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等,我挑完再来寻你。”
张仲微以为她嫌自己不会,问道:“可是挑小麦种子与挑水稻种子不同?你教我呀。”
林依摇头,朝墙那头指了指,道:“小心又挨跪。”
张仲微脖子一梗:“我不怕。”
林依叹道:“你不怕,我怕。”
张仲微颓然,方氏确是无理搅三分的人,若瞧见他在这里,连着林依一起怪罪,极有可能的事。他垂头丧气起身,蔫道:“晚饭后再来寻你。”
林依随口应了一声,头都没抬,手下速度依旧,倒是青苗不忍,将张仲微背影瞧了几眼,道:“二少爷有些失望呢,三娘子你与他多讲两句又能怎地。”
林依将挑好的一簸箕种子倒进空箩筐里去,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干活儿,道:“哪里有空,今儿不把种子挑出来,明日就开不了工。”
青苗连忙回神,专心挑种子,问道:“若是天黑前挑不完,咱们要打夜工?”
林依语气坚决:“那是自然,除非想饿肚子。”
青苗一听任务繁重,忙去厨下借了两只小板凳,与林依一人一个,坐下干活。主仆二人直忙到天黑,还未完工,匆匆扒了两口饭,回房掌灯,继续忙活。张仲微见她们忙碌,不忍再去打扰,直到瞧见两百余亩的小麦种子全部下地,才去寻林依,将她拦在田边的小竹林里。
林依左右瞧瞧,这环境若被人看见,够被误会一场的,便不等他发问,主动解释道:“那是家具钱,我也不晓得具体几多,若是少了,你与我讲,回头添上。”
“甚么家具?”张仲微问道。
林依见他口中发问,眼睛却望着别处,一看就是心虚模样,忍不住笑道:“不会扯谎就别讲,我屋里的家具,不是你买的?”
“不是。”张仲微脸红,却把交子还到她手中,抵死不认。
林依将交子捏了捏,道:“你不收钱也罢,但买家具的钱,哪里来的?”
张仲微道:“找村中木匠做的,也没花几个钱。”此话一出,他臊得别过头去,方才还不承认,此刻却不打自招。
林依暗笑一气,转身朝林外走,张仲微忙道:“我还没问完。”林依只得停住,背靠一株老竹,听他言语。张仲微绕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认真问道:“为何总不理我,我哪里不好?”
林依垂了头,犹豫再三,还是没讲她托杨氏退亲一事,只叹息一声:“不是你不好,是你娘……她待我如何,你也瞧见了,无事还要为难我几回,若我理你,日子更不好过。”
提及方氏,张仲微语塞,将地面一层竹叶踢了几脚,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来想办法。”
林外传来话语声,似是佃农来林边歇息,林依怕被人瞧见,虽不相信张仲微有解决之道,但还是胡乱点了点头,先一步离去。张仲微照着她吩咐,留了一刻钟,方才走出林子,朝家里走去,才到房门口,就听见如玉唤他:“二少爷哪里去了,叫我一阵好寻,大少爷找你瞧文章呢。”
张伯临卧房就在他隔壁,两步即到,走进门去问:“哥哥又新作了文章?”张伯临招呼他坐下,取了支笔与他,道:“我诗作虽胜你一筹,文章却不如你,劳你帮我改一改。”
张仲微也不谦虚推辞,接笔,逐字逐句读去,圈了两三处出来,笑道:“我写的那篇,还不如这个,哥哥真是精益求精。”
张伯临将书桌上搁的一张名帖拿起来,抖了一抖,忿忿道:“还不是爹,非要我们寄文章给李简夫,我虽不屑于此,但若写的不济丢了脸面,终归不好。”张仲微讪道:“怪我没把他名帖收好,叫爹瞧见了。”
原来张梁有一日考校儿子们学业,在张仲微书房看见李简夫名帖,得知他对张伯临颇有赏识,惊喜交加,当即要遣兄弟俩去雅州拜访,但孙子与祖父守孝,须得一年,孝期未满,不好出门,便改作命他们一人作篇文章,先寄去与李简夫瞧,请他指点一二。
作文章,张伯临与张仲微都不怯场,但却不屑于巴结权贵,张仲微老实,虽有不满,但也无甚怨言;但张伯临性子直,胆子又大,文章虽是作了,却每日要把李简夫骂上数遍,捎带着还要埋怨张梁。
张伯临取回文章,照着张仲微的指点一一改了,唤进如玉,命她重新洗笔磨墨,预备他誊写文章。张仲微讲了几句“爹也是为了我们好”等语,张伯临摆手道:“我又没怪你,念叨这些作甚。”言罢唤如玉:“口渴,倒茶来吃。”
如玉应着,忙丢了墨条来倒茶,冲张伯临娇羞一笑。张仲微愣头愣脑,心道不过递个茶,有甚么好笑的。张伯临冲他挤眉弄眼,努嘴道:“可曾后悔把丫头送出去了?”
