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一脸惊异,好奇地盯着我,仿佛看见了来自天竺奇特的象。
迎着那昔日无比熟悉的目光,我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真是服了你,这些陈年旧事居然能让你翻出来,不过我还是喜欢姓‘吴’的,那个名字我不大用。”
“看来你是承认了。”
“认,为什么不认,你说的都是事实嘛。”
“其实我开始还明白,你的家乡不是在风荷县吗?什么时候搬到山西去了?”岚得意地炫耀着,“看来小璟也不知道,索性忘个干净,然后一次看清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垂下了头盯着地面,现在的我居然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僵在那里,那一刻体会到的无助,似乎比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挣扎着死去的时候,比听到叔父含着淡淡的笑意说将要离开我的时候都更强烈。
我要向他解释吗?说我当时太小,还不知道怎么控制局势,只是一味的依赖天生的才智与复仇之心行事罢了?说我虽然不后悔杀了那三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但是还是常常为那些贪图蝇头小利,不明不白死于三人争斗之中的人们心痛?
但是,即使解释了又会怎样?
不论怎样,欺骗的事实是永远改变不了的,原来他眼前的那个让他心动的人只是某人刻意装出来的假像而已……
他会恨我吗?
还是会大度地忘记我?
可是我已经……
“朕怎么觉得,”良久的寂静之后,最有权威的人,皱着眉头难得一脸的严肃地开口说:“听到这些之后反而有一种松宽心的感觉。一个从六岁开始就知道如何使用谋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肯定不会是一个很傻的人,那么璟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也没有那么让人担心喽。”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太后开心地说:“小芹不仅相貌出众,而且才智过人,早就说过璟儿有福气,这福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呀!”
众人也随声附和。
“开……开什么玩笑?”找不到同盟的岚慌张地大叫着:“他可是从六岁开始就会手不沾血的杀人的家伙!”
“那些家伙是罪有应得,而且你也说了‘手不沾血’了,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吧?”皇帝说,“今天是朕的生辰,皇儿的满月,就算有什么罪过也可以赦免了……”
“皇上怎能这么说!”他终于开了口,打断了皇帝的话。
我慢慢抬起头,忧虑地看着他,一边的岚却露出喜悦的神色。
“您怎可以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一个外国人污蔑您的子民呢?”他冷冷地看着岚,“那些十三年前的旧事,一个外国人又是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什么!你居然怀疑我!”岚立刻变了脸,气恼地嚷着,“只要走近聂家的旧宅,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就能说一遍一模一样的给你听!我有必要编这种故事污蔑他吗?”
“哼,破落的宅院里有时还会传出鬼怪和妖精的故事,以讹传讹罢了,你也信吗?你不如直接说他是千年狐妖更有趣些?”
“啊——”岚张了半天的口没说出一句话,最后才挤出一句,“你是不信,还是不在意和心计如此之深的人同床共枕?”
“即使是真的,我也不愿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何况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抿了一下嘴唇,却掩饰不住嘴角夸张的笑,先前的忧虑也一扫而空。
“好,这个你们可以不管,不过你们知道‘乖先生’还有什么事瞒着你们吗?”岚冷笑着继续说,“你们以为后来的十三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吗?”
“那十三年的第一年先生和他的叔父一起在外云游,”卢劲轩站了出来,“后来的十二年他一直待在风荷县内,这个我可以作证。”
“哦~~卢大人可要想清楚再说话,真的是‘十二’年吗?可能是‘十一’年吧,卢大人在三年前参加乡试的时候不是在省城住了一年,那一年你知道你的‘乖先生’在哪吗?他可没有乖乖地在家里盼你回来,而是去了天竺。”
“天竺?”众人皆诧异。
老天,这件事情也被他知道了!
“是呀,皇上一定记得,当时正值天竺老王重病,政权交替之时,当时王储的弟弟——现在的国王,居然派亲信不远万里来到中土,请了吴芹藻回去当军师,硬是夺走了本不属于他的王位!”
其实当时天竺国王想请的人是叔父,可是叔父已经过世了,我又闲在家里没什么事干,于是就向卢员外请了一年的假,跟他过去了。
“你们还记得那晚发疯的象吗?那远道而来的天竺象原本是王储的坐骑,曾经亲眼看见他和新王是怎么处死王储的,所以才会袭击他!”
