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微听了也伤感,忙道:“都是暂时的,待我与哥哥谋个好差事,还同以前一样过。”
张梁把“差事”听作了“差遣”,一张脸立时笑成了菊花,连成道:“到底是亲兄弟,自己当官,还不忘大哥。”又问:“是京官还是外任?”不待张仲微作答,自顾自地念叨:“京官清贫,还是外任捞钱,瞧瞧你爹便知……”
张仲微见他误会,忙打断他的话题:“爹,不是当官,而是我想在祥符县帮哥哥开一个馆。”
张梁愣住了。
张仲微继续道:“叔叔是在祥符县教过书的,认得的学生不少,这层关系,莫要浪费了。这回我来出钱,你来出力,一起将学生馆作兴起来,如何?”
张梁的一颗心,立时从云端跌到了泥里,他一向认为,跟张仲微比起来,张伯临才是真正当官的料。他一直指望这个大儿子能光宗耀祖呢,就是跟罗书生去坐馆,也不过是生计所迫,权宜之计,怎能甘心让他一直去教书,论为一介布衣?
张梁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失望道:“我还以为你要帮你哥哥寻个好差遣呢,哪怕没有肥缺,只要是个官,能重新走上仕途也是好的。”
张伯临如今不讨欧阳参政的喜欢,想要重新出仕,何其之难,张仲微不忍将实情讲出来打击张梁,只好劝他道:“先开个馆教书,解决生计,做官的事,来日方长……”
张梁认定是张仲微不愿出全力,不耐烦就打断他道:“你哥哥重新做官,不过是欧阳参政一句话的事,我不信就这样难,分明是你推诿。”
张仲微一心替他着想,反落了个不是,一时被激起性子,道:“哥哥休弃患难之妻,让如今当权的几位都瞧不起他,我能有甚么办法?”
张仲微长这么大,还从未在长辈面前发过脾气,张梁一时惊呆了,半晌才抖着手指道:“仲微,你当了知县,脾气见长哪?”
张仲微也醒悟到自己言行不当,连忙起身,双膝跪下,请张梁原谅。张梁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如今只是我侄子,又是做了官的,我能拿你怎样?”
张仲微听出这话还带着气恼,不敢就此起来,张梁不耐烦,想走,却又舍不得这满桌子的好菜,便道:“生你养你一场的婶娘,还在家饿着呢。”
张仲微连忙爬起来,叫进店小二,让他送几盘好菜到罗家娘子店后院去。张梁见他挑的是几盘贵得离谱的菜,这才稍稍消气,将桌上的酒拎起一壶,就要回家。
张仲微还有事求他,忙将他拦下,讲了卖客栈,请他签字一事。
张梁心想,你不帮自家哥哥就算了,还好意思来求我,真是过继的儿子不再亲了,于是推开张仲微递过来的小本子,道:“我这会儿哪有心思理这个,且等你大哥谋到差遣再说罢。”
张仲微看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去,赶忙追上,补了一句:“叔叔,客栈的事,千万别告诉婶娘。”
张梁赶着回家吃酒,已是去得远了,随口答应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
张仲微望着满桌未动的菜,叹了口气,叫进店小二,丢去一百文赏钱,请他全送去祥符县知县后衙。
张仲微坐在回家的轿子上,暗自琢磨,张梁最后的那句话,意思是不帮张伯临谋到差遣,就别想让他签字?张伯临的差遣,张仲微肯定是没法子的,如此一来,客栈岂不是卖不了了?
张仲微越想越烦躁,直到回了家进了院门,脸色还是阴沉的。林依正同杨氏坐在厅上,围着一桌酒席,冲他招手道:“才刚有东京酒楼的小二送了酒菜来,说是你点的?”
有杨氏在,张仲微真心掩饰情绪,换出笑脸,施过礼,也朝桌上坐了,道:“好容易进城一趟,却不知捎甚么回来了,因见这家酒楼的菜烧得不错,就点了几样,请娘和娘子尝一尝。”
杨氏笑得很开心,命流云与他斟满酒,欣慰道:“你是有心的,去城里办事,还想着我们。”
张仲微稍显愧疚,连忙举杯敬杨氏,又与她奉菜。三人说说笑笑吃完,已是正午时分,日头升起老高,阳光刺眼,杨氏照例要歇午觉,便命他们散了去。
张仲微扶着林依回到自己房里,脸色马上就垮了下来。林依好笑道:“作甚么这副模样,谁欠了你的钱?”
张仲微将今日与张梁不欢而散的情形讲与她听,叹道:“叔叔根本不听我分辨,奈何?咱们新盖的客栈没他的签名,怎么卖?”
林依一时气愤,道:“不签就不签,咱们不 卖了,出租总可以罢?”
张仲微思忖一时,猛一拍桌子:“此计可行,卖房赚的是一时的钱,租房却月月有进账,更胜一筹。”
林依方才是在气头上,才讲了那些话。这会儿仔细想了想,却慢慢摇头道:“不成,客栈不卖,暂时收不回成本,若娘想起那笔钱,要去乡下置办田地,咱们拿甚么给她?”
