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饭食钱还未收到手,哪肯让林依在桌上举筷子,冲她道:“你端去房里吃。”
杨氏不慌不忙道:“端去房里吃也使得,只是这饭食钱,是不是得减几个?”
方氏只差加钱,哪里肯减,只好让林依留下把饭吃完。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根本吃不下,略动了动筷子就离桌回房,叫任婶去请张梁。张梁正在吃饭,不肯就来,半个时辰后肚子填饱,才晃进卧房。方氏见他这般拖拉,急道:“咱们的房屋,就要被大房夺去了,亏你还吃得下。”
张梁挑了把交椅坐下,又叫任婶搬了张凳子与他搁腿,惋惜道:“房里没个妾,连捶腿的人都无。”方氏气道:“我在与你讲正事。”张梁不耐烦道:“妇道人家,无事就爱瞎想,大哥都说了,家产一分不要,谁来与你争夺?”
方氏急道:“大哥哄你的哩,大嫂今日才逼我把粮仓分一间与她,好送给林三娘住。”
张梁不晓得杨氏心思,探起了身子,奇道:“好端端的,大嫂卫护林三娘作甚么?”
方氏见他心思终于转了些过来,暗喜,也寻了把椅子坐下,端了茶来吃,道:“管她是为甚么,反正房屋都是咱们二房的,大嫂做不了主,这事儿你得与大哥说道说道。”
张梁将方氏瞧了几眼,忽地想起她的秉性,急问:“你不会已跟大嫂吵过了罢?”
方氏端了茶盏遮住半边脸,含混道:“也不算吵,争了几句而已。”
张梁闻言气极,提起腿下的凳子,直直丢过去,方氏正低着头吃茶,不曾留意,待到听见声响,已来不及躲开,那凳子边边将她额角狠擦了一下儿,撞得她眼冒金星,昏头昏脑。任婶听见动静,跑了进来,见方氏额上好大一个包,唬了一跳,连忙上前去瞧,称要去寻游医。张梁好歹是个读书人,不愿让别个晓得他打娘子,便道:“请完游医,顺路把她送回娘家去。”
方氏忙拉住任婶,道:“幸亏是圆凳子,没得角,并不怎么疼,你且先下去,莫要声张。”
张梁胸中之气未消,恼道:“蠢货,就不该把你接回来。”
方氏额上疼痛,倒吸了几口气,气道:“我护着家里也有错?”
张梁又骂了几声“蠢货”,问道:“咱们的两个儿子,将来是种田,还是做官?”
方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儿子,答道:“州学每年的束修可不少,花了那么些钱,自然是想他们奔个好前程的。”
张梁恨得牙根痒,气道:“既然晓得儿子们将来是要做官的,那你去得罪大嫂作甚么?咱们亲戚里,就只有我大哥与你大哥是个官,瞧你大哥那副德性,将来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再不把我大哥拢着些,怎生是好?”
他将道理讲明,方氏顿悟,若两个儿子有出息,做了官,少不得要靠人提携,靠人照拂,她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却还是嘴硬,道:“你怎么就晓得我大哥指望不上,他可是正做着官的人,你大哥还在丁忧,两年后在哪里还指不定呢。”
张梁恨不得再提个凳子丢过去,骂道:“瞧瞧你方家是如何待八娘的,他们苛待我闺女,难道会厚待我儿子?再说他自家也有儿子,岂会将我儿子放在前头。”
这话不假,外甥哪有儿子亲,张栋虽也有儿子,却是个病秧子,少不得要将心血花在亲侄儿身上。方氏再寻不出话来反驳,垂着头坐了一时,道:“我头疼得紧,先去歇歇。”
张梁好似没听见,拽了她的胳膊拖到门口,指着外头道:“去与大嫂陪个不是,她不领情,你不许回来。”
方氏做惯了当家主母,猛然要她去低头,有些难为情,踌躇着不肯挪步。张梁朝她后背心猛推一把,催道:“还不赶紧去,若是大嫂已歇下,你就自回娘家去罢。”说完顿足捶胸,懊恼道:“不该将八娘嫁去方家,害我如今休不得你,你这样的媳妇,又败家,又得罪人,真不晓得留着有甚么用。”
'正文 第三十六章林依搬屋'
方氏被张梁逼着,磨蹭到屋檐下,掏了条巾子勒住额头,掩住那浑圆的大包,才到杨氏房前敲门。小丫头流霞出来,将她接了进去,报于杨氏知晓。杨氏正半躺在榻上,由田氏捏着肩膀,听得禀报,便叫田氏住了手,抬身坐直,请方氏坐下。
方氏没做过道歉的活计,不知如何开口,扭捏了半晌,寻了个话头,道:“大嫂寻了个好儿媳,着实孝顺。”
杨氏见她这般,还道她有话不好叫人听见,便遣了田氏与流霞下去,才问:“弟妹这般晚来我屋里,有甚么事?”
