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啊,最近可好啊,找到你那头母骡子了没有?”
那马头轻蹭着他的脸颊,陆展亭在那边胡言乱语道:“哦,你喜欢公骡子,
那也行啊!”守卫们都乐不可支,陆展亭大笑了一阵,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道
:“你等着,我们出去散心两天!”他说着奔回了住处,匆匆包了几件衣服,裹
了个包袱往身上一系,想留张条给亦仁,不知如何抬头落款,又有些不好意思,
心想不过出去两天,不留了。
他跑出了东直门,翻身骑上乌骓马,轻轻一拉马头,笑道:“我们走!”
乌骓马好久没有尽兴地跑过,它每天都是踱着方步送叶慧明进宫,要不然就
是在马圈里呆着,如今这番驰骋,不消二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出了金陵到了紫微湖
边。陆展亭策马奔腾,心中畅快无比,却忽然发现有一匹紫电驹超越了他们,他
见骑马人骑术精湛,刚想叫一声好,那马已经横在了他们的面前。陆展亭赶紧勒
住马头,他见骑马人竟然是亦仁,有一些吃惊。亦仁冷冷地看着他,良久不说话
,陆展亭从未见过亦仁用这种眼神看他,也是呆愣了好久,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怎么来了?”
亦仁淡淡地道:“我自然比不得陆展亭从来自由自在,你想去哪里?”他冷
笑道:“去你的桃源吗?”
陆展亭见他言语不善,有一些愠怒,道:“我自然想去哪就去哪里,我又不
是你的囚犯!”
亦仁仰天大笑了一阵,道:“陆展亭就是陆展亭啊,从来只有别人把你记在
心间,你又会在乎谁,谁又能比你的自由更加重要?所以你无论去哪里,都无所
牵挂,不会回头!”
这时候黑甲骑兵也赶到了,在那一阵隆隆地马蹄声中,陆展亭看着亦仁似微
泛红的眼圈,心里一阵抽紧,喃喃地道:“我想你了,自然就回来了。”他呆呆
地看着黑甲军将他包围在中间。
亦仁淡淡地道:“我亦仁一生,从不强求谁,今天就破次例吧!”
陆展亭几乎是被黑甲拖着押入自己的房内,他现在已经是顾不上生气了,亦
仁的目光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亦仁坐在他的床边,很仔细地抚摸着他的脸
,道:“我以前每一次见你与人亲热却对我置之不理,就有一个愿望,我要你的
过去,现在,将来你的记忆,脑海里都只剩我一人。”
陆展亭想要挣扎,却被黑甲兵死死按在床上,亦仁接着温柔地道:“我知道
你为过去的事情不好受,我想你快快乐乐地呆在我身边,所以把你的过去都抹掉
好吗?”
陆展亭看着宗不郭面无表情,旁边两名童子一人捧着针囊,一人捧着放药的
磁碗。陆展亭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摇着头,对亦仁叫道:“你别,别这样对我!
”
亦仁的脸似乎也有一点白,他捧着陆展亭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额
头,鼻尖,笑道:“别怕,没有痛苦!”
他的一吻之下,陆展亭似乎平静了下来,沙哑地开口问:“你似乎很有把握
,试了很久吗?”
亦仁温柔地看着他,不答。
陆展亭轻笑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把我送进宫以前?还是你
入宫之后?其实你早有这个打算,对吗?”他见亦仁半垂眼帘,红着眼圈大笑道
:“我怎么忘了,狼就是狼,你给它再多个机会,它也还是改不了吃人的习惯。
我怎么会笨到去喜欢一头狼?”
亦仁站起身,轻声道:“我一会儿来看你!”他转身匆匆出了门。
宗不郭的表情立即活了过来,他走近陆展亭俯视着他,凑近他兴奋地低声道
:“过了今天,你就不是什么大才子,更加不用说什么天下第一神医,你连大字
也不识一个,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用手捏着一颗药丸道:“这可是我放在
三鼎铜炉里足足炼了近三年的药丸,专门给你用的,你看这药丸的成色,够意思
吧!”
陆展亭喘着气看着他将那颗朱色药丸捏碎了放在水里,然后冷冷地道:“捏
住他的鼻子,把药给他灌下去!”陆展亭尽管拼命挣扎,但还是被强行灌下了药
,他打着嗝看着宗不郭拿着针走近他,只听他又窃笑道:“忘了告诉你,让你心
甘情愿被男人上的那付药也是我配的!”
陆展亭的意识却像已经飘出了脑海,他隐隐约约似乎回到过去。他向前走着
,听到有人抽泣,他转过了亭园,见景福宫怡贵妃空荡荡的园子里,一个十一二
岁的白衣少年坐在台阶上红着眼圈。他听见自己咳嗽了一声,那少年立刻抬起头
,见他走进来,一脸欣喜。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来了!”