啊?当时那只象也在场?可怜我在天竺都城满共待了十八天,其他的时间全耗在路上了。处死王储的那一天我正急着往回赶,马马虎虎地看了几眼就走了,根本没注意有没有象。难得它还记得我,真是有缘分啊。
“现在天竺的王室寺院还供奉有他的画像,您可以随便叫一个天竺的使臣上前一辨真伪!如此的乱臣贼子难道皇上也可以大度地赦免他,容留他在京城四处游荡吗!”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如今正值盛世,就算我是什么“乱臣贼子”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吧!
“哦~~”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其实朕也看不惯以前的那个什么王储,他的弟弟明明没有夺嫡之心,他却要斩草除根,全然不念兄弟之情(皇帝是溺爱弟弟主义者),真是十恶不赦!试想一下那么一个冷血之人要当了国王,不但是天竺人民的不幸、也是周边邻国的不幸!——当然了,朕虽然是极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也没有权力干涉他国的政务。不过还好佛祖开眼,派了个人帮朕做了想做的事,重赏他还来不及呢~~”
哼!说什么“没有权力干涉他国的政务”,要不是他暗中派人帮新王疏通关系,储备资金,充当后台,我怎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那么麻烦的事情,真是个阴险的家伙!
“……”岚的嘴巴越张越大,直到撑不开为止。
“皇上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他一脸厌恶的盯着岚,“还有什么事?不要一件一件的讲吊人胃口!”
“是呀是呀,还有什么让人想不到的事情,一次说出来让大家好好高兴高兴。”皇太后笑呵呵地摇着扇子。
岚一脸呆滞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没有了喽,真不知道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浪费时间!”
“哎~~璟儿怎能这么说话呢,岚也是配着戏说些有趣的事逗大家开心,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废话了呢?”皇太后一脸慈祥地对岚说,“岚可是‘正人君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哦。”
众人见看不到什么热闹也都纷纷散去,他一把拉过我,咬着我的耳朵说:“你的过去还真是精彩,不过我说过不计较,现在你信了吧。”
“信——怎能不信。”我依了过去,甜甜蜜蜜地笑着。
正当我们沉静在两人世界的时候,耳边一阵急风袭过,岚操起桌上昂贵的金碟向我砸过来。
不会吧!怎么又是我,我虽然脑子不坏却没有一点武功,还来不及细细分析就被他麻利地收入怀中。之后是一声闷响,他捂着后脑瞪了岚一眼然后软在我怀里。
不会吧!刚刚才有点好转,又来?
场面又是一片混乱,侍卫上前夺下了呆立在那儿的岚手中的凶器,却怎么也拉他不走。
“你醒醒!”我没了上一次的矜持,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地抱着他猛摇,眼泪也忍不住流个不停,“你又要把我忘了吗?我可不是好惹的!我喜欢你,你快点起来!沈璟——”
“好久没听你叫过我的名字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伸手摸着我湿辘辘的脸,“小傻瓜,怎么哭了?”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还记得吗?”我握住他落在我脸上的手,焦急地确认着。
老天,无论我以前作过什么,都希望您不要这样惩罚我!
他扬起一个宽慰人心的微笑:“别傻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忘记最最重要的你的。”
当时——除了超级冷静的我以外,其他的人东倒西歪地晕了一大片。
“这里是哪?我们不是应该在王府的花园里吗?象呢?……”
他一连串的发问,听得我心花怒放,看来他回到那个被象用花盆砸伤的晚上了,我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慢慢收住眼泪。
“小璟,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岚也挣脱侍卫,扑了过来,当然立刻被他踢翻在地。
“你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
“小璟~~我真的不是要打你,我是要打他~~”岚哭着指着我说。
“什么?”他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对着岚一阵拳打脚踢:“谁借你的胆子,你居然敢打他!”