房中没了外人,方氏胆大了些,结结巴巴将张梁叮嘱她的话讲了,又道:“都照大嫂吩咐的办,还望大嫂大人不计小人过,莫与我一般见识。”
杨氏不晓得张梁才拿凳子砸过她,还以为她是真心所致,很有几分触动,忙将出场面话自责了几句,又恭维了几句,直到见她脸上勉强露了笑意,才唤田氏来送了她出去。
流霞进来,接了方才田氏的手,继续替杨氏捏肩膀,杨氏眯了会子,吩咐道:“你去讲与林三娘知晓,叫她明日搬屋。”
流霞忙应了,穿过地坝,敲门进到林依房间,道了声恭喜,笑道:“大夫人一心为你打算,好容易说动了二夫人,把对面的粮仓腾一间与你住,每月的饭食钱,也只收你四百文。”
林依没想到杨氏真个儿争过了方氏,惊喜道:“当真?替我先谢过大夫人,明日再当面拜谢。”说着摸了几个钱出来,塞进流霞手里,口中称:“莫嫌弃。”流霞忙推辞道:“你孤身一人,年纪又小,每月四百文也不少哩,还是留着自花。”
林依听她讲得诚恳,便将钱收起,另取了个毽子来谢她,道:“我也没甚么好物事,这小玩意,你留着闲时耍罢。”
流霞接了,反福身称谢,又道:“三娘子明日几时搬家,来唤我一声儿,我与你帮忙。”
林依想傍杨氏这株大树,自然有心与她的丫头结交,又见流霞懂礼节知进退,对她很有几分好感,便留她坐下,闲话几句。流霞却不肯坐,只站着说笑,道:“我是大老爷拿一瓶流霞酒与人换来的,大夫人便与我取了这个名儿,唤作流霞。”
林依赞道:“大夫人有学识,流霞是个好名儿。”
流霞听得她赞誉,抿嘴笑了,又道:“我们大夫人好着呢,待人从来和和气气不红脸的,这几日,实在是二夫人欺人太甚。”
林依不明用意,不敢轻易接嘴,便转了话题,另将张三郎的病来问她。流霞叹了口气,道:“三少爷的病,躺在床上不动,隔日还要犯一回,这回回来奔丧,路上奔波劳碌,他哪儿经得起这个折腾,昨日郎中才来瞧过,说他……”
话未完,门外杨婶在唤:“流霞,大夫人问你怎地还不去回话。”流霞忙应了一声儿,向林依辞过,推门去了。
林依栓好门,宽衣上床,想到每月省下了不少钱,心内激动,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日早饭时,方氏未露面,称头痛病犯了,在房内歇息。杨氏关切道:“想是老太爷丧事操劳,累病了,正巧替三郎请的郎中今日要来,叫他顺路与二夫人也瞧瞧。”
田氏起身应了,道:“媳妇记着。”
流霞瞧着二房的下人都不在,便凑到杨氏跟前,悄声道:“听说二夫人不是头里面疼,乃是外头疼。”
外头疼?杨氏想了又想,犹豫问道:“长疖子了?昨晚她来,我没瞧见呀。”
流霞笑道:“好大一个疖子,昨日被她头上的巾子掩着,咱们才没瞧见。”众人都不解,齐齐拿眼望她,她抬手在额角比划几下,道:“碗口大一个包,听说是被二老爷砸的。”
杨氏瞪了她一眼,斥道:“胡说,二老爷读书人,怎会朝娘子伸手。”流霞挨训,忙垂了头,退到后面去。杨氏侧头,冲林依笑道:“我这丫头,甚么都好,就是嘴碎。”
林依回道:“我瞧着倒好,大夫人会挑人。”
杨氏见她会讲话,很是高兴,笑道:“你是个聪敏人,不枉我送你间屋住。”
林依正欲起身相谢,杨婶冲了进来,急急忙忙喊道:“大夫人,不好了,三少爷吃饭时摔了。”
杨氏闻言大惊失色,丢了筷子,带着田氏与流霞,顾不得大家仪态,提着裙子冲去了堂屋。林依意欲跟去,杨婶却拦住她,悄声道:“我瞧着三少爷是不大好的模样,你别去触霉头。”
林依犹豫道:“我才得了大夫人恩惠,岂能不去帮忙,她们只带了一个丫头,恐怕人手不够。”
杨婶急道:“你是未嫁小娘子,他是已成亲的少爷,你帮哪门子忙,休要再提,惹人笑话哩。”
林依光想着报恩,忘了这层,若真去帮忙,指不定就有人乱嚼舌根子,这年岁,名节胜过性命,她惊出身冷汗,连忙福身,郑重谢杨婶提醒。杨婶摆手道:“谢个撒子,我哪能看着你吃亏,走,我帮你搬屋去,免得多住一天,叫二夫人管你要房钱。”
二人一同出门,朝林依卧房去,途径厨房,瞧见流霞已在生火煎药,杨婶欲去搭把手,林依却将她拉走,悄声道:“你记得我的名节,怎不晓得替自己打算,你可是二房的人,与三少爷煎药作甚么,万一他……牵连到你怎办。”
杨婶在乡间待了一辈子,哪想过这般复杂的事体,眼中满是不相信,但还是依了林依,不再理会煎药一事,径直去帮她搬家什。张仲微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她们前脚进屋,后脚他就来了,想跟进去,又不敢,站在门口言之凿凿:“那柜子你们肯定抬不动,还是我来。”
林依回身看着他,想的却是别的,这屋里仅有的三件家什,都是方氏之物,若是搬了过去,保不准要被她追讨价钱,不如不搬的好。张仲微被她直直瞧着,还道她是在留意自己,又是兴奋,又是脸红,心道,她到底还是念着我的,上回讲的,全是气话。
林依见他莫名其妙脸就红了,很是奇怪,将他又瞧了两眼,道:“你且回去罢,我不搬家什。”
张仲微惊讶道:“那边粮仓可是空的,你不搬家什,怎么过活?”