张仲微摇头,暗道,我才不要有个傻头傻脑的丫头,没事冲人笑。他走到书桌另一边,接过如玉手中的活儿,将她遣出去,又命她随手关门,转头向张伯临道:“哥哥,我有一事请教。”
'正文 第五十五章杨氏勉励'
张伯临口中问:“何事?”眼睛却朝外面瞟,兄弟磨墨,哪有美人儿来得赏心悦目。
张仲微叹了口气,将方氏不待见林依之事讲了,问道:“哥哥可有办法,叫娘亲喜欢三娘子?”
张伯临将个笔帽抛了抛,撇嘴道:“这哪能怪娘,谁人会喜欢儿媳与自己顶嘴?”
林依在方氏面前不甚恭敬,那也是被欺压狠了,不得不反抗,她被方氏冤枉那回,张仲微是瞧见了的,难道这样,也不能有丝毫怨言?
张仲微道出心中疑惑,张伯临立刻作了肯定答复:“那是当然,儿媳在婆母面前,自当恭顺,不能有半个‘不’字。你若真想叫林三娘进咱们张家门,就劝她忍耐些,你自己在娘亲面前,也莫要执拗,一味惹她生气,只有哄得她开心,亲事才有指望。”
张仲微听得一愣一愣,只是逆来顺受这招,对方氏有用么,林依一日无钱无依靠,她就一日瞧不上,再恭顺又有何用。张伯临瞧出他心中所想,道:“伯父与我们讲过谏议大夫的家训,你忘了?”
张仲微回想一时,背道:“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指礼焉。”
张伯临见他磨墨磨得心不在焉,抢夺过来,道:“可知晓意思?”
张仲微的脑袋垂了下去:“娘不喜三娘子,我再喜欢,也得出妇。”
张伯临道:“既然晓得,就顺着娘些,与她作对有甚好处。”说完朝窗外招手,叫如云进来磨墨。
张仲微得了建议,起身告辞。顺从方氏,他能做到,但难与林依启齿,着实烦恼。他在房前焦躁走来走去,被流霞瞧见,进去报于杨氏知晓,杨氏略一思忖,吩咐道:“请二少爷进来说话。”
流霞得令,出去请张仲微进来。张仲微进屋行礼,见只有杨氏在座,便问张栋。杨氏笑道:“你伯父才读完同僚来信,写回信去了。”
张仲微道:“伯父虽丁忧,却仍关心朝中之事,叫人佩服。”
杨氏摆手道:“走了为官这条路,身不由己罢了。”
说话间流霞端上茶来,杨氏笑道:“尝尝我这茶,比你家如何。”
张仲微心中有难事未解,哪里尝得出味道来,胡乱吃了一口,道:“果然好,伯母哪里买来。”
杨氏瞧出他是客套,也不介意,道:“这是自东京捎来的。”
“东京繁华,难怪。”张仲微一面顺着她的话朝下讲,一面疑惑,好端端的,杨氏为何特特寻他来闲话?
杨氏掀盖吹了吹,慢慢啜着,突然问了句:“二郎可曾想过去东京?”
张仲微不好意思一笑,答道:“自然想过,后年科考开场,我与哥哥,都想赴京一试。”
杨氏欢喜道:“你有志向,甚好,必能高中进士及第。”
张仲微谦逊两句,没了话讲,静坐不语。他脸上写满烦恼,一瞧便知,杨氏故意问道:“既是要参加科考,为何不回房读书,在门口晃甚么?”
张仲微虽唤杨氏一声伯母,但多年才见,并不相熟,不大愿意与她讲心事,只道:“谢伯母教诲,我这就回去背书。”
杨氏见他真个儿起身,忙道:“且慢,让我猜猜,可是与林三娘闹了不愉快?”
张仲微一愣,没有作声。
杨氏自顾自道:“女人怕婆母,人之常情,若是有出息中进士,谋个官当,带了她去任上,岂不两两快活。”
张仲微不由自主接道:“这个我曾想过,可那也得我娘先答应迎娶三娘子过门。”
杨氏只字不提林依要退亲一事,只道:“二郎,与你打个赌,只要你考中进士,我就能让林三娘嫁你,如何?”
张仲微先是欢喜,可仔细一琢磨,这赌约于杨氏并无好处,她为何好心帮自己?他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心中有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以杨氏精明,怎会做无利之事,但她只是微笑:“我拿你当亲儿,替你打算,你倒疑心起我来了。”
张仲微听出她话语里有怨气,不敢再问,又想,不论如何,考个进士总没有错,于是谢过杨氏,回房苦读。流霞收拾了茶盏,道:“二少爷一门心思都在林三娘身上,二夫人却想方设法要退亲,林三娘半句话也不敢与他多讲,他怎沉得下心来读书。”
熏炉里有块香饼燃着,杨氏盯着那烟望了一时,出声道:“林三娘在哪里?”流霞自窗子朝外望了一眼,回道:“在家呢,我请她过来?”杨氏摇头道:“不必,我去瞧她。”
她站起身来,扶了流霞的手,朝偏房那边去,进得屋内,一阵淡淡香气扑面而来,原来是桌上一只粗瓷瓶,插了一把野菊花;四面环顾,一床、一桌、一柜,床下隐约/奇/可见两只/书/衣箱,房内陈设,实为简陋,但靠窗却有一张书桌,有笔,有纸,一只竹节做成的笔筒,立在算盘角上;林依正坐在桌边,捧着本书,专心致志翻看。
青苗自外面回来,瞧见杨氏与流霞静静立在门口,忙上前招呼,往屋里让。林依听见声音,这才晓得来了客,忙起身相迎,笑道:“看书入了神,竟没瞧见大夫人。”
杨氏落座,接了青苗递过来的茶,望向书桌,问道:“甚么书叫三娘子这般入迷?”