张仲微一听这个,也犯起愁来,但却没丧失希望,而是催林依赶紧取账本来翻,看能不能从各个地方省一省,凑个八九不离十。
林依依他所言,开抽屉,取账本,翻开来瞧,如今全家人的生活,有张仲微的俸禄,酒楼的租金收益是纯赚的,另外还有乡下几十亩田,到了下半年,也有进账,但这两项加起来,离客栈的成本,还是少了一大截。
两口子合上账本,相对发愁,唉声叹气。突然张仲微想起一事跳了起来,道:“叔叔走时,是生了气的,不知会不会将客栈的事告诉婶娘。”
林依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想出了好主意,不料却是个坏消息,不禁埋怨道:“你就没叮嘱他?”
张仲微苦笑道:“我叮嘱是叮嘱了,可叔叔一门心思怪我没帮哥哥谋差遣,谁晓得听没听进去?”
林依靠在椅背上,道:“现在说这个也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张仲微并不乐观,方氏找茬他见得多了,倒不害怕,只是担心因此事,影响了他和杨氏的关系。他在屋内乱转一气,与林依商量道:“娘子,不如我主动去跟娘讲罢?直接告诉她,本来用来买田的钱,被我们拿去修了客栈。”
方氏这还没来呢,一切都只是猜测,何必急着朝枪口上撞?林依不同意他的想法,扭头唤了青梅来,叫她这两天不用做别的事了,就到大门口守着,只要看见东京来人,就赶紧进来通报。
张仲微不解道:“她守着有甚么用?等婶娘来时,已是迟了。”
林依却道:“别急,我自有主张。”
对于张仲微夫妻来说,防着方氏,瞒着杨氏,只是须末小事,怎样处置那间新客栈,才是最要紧的。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请张梁签字已成为不可能,这就意味着客栈卖不了了,既然卖不了了,便只能出租,租给谁,怎么租,如何尽快收回本金,凑足杨氏买田的钱——这都是让他们伤脑筋的问题。
第两百四十四章 三项秘诀
林依想着,客栈图纸是时昆贡献的,即便现在客栈改成出租,也当首先通知他,于是同张仲微商量过后,决定去把时昆请来,又为了避人耳目,连青苗也一起请了,只说是林依思念妹子,请他们夫妻来吃酒。
以时昆之精明,猜到林依夫妻突然相请是为何事,接到口信,立即携青苗,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往 张家去。
张仲微亲自将他们引进第二进院子,命杨婶在门口守着。林依请他们到桌边坐下,摆上几碟香糖果子,边吃边聊,将族中不愿签字,客栈变卖受阻一事讲了出来。
时昆听后,丝毫不以为怪,笑道:“咱们大宋买卖房屋,本来就不容易,不然也不至于鲜有人做这门生意。”并主动提出:“既然卖不了,就租罢,按月收租金,是一样的。”
张仲微与林依大喜,双双问道:“就租与你,如何?”
时昆听了也欢喜,当即商议租金,将价钱约定,又提出一项长期合作计划,即以后的荒弃之地,由他来负责找寻,然后请张仲微动用关系买下,按照他的要求修建住房或商铺,修好后再转手租与他。
有人帮忙赚钱,谁不愿意,张仲微惊喜之余,又好生过意不去:“这样做,占了你的便宜了。”
时昆满不在意地笑笑,道:“若没有张知县,就买不来地,一切是白搭,还是我沾了你的光了。”
他二人因为这桩长久买卖,终于有冰释前嫌之兆,有说有笑,讲个不停。青苗却发现林依脸上仍有愁苦之色,忙悄悄问道:“姐姐,难道你不愿与我家做生意?”
林依道:“若不愿意,也不会请你们来了,我们新建客栈,乃是瞒着大夫人,想必你也晓得。本想着将它卖掉,好把成本收回来,以免时日久了,让大夫人察觉。如今变卖为租,虽然也是门好生意,但却没法子一次性把挪用的本金凑齐,这若让大夫人知道,如何是好?”
