亲,方氏就肯定会让她进门。
“娘,这是我亲手炖的冰糖血燕汤,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你尝尝,甜不甜?”
“甜得很。”方氏轻轻一叹,“你现在担着整个荣安堂,别花时间做这些,炖汤自然有厨房的人去做。”
华灼笑道:“女儿亲手炖的,跟旁人做的,怎么能一样。娘,你再吃一碗,这几个月,你消瘦多了,女儿看着心疼。”
“吃不下了,灼儿,你也瘦了,这碗你吃。”
方氏怏怏的,低头逗弄了一会儿华焰。小家伙现在已经会爬了,也会对人笑,偶尔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又特别亲近方氏,只要方氏一靠近,他就咧着嘴傻笑,方氏尽管精神不佳,但见到儿子这般讨喜的模样,仍露出些许笑意,但转而却默然神伤。
若是她再小心些,过不了几个月,她就又会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一条小生命,就是因为她的大意,就那么没了,她悔,她痛,她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夫君,华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全是因为她而没了。
还有灼儿,她也对不起灼儿,明明老爷已经说了,娘家的侄儿不是女儿的良配,但她偏不听,非把娘家人大老远的叫了来,却让女儿无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想到那日方焘说出的那些混帐话,她就觉得没脸见女儿。
那哪里是她想念了这么年的亲人,根本就是一群白眼狼,她把八百亩嫁田的地契交给他们,又把其他店铺首饰之类的嫁妆折成了一千两银子,算是了结和娘家的情义,以后,她再也不想念着他们了。
“娘,我吃过了……娘,你陪女儿说一会儿话吧……要不,咱们教弟弟说话?”
华灼见方氏逗弄了弟弟一会儿,又望着窗外出神,心里一急,大夫说母亲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多思多虑,最是要静神安养,万万不可想得太多。
方氏终是让她逗得回神一笑,道:“傻姑娘,你弟弟还小,现在哪儿能学会说话。”
“弟弟聪明着呢,是不是,弟弟?”华灼松了一口气,也露出笑容,逗弄着小华焰,“来,叫一声姐姐听听。”
“呀呀……”
小华焰很给面子发出两声模糊不明的声音。
方氏捏捏他的鼻尖,道:“我看出来了,你这小东西,还是跟姐姐最亲。”
“那是女儿天天去看他,娘,你也别老闷在屋里,眼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好,你多抱着弟弟出来走走,一来散心,二来弟弟也开心嘛。”
华灼转着弯儿地劝着。
“我也不是不想出去走走,只是提不起劲儿……”
方氏正说着,双成姨娘突然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贴,道:“夫人,这是郡守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明日要来看望夫人,现在人还在外头候着,怎么回话,还请夫人示下。”
第九十章 这是心病
方氏皱起了眉,道:“我一个病妇,也不便见客,回了吧。”
双成姨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但不大一会儿,却又走进来,面色怪异地道:“郡守夫人派来的人说,若是夫人不便见客,明日傍晚时分,再来拜见老爷。”
“什么?”
方氏猛地挺直腰,原本怏怏的神态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名贴收下,明日后花园设宴,我亲自招待郡守夫人。”
华灼抱着弟弟,看着母亲突然变得精神振作的模样,半天无语。尽管不知道郡守夫人这次来又想做什么,但凭她能激得母亲重新振作起来这一条,华灼对郡守夫人就多了几分感激之情,于是特别交代厨房,明日的宴席要捡最好的来置办,算是表达一下她对郡守夫人的感谢吧。
隔日一早,方氏仔细打扮了,但这段时日她精神不好,形容消瘦了很多,脸色也有些晦暗,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掩不住那一丝苍白病态,望着镜中的容颜,她不由得轻叹:“只怕是更加比不过了……”
双成姨娘伺候她多年,略略猜出方氏几分心思,柔声道:“夫人莫要如此,郡守夫人虽是美貌,但夫人原也不差她什么,只是近来病了一场,容光虽消减几分,却风姿楚楚,更得老爷怜惜呢。”
“你倒越发会哄我了。”
方氏强作笑颜,当日在绘芳园时,郡守夫人容光四射,哪家的夫人都比不过她去。其实她原也不想攀比什么,只是实在不愿让老爷见到郡守夫人,女人心眼本就不大,有时更小如针眼。
比不过就比不过,至少,她才是华夫人,这个名份,谁也夺不过去。
“夫人,郡守夫人此次来,只怕还是为了庄二少爷的婚事吧。”双成姨娘连忙转移话题。
方氏一怔,坐着静思了许久,才道:“若论家世、年纪还有相貌,倒也与灼儿般配。”
她有些犹豫,原是不喜欢与庄家有什么关系,但被娘家人狠狠伤了一回心,也知道老爷其实是有些向着庄家的,郡守夫人两次上门,若都是为了这事,也可见诚意,倒也不太好再回绝。
“只是不知小姐是个什么想法?”双成姨娘又道。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方氏道,但转念一想,女儿却是个有主意的,不由得又有些犹豫。
“恐怕小姐不太喜欢那位庄二少爷呢。”
双成姨娘低声把郡守夫人前日邀请众家夫人、小姐同游清源山,但华灼却寻了借口没去的事说了。
方氏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她不喜欢,这事无论如何也是不成的。”
凭荣安堂的家世地位,也不需要用联姻来谋取什么,自家老爷也不是媚上的脾性,虽在仕途上有些野望,但绝不肯靠联姻来求得的,所以方氏一早就想过,女婿的家世不求多么高贵,只要身家清白、家风严正即可,最重要的,还是得要女儿喜欢,当初她让娘家人把侄儿带来,原本的意思,就是想让女儿看看喜不喜欢,料不到事情竟会如此结局。
思忖了一会儿,方氏忽又问道:“灼儿近来,可还在与章家那位五少爷有书信来往?”