林依大方取了书与她瞧,原来是本《齐民要术》,道:“眉山城到底小地方,我买了好几本农书,只有这本看得,其他都是胡诌。”
杨氏笑道:“你不晓得,许多写农书的人,自己根本没下过地。”她将书随手翻了几页,仍还与林依,道:“我那里有本《四时纂要》,你若想看,我叫流霞取来。”
林依欢喜谢她,又惊讶问道:“大夫人也看农书?”
杨氏道:“大老爷在任上时,也曾置过几亩地,后来三郎病中缺药钱,才卖了。”说完命流霞回房取书,又吩咐青苗:“我那里农书有好几本呢,你随流霞姐姐去瞧瞧,看哪些三娘子没得,就拿来。”
这分明是要支开下人,好与林依讲话,青苗却转不过弯,兀自道:“我认不了几个字,哪里晓得三娘子要甚么……”一语未完,被流霞硬扯着出去了。
自家丫头不够机灵,林依有些不好意思,面儿上讪讪的。杨氏善解人意,忙道:“老实些才可靠。”林依一想也是,不然为甚么拿冬麦换了她来,遂展颜笑了,又道:“大夫人所来何事?是退亲一事,二夫人不同意?”
'正文 第五十六章夫妻吵架'
杨氏亲自起身,关了房门,再才重新坐下,道:“退亲的事,我没与二夫人讲。”
林依奇怪,问道:“为何?”
杨氏道:“二郎正在苦读,以备后年科考,此时提退亲一事,势必叫他分神,因此我没去讲。”
这层干系,林依真没想过,此时经杨氏一提,觉得有理,不由自主轻轻点头。杨氏瞧在眼里,道:“你与二郎的婚事,乃是老夫人订下,老太爷也点过头的,此时尚在孝期,就算二夫人要提退亲,也至少是在两年后。”她讲完理由,又与林依商议:“既然如此,你何不再等上两年,就当是为了仲微前程。”
林依素来心细,想到,张仲微前程,与她杨氏何干,为何如此热心快肠?因此,她虽认同此话,但却未立时同意,先问:“是仲微求大夫人来与我讲的?”
杨氏摇头,道:“是我自己的主意,仲微是我侄儿,自当替他考虑。”
林依暗忖,杨氏用心不可得知,但讲的这些话却是有道理,于是便答应下来。杨氏将张仲微前程看得极重,见她点头,很是高兴,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告辞。林依亦起身,问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青苗还在地上睡着,指不定哪天就病了,我看大夫人还有一间偏房空着,可否一并租与我,我拿来与青苗住。”
杨氏正是缺钱的时候,有人要租屋,哪有不肯的,忙点头应下,又道:“每月百文,如何?只消把那间的钱,你现住的这间,还是不收钱。”
林依福身谢过,送其到门口,待青苗回来,遣她去送赁钱时,却是照着两间房的价。杨氏收了钱,在手里掂量,问流霞道:“你觉着林三娘是甚么意思?瞧我们家穷了,有心帮一把,还是不愿欠我人情,免得拿人手短?”
流霞认真想了一时,笑道:“依我看,林三娘有大智慧,自然是两者兼有。”杨氏也笑起来,道:“这样才好,我宁愿她心眼子多些,也不要个蠢物。”田氏就在一旁,这话有含沙射影之嫌,叫她神色黯然,默默退至自己卧房,大哭了一场。只可惜人人都有事情要忙,谁有功夫来搭理一名寡妇,独自伤心罢了。
林依虽不信杨氏好心,但还是将她的话听了些进去,再与张仲微打照面时,不像先前那般冷颜,免得令他难过,影响了读书的心情。张仲微以为她心思回转,反倒安定下来,全心投入备考,每日除了背书,就是写文章,轻易不踏出房门。方氏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与张梁玩笑道:“男人都是一时的热度,没几日就倦怠,你看仲微,如今只在房里苦读,根本不搭理林三娘。”
这玩笑话着实没水平,叫张梁听了难受,遂板了脸斥道:“你身为仲微娘亲,竟讲得出这种话,亏得你们方家还自诩书香门第。”
方氏最恼他张口闭口“你们方家”,顿时也黑了面,指使任婶把冬麦掐了几下,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捣甚么鬼,别忘了还在孝期。”
张梁恼羞成怒,反击道:“外头谣言纷纷扬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