“呜呜呜~~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这么待我,他把你当傻子一样骗,你还喜欢他~~”
他皱了一下眉头,一把揪起岚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远远地看着他说。
“怎么了,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慢慢松开了岚,小心地触到我的脸上,“你的眼神为什么显得这么忧虑,有些不像你……”
“我……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原本不姓吴的。当年,我的父亲入赘到山西聂家帮助爷爷重振家业,但是却被他们害死了……”我匆忙地回避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脑中闪现的凌乱不堪的内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告诉他些什么,“但是,我没有骗过你,我真的很喜欢喝酒,而且不擅长应付日常的烦琐事情……”
“可以了,有关你的事情,早在你到王府的第三个月我就派人调查过了……”他把我压进怀中,“我知道你没有骗我,那些事情我没问过你,也不算你瞒我,你不用内疚什么。”
“那……你……”我突然觉得口好干,干得发不出声来。
“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计较,那些事情不属于我们……我只希望你记住——我不是你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我是真心待你,绝对不是贪图你什么,或是为了算计你。”
我怯怯的伸手,轻轻地黏上他的背,换来他更紧的拥抱。
我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那一刻的美妙让我觉得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当然如果没有耳边岚毫无美感的哭嚎声的话。
“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甜蜜了,”皇帝突然跳了出来,“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岚是怎么知道要到山西去调查吴芹藻的身世,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调查得这么清楚的吗?”
说到这件事,我倒是想到一个人,但是可能吗?
“说吧,说了我就少讨厌你一点点。”他开出了最豪华的的条件,诱惑着皱着脸可怜兮兮的岚。
“那天我看到你们在做那种事情……”岚夹着哭腔说。
他敏感地看了我一眼:“嗯?我们已经到那个地步了吗?”
我慌张地摇了摇头。
“于是伤心地跑了出来,路上遇到了管家,他问我想不想知道吴……先生一直极力隐瞒的秘密是什么,他说如果我想调查这些事情,他可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不过要收一千两银子……”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管家那么快就利索地将岚打发走了。
“那个管家是什么时候到王府的?”我拉了拉他的衣袖。
“大概——五年之前,没想到他也是如此深不可测的人。”
五年前?时间刚刚好,一点都没有浪费。
我得意地笑了:“不如我们现在回去找管家问清楚好了。”
不过,估计他已经不在府中了。
一群人很有默契地“呼啦”一下冲进了管家的房间,此时自然已是人去楼空,不过桌上还留有几封信件,有给我的,给他的,给皇帝的,还有给齐王的。
我匆匆拆开其中的一封,粗略地看了一遍内容,果然是他的字,而且还大方的落着“吴芸薰”三个字。
“喂~~”皇帝不悦地从我手中抢过那封信,“你拆芸薰先生给朕的信干什么?”
“皇上请息怒,”我笑盈盈地说,“草民是在为您鉴别这封信的真伪。”
“你这个人,表露出这种聪明劲真让人讨厌!”皇帝扫了一眼信纸,大概看到了叔父夸奖他这十几年治理国有方的那一段,脸上不经意地露出欣喜的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中,慎重地收进怀中。
他是因为太得意没注意,但是我却看到卢劲轩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哼哼哼~~那孩子脾气不是一般的好,但是一旦生起气来也是很可怕的。
***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哭哭涕涕的岚也乖乖地做起了回扶桑的准备,因为我告诉他,我知道他也有几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弟弟,依照这几天他对我的“特别关照”,以后不管是他的哪个弟弟要我帮点“小忙”,我都会欣然同意。
白天就这么在匆忙中过去,到了夜晚,我们再度平躺在一起,心中的波澜却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平抚,烛光随着从窗缝中偷偷遛入的风儿轻轻摇着,朦胧地映在帐中,映在两人的脸上,肆意涂抹春末的温柔。
帐中传出我低低的委屈的声音,柔柔地敲击着他的耳膜:“那一天夜里天真的很冷,你像是瞪仇人似的看着我,然后非常恶毒地挖苦我,还当着我面把门关上,你不知道门闩插上,绞着木屑子的声音是多让人心疼……”
“好了,好了,”他捧起我的脸亲了两下,“你已经把这些事情声情并茂地讲了好几遍了,我已经很内疚了,卖身契也撕了,整个酒库都赔给你了,你还惦记什么?”
“惦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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