“哦!”陆展亭头一甩,道:“他们都被先生留学堂呢!”他心里暗笑一声
,心想都被亦裕留学堂才是真的。亦裕知道亦仁要开画会,故意把一大帮子人统
统都留下陪自己玩。
“你没有留吗?”那少年虽然眼圈红红的,但是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我是谁啊!”陆展亭昂着脖子道:“我是大才子陆展亭!”他踏进景仁宫
的殿堂,见里面都上上下下到处挂满了画,他像巡视似的在画里面走着,亦仁神
情有一些紧张的跟着他。
陆展亭见他亦步亦趋,就停下来道:“画得还不错,说真的,你本来可以当
一个才子,不过可惜先做了皇子!”他眨着眼睛道:“你画得再好,别人也会先
想到你这个皇子如何。”他说着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亦仁连忙跑去拿来准备好
的果点。
陆展亭满心以为一位皇子的糕点必然精品,眼谗地看他拿过来,竟然是一盒
再普通不过的油果子,立时没了兴趣。但见亦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忙拿起几个
塞进嘴里,含糊地道:“哦哟,我说外面怎么现在都买不到这种油果子了,原来
都进贡了。”他咬着油果,又补充道:“这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哦!”他见亦仁
有一丝腼腆,眼见他白玉似的脸上,一双飞扬的乌眉,挺直的鼻梁,敲起的鼻尖
,粉色薄薄的唇,一丝红晕慢慢漾开在这些精致的五官间。陆展亭居然觉得心间
儿一颤,迷迷糊糊地想,他长得真漂亮,就算跟子青比,也不相上下了。
回去之后竟然连着几日梦里都念着他,他至小母亲早死,无人管束,小小年
纪闲书野书看了不知道多少,即使龙阳之好这种东西也略知一二。他想起来不由
心里有一丝害怕,以后无论何种场合都躲着亦仁,尤其是害怕看到他期盼的眼神
。后来年纪大了,似乎也就淡了。不知道怎么,陆展亭似乎又看到了少年亦仁的
那种眼神,竟然心里一疼,想要伸手去抚摸,只是隔着太远了,总是触摸不到。
小禄子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门,对站在院子里的亦仁结结巴巴地道:“圣,
圣上,陆,陆大人……”
“他怎么了?”亦仁一把抓住小禄子。
小禄子哭丧着脸道:“他没气了!”
第 38 章 桃源望断无寻处
亦仁的脸倾刻间脱了色,他冲进房间,一把拉开几乎瘫倒在地的宗不郭,将面色
苍白,没有知觉的陆展亭抱了起来。他的手指颤抖着伸到他的鼻端,毫无声息的
反应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房里的人都在发抖,他们都在等待着亦仁的震怒,等
着他的发落。谁知亦仁倒像呆了似的,他将陆展亭搂在怀里,手上下抚摸着,然
后就开始抽泣起来,嘴里念着:“我错了,别丢下我,以后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去哪里去哪里,别丢下我……”他越哭越大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沈海远见他一脸的惊恐,像个孩子似的抽泣着,脸部不由一阵抽搐,爬起来
走出了房门。宗不郭已经彻底昏撅过去了,小禄子拿着一块白布,不知道是该替
亦仁擦泪还是不该。
陆展亭觉得自己很疲倦,想要休息,可是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他的抽泣声,心
里忽然觉得疼得厉害,他努力睁开双眼,见亦仁满面的泪水,一双像被离弃了似
的害怕的双眼。陆展亭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住他的脸,终于触及他的脸了,心里
忽然好像也安定了,他用拇指擦着他的泪,道:“怎么又哭成这样,我不是来看
你的画了吗?”
“可是你之后都一直让我一个人呆着……”亦仁抽泣着。
“对不起啊……以后不会了…”陆展亭长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不用做
很多的事,只要流一下眼泪,我真得会什么都答应你……哪怕夜夜煎熬。”
“别离开我,别不理我,别让我一个人呆着!”
陆展亭迷迷糊糊地听见自己说了声好,他闻着亦仁身上的味道,叹了口气慢
慢合上了眼,梦里这股淡淡的味道总是若隐若现,以至于他在梦里都似乎走不远
,忍不住想要回头望。
此次事件之后,亦仁着实大病了一场。不过他病完了之后,就恢复如常,小
禄子甚至觉得那一个晚上亦仁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一幕会不会是一场梦。
叶慧明将手中的玉石白棋敲在棋盘上道:“圣上这次只怕是真得吓坏了!”