双成姨娘立时便笑道:“这倒是有的,年节时,小姐置办送往章家的年礼时,还亲手挑了一件礼物给章五少爷送去,章五少爷喜欢得不得了,隔不久就托人也带了样礼物回来,是他亲手画的一幅踏雪寻梅图,小姐挂到了屋子里。”
方氏听着,面上也有些喜色,道:“待老爷回来,我再问问,你去跟刘嬷嬷说,让她派个能干的人,到汾阳府去打听打听,章五少爷有没有订亲。”
“夫人,你终于肯见老爷了,老爷一定会开心的。”双成姨娘更加欢喜。
方氏却神色一黯,摸了摸小腹,道:“终是我对不住老爷……”
“夫人,别难过了,你与老爷都还年轻,以后会有更多的孩子……”晓得说错了话,双成姨娘恨不得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
方氏眼圈儿一红,道:“不会有了,我晓得的,不会再有了……双成,我上回让你办的事,可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倒是有……”双成姨娘犹豫着,“只是,夫人,你想再为老爷纳妾,可是婢妾上回探过老爷的口风,他委实没有这个意思,只怕……”
“这事儿我做主,既然有了人选,你挑个合适的机会,把人带进府来我瞧瞧,若是好的,就给她开了脸,先做通房,有了孩子再抬姨娘。”
方氏手一挥,语气坚定,双成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难受。
郡守夫人这次上门,倒并没有盛装打扮,只穿了一身素色罗裙,头上插了一只金钗,身上便再无他物,面上虽是笑盈盈的,但却也挂着一丝掩不住的愁容,看上去倒与久病的方氏差不多,都是形容消瘦的模样。
两下里一见面,方氏和郡守夫人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夫人,您这是?”
方氏迎她入座,然后打量她的面色,关心询问道。
郡守夫人轻叹一声,道:“我这是心病。”转而又望向方氏,“早就听说华夫人身子不好,可惜一直不得空,直到今日才上门来看望,我带了两支百年参,补身子最好不过,还望不要嫌弃。”
说着,便有个丫环捧了装着人参的锦盒上来。
方氏也不矫情,示意三春接过,然后方笑道:“夫人有心了。”顿了一顿,又问道,“不知夫人有什么心病,可有我能效劳之处?”
收了礼,自然就要报之以李,虽然心里对郡守夫人的心病也猜出一二,但总不能她来说破,愿不愿意说,还要看郡守夫人自己。
郡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话题,却道:“一些小事,不提也罢。华夫人,我今日来也只是瞧瞧你罢了,咱们女人家,平日为男人们辛苦打理内宅,又要管着许多人的生计,最要紧的便是保重身子,不然咱们累病了,连个能帮手的人都没有,养了几个孩子,也不成什么用,大的走了,小的又太小,我倒是羡慕你的女儿,真正是个能干的。”
方氏听她提起女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道:“夫人过誉了,也是我的身子不中用,可怜灼儿才那么点年纪,便要替我分担……”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忽地想起郡守夫人这回八成还是要为儿子求娶自家的女儿,而女儿又不大喜欢庄铮,她这样说,岂不是让郡守夫人更觉得自家女儿是个好的,连忙又转过语气,道:“这孩子也是,偏生自不量力,也不知闯了多少祸来,上回女扮男装跑到庄子上的事,如今外头也不知传成什么样儿了,实是丢脸之极。”
其实华灼女扮男装跑到庄子上的事,虽然有些落人口实,但后来华家出面联络各家替佃农减租,又掏银子为华家的佃农修葺房子,博得不少人心,对华灼的行为其实是赞誉多过毁谤的,但在方氏口中,自然不敢再说女儿的好。
郡守夫人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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