青苗闻言,也犯起愁来,道:“大夫人一向反对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做生意,这若让她晓得你们挪用家里的钱盖房出租,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林依点头道:“可不就是担心这个。”
她们窃窃私语,让时昆听见,他有意相助,遂故意问道:“有甚么事聊得这样开心,讲出来让我们也乐呵乐呵。”
林依便将为回收本金而发愁的事讲了。时昆听后,笑道:“我当甚么难事,好办得好,咱们按年付租金,一次多付几年,直到知县夫人凑足本金为止。”他讲完,顿了一顿,把青苗一指,道:“不过须得先问我们家管账的。”
青苗得他人前如此抬举,瞬间红了脸,不过讲出的话倒是豪气十足:“那就这么定了。”
林依两口子得他们相助,轻易解决了难题,真是又惊又喜,双双起身,诚恳道谢。时昆与青苗连忙闪身躲了,俯身还礼。忙完,几人重新落座,林依告知本金数额,时昆答应三日后将钱送来,顺路将契约签订。
客栈之事至此商定,张仲微夫妻落下心头大石,欢欢喜喜重新摆酒,四人吃了个痛快。
第二日,张仲微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晌午时分,他正在房里瞧着林依亲自刷他那顶乌纱帽,就见青梅 咚咚咚跑了进来,喘着气禀报:“二少爷、二少夫人,快,快,东京城里的二夫人来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两口子还是吃了一惊,林依慌忙道:“赶紧截她,先带到这里来。”
青梅连忙转身又跑了出去,不料还没出第二进院子,就迎面遇上了方氏。遂将她带了进来,道:“二少爷、二少夫人,二夫人自己来了。”
杨氏乃方氏长嫂,方氏不先去见她,却径直来了后面,其中必有缘由,林依请她坐了,故意问道:“婶娘见过我娘了?”
方氏今日是带着目的来的,头脑十分清醒,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林依仍旧装作不懂,道:“侄媳愚钝,请婶娘明示。”
方氏是个直爽人,向来不爱那些弯弯道道,直截了当就表明了来意,道:“你帮我把欠你娘的九十贯出了,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林依既已凑足本金,哪还怕她告诉杨氏,大不了拒不承认那客栈是他们的,闷头发大财——如此倒还好了,免得有心人时常上门打秋风。她心里定定的,脸上就带了笑,道:“婶娘说笑了,我一向做人坦荡荡,哪来甚么秘密?”
方氏见她不老实,怒道:“东门城里的客栈,难道不是你的?当心我告诉你娘,说你瞒着她赚私房钱。”
林依敢打赌,方氏并不知道那客栈修在何处,便先与张仲微递了个眼色,再道:“婶娘定是误会了,我们在东京城并没有甚么客栈,仅有一栋酒楼,还盘给八娘子了。”
方氏见她讲得笃定,张仲微又沉默着不作声,就动摇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张梁在骗她。但她好容易来一趟,轿子钱都花了几十文,哪有不捞着甚么就回的道理,便道:“就算没有客栈,酒楼也是有租金收的,仲微又做着知县,想必俸禄不少,那九十贯钱,你们替我还上,并不是很难。”
九十贯,那可是整整九万钱,她真是狮子大开口,林依和张仲微都愣住了。
方氏见状,面向张仲微;诉道:“我好容易将你拉扯大,别说饭食钱和辛苦费,就是州学的学费,都不止九十贯,你如今出息了,又不缺钱,难道替我还这九十贯不应该?”
这一席话,却有理,又有情,就连林依都为之动容。张仲微更是眼泪盈眶,抖着嘴唇就想答应。但林依却扯了他一把,道:“婶娘言之有理,你好歹养了仲微一场,他就算不能行孝道,也该报恩,但我们在家里是小辈,上头既有爹,又有娘,手里的钱都是公账,没有私房钱,你且容我们禀明娘亲,再孝敬你九十贯。”
这话虽然是讲给方氏听的,却让张仲微冷静下来,林依所言甚是,她虽然管着账,但一分一厘都在杨氏眼里,若平白无故短了九十贯,如何交待?即使他能挪出九十贯私房钱给方氏;也不好瞒着杨氏,不然若被她知晓,岂不寒心?
他这般思忖着,便开口帮腔道:“婶娘,我娘子讲得有理,这九十贯,包在我身上,但须得先禀明娘亲。”
方氏怕杨氏,比怕张梁的拳头更甚,一听这话就急了,骂道:“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不过九十贯,你还要禀明你那过继来的娘。”
张仲微并不知方氏这样惧怕杨氏;不解道:“婶娘,我又不是不替你还,你着急作甚?”
方氏拉不下脸面来承认自己害怕杨氏,支支吾吾讲不出来,反复只一句,做知县的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饿死。
林依见她扯远了,便道:“婶娘言重了,哪里就到如此地步,昨儿仲微还想着要助大哥赚钱养家呢,只是叔叔不肯罢了。”
她这一句话, 成功引开了话题,方氏来了精神,问道:“是甚么赚钱的行当?怎没听你叔叔提起?”
张仲微将开馆一事讲与她听,道:“有我在祥符县;还怕哥哥开馆赚不到钱?只是叔叔一心盼望哥哥重新出仕,不肯答应。”
方氏与张梁不同,她并不十分在意张伯临做不做官,只要他能赚钱养家糊口,平平安安即可,于是大骂张梁糊涂,放着好好的差事不让张伯临去做,白白耽误了功夫。
张仲微两口子见方氏支持张伯临坐馆,暗喜。忙一唱一和地劝她赶紧回家劝服张梁,好让张伯临早日赚上钱。
方氏得知张仲微愿意出开馆的钱,十分高兴,就暂且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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