叶慧仪捏着黑子笑道:“哥,你走得再三心二意,这盘棋没下过中路你就要
输了。”
叶慧明一推盘,道:“我哪里下得过你!“他见叶慧仪微笑着收拾棋子,忍
不住问:“这事你就没看法?”
叶慧仪拈着棋子,看着玉石上淡淡的光泽,道:“这次仁是真的受到教训了
。你知不知道,在仁的眼里,他只看到一个局,就像这个棋盘,他关心的是这一
个局,在他的眼里棋子是有意识的,但有的都是他的意识。可是人不是棋子,人
不但有他们自己的意识,还有生命,而且每个人都是唯一的,一但丢失就无法弥
补……”她说到这儿,淡淡一笑,道:“比如叶慧仪就是叶慧仪,陆展亭就是陆
展亭。”
叶慧明听了,一脸茫然。
小禄子只怕也未必能懂叶慧仪的话,在他的眼里,亦仁的病是好了,可是陆
大人却是时好时坏。陆展亭失忆了,他的过去成了空白,仿佛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当然这是陆大人病不好的时候。比如,今儿一早,圣上上过早朝,就在上书房
努力地教陆大人认字,他光教陆大人写自己的名字就十几日了,陆大人还是不会
写。因为陆大人十分不耐烦写字,他嚷嚷着要上茅房,圣上很迁就地说写完了一
个陆字就去。陆大人嘴里念着急死了急死了,就开始解腰带,圣上只好无奈地让
他出去了。自然,陆大人同往常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也有病好的时候,比如有一天,圣上带他去赏菊,苏浙地供奉了当地的闸
蟹,陆大人很爱吃,圣上见他高兴,这种菊蟹宴就举办了多次。陆大人大字不识
,不过嘴巴很刁,即使吃蟹也要吃出很多名堂,御厨做得技穷了,圣上就请外头
的厨子来表演剔醉蟹。可这宴开到一半,出了点小岔子,外来的厨子是刺客,可
是他不去刺亦仁,却刺伤了贪嘴的陆大人。圣上大怒,一查,原来是圈禁十一王
爷的家奴,小禄子当时见圣上笑了。他从小就是圣上选了送进宫里来到细作的,
后来又伺候了圣上几年,对他的表情也摸索出了几分,圣上当然总是在微笑的,
可是如果在不该笑的时候他也笑得和颜悦色,同常他面对的那个对象下场都极惨
。
不过这一次例外了。当圣上笑说厨子该好好筹划筹划才能不负主子的使命,
小禄子刚开始没听明白,但看到那厨子嘶声歇力说此事与十一王爷无关,他就开
窍了。一想到宗人府高墙内的十一王爷,还有那些充军关外的几百号王府里的人
,他忍不住在冬日的寒风里哆嗦了几下。
陆大人开口了,他问:“要如何处置他?“
圣上回头微笑道:“这人是犯弑君之罪,按律法是九族连诛!“
陆大人没接这话,倒是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突然想起一句词……奇怪,
我从来没背过……”小禄子见圣上眼里有一丝惊讶,其实他也蛮吃惊的,陆大人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居然会背词,然后小禄子就听他背了一首雾啊,月啊,
桃源什么的词,听着还满悦耳。不过小禄子感觉里当时圣上的微笑有一些变了,
但也许是变化太快了,小禄子觉得自己的肉眼没能看明白。
不过那个厨子的下场却没有想像中那么惨,只是被发配充军了与十一王的家
属在一起。至于十一王爷,好像也没什么事,这事居然就被不了了之了。小禄子
想来想去,都觉得与陆大人那首词有着莫大的关联。
再有一件事让小禄子觉得当时陆大人真得是彻彻底底好了,大约德庆帝治五
年,科尔庆可汗纠合了西番国挥师南下,北边战场吃紧,圣上御驾亲征,但是吃
了小觑西番炮的利害,吃了大亏,一连撤退几百里,后面粮草被西番炮轰烧了个
精光。当时也是正值蜡月冬寒,几十万士兵马匹没有粮草,宫内急报,上上下下
急得团团转,虽然此时南国富裕,但是要征集几十万粮草再运送到北边,只怕不
知道当中要饿死多少士兵。
陆大人夜召小禄子,挥笔修书一封,让他用自己的玉牌出宫连夜赶往西北边
庄家求见庄之梦。小禄子见他笔下游龙走凤,吃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小禄子
怀揣着这封信,骑着陆大人的小黑,几日不眠赶到了庄家。庄之梦接到信之后,
几日之内,便征集了五千车粮草,又弄了几大车御寒之物送到了北边圣上的营地
。
小禄子至今都不敢相信与科尔庆有亲的庄之梦却反戈帮了南国,不过无论如
何,他立下了大功。如今上哪儿,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