他不明白林依想法,杨婶却瞧出来了,推他道:“三少爷犯病了,你是他堂兄,该过去瞧瞧。”
张仲微直道那边有人照料,挡在门口不肯挪窝,林依见他还不如杨婶明白,只好将话讲明,道:“这些家什,都是你娘的,我要搬去的屋子,乃是大房的,怎好把你们二房的物事带去?”
张仲微疑惑道:“大房的屋?我怎没听说,不是我娘把给你住的?”林依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抱了个早就扎好的包袱,站到他面前:“让开。”张仲微不知这叫迁怒,让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唬住,连忙朝后退了一步,让出道来。杨婶也拎了两只大包袱,路过他身旁,叹道:“瞧这样儿,三娘子是真铁了心了,你且回去罢。”
张仲微扯住她袖子,不许她走,急道:“胡说,你怎知她……她……”
杨婶举高了包袱与他瞧,道:“里头都是衣裳,她把衣箱都腾空了,不愿唤你们来帮忙。”张仲微张了张口,没法出声,他还想借着搬衣箱,赖着与林依帮一回忙呢,却不曾想她把这条路也给堵上了。
杨婶瞧着他默默离去,念叨几声“造孽”,将包袱与林依送了过去,又同她合力搬了衣箱,把衣裳重新归位。这间粮仓,比林依先前住的偏房大上许多,却只地上摆了两只衣箱,更显得空荡荡。杨婶忧道:“连个床也无,你晚上怎么睡觉?”林依朝屋后指了指,道:“搬几束稻草来,二夫人该是不好意思收钱。”
杨婶撇嘴道:“那可说不定,还不如去寻大夫人,叫她好事做到底。”
杨氏正为张三郎的病焦头烂额呢,怎好这时候去求她,林依摇了摇头,走到后面去抱稻草。待她再回来时,杨婶眼神颇有些怪异,问她道:“你寻过户长了?”林依素来与她相厚,闻言倒也不慌,稳稳地答道:“寻户长作甚,只是去找过户长娘子,求她教我些赚钱的门道,听说她最是会生财的。”
杨婶放下心来,拍着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唬煞我也,还以为你想与户长家做小。”又笑道:“户长娘子赚钱,靠的是户长关系多,你哪里学得来。”
林依问道:“我不过去寻过户长娘子一回,你怎地就晓得了?”
杨婶回道:“她才刚来过,叫你上她家走一趟。”
林依一惊,忙问:“她上家里来了?”
杨婶摇头道:“不曾,只在外头站着,我请她来家坐坐,她只是不肯。”她说着说着,脸上又现了紧张神色,道:“她的赚钱法子,哪有能教你的,寻你去作甚么?你可千万莫要耳根软,听信别个的鬼话,妾哪里是个人哩,做不得的。”
林依听她劝诫真切,心下感动,挽了她胳膊,笑道:“银姐我是瞧见了的,比二夫人聪敏百倍,最终还是吃了亏,我哪会去走她的旧路。”杨婶见她明白,欣慰点头,走到墙边替她铺稻草,又催她道:“户长娘子得罪不起,既是她叫你,你就快去罢,这里有我。”
林依摸了摸胸口,五张会子贴身带着,不怕杨婶无意翻出来,便谢了一声,动身朝户长家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顶撞方氏'
户长家整整齐齐一座三合院,与张家不差上下,迎面一间敞亮堂屋,户长正坐在桌边,翻看几本册子,户长娘子从猪圈里出来,一眼瞧见林依站在院门口,忙上前招呼,道:“怕你添麻烦,去寻你时特意没进去,只叫了杨婶出来。”林依谢她道:“多谢你费心费神,若是此事瞒得好,待我赚了钱,明年还来谢你。”户长娘子大概是收礼收惯了,一点不客套,只关心问道:“你有赚钱的法子了?”
林依愁道:“正是还没想出来哩,你见多识广,可有好主意教我?”
户长娘子引着她进屋,道:“女人家,除了养蚕织布,还能做甚,再顶多绣几朵花儿罢了。”
林依不过随口一问,本也没指望她答出甚么来,闻言便只一笑,上前几步,与户长行礼。户长招手叫她近前,指了桌上的一张纸与她瞧。林依探头一看,那张纸虽大,上头只书了“丁账簿”三字,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户长特特写来与她看的,她虽认得那三个字,却不知晓意思,便望向户长,请教详细。
户长解释一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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