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亲眼见到,他用以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宠溺,对着另一个女人,那股柔情似水神情,几乎叫人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曾经穷凶极恶的三皇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穆昭璩。
那神情,一点也不像演戏,穆昭璩的确是喜欢林贵妃。
而林贵妃长得……一点也不像李迎蓉。
他终于走出李迎蓉的影子,开始接受全新的感情了吗?
那么自己对他来说,是不是已经没用了?
秋草注视着从眼前走过的一双伉俪,只觉得有无数人在撕扯着自己的心一样,胸口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有什么东西在眼眶爬、痒痒的、滚烫地烧灼着她的眼,视线也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了,她用力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双手紧紧地捏成拳,直至骨节泛白,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才能忍住不让那灼烫的液体滚下来。
可是身子却不听话、微微地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小红迅速地扶住她,一脸的担忧,“皇后?你没事吧?”她闭了闭眼眸,深吸一口气,张口,正欲说话,走至身边的林贵妃却忽然趔趄了一下,扑倒进穆昭璩的怀里。
“陛下……”
穆昭璩一脸惊慌地接住她,眉眼间布满担忧,嗓音温柔醇厚,“有没有怎么样?”
“没事。”林贵妃红着面颊羞涩一笑,转过来面对秋草,一副温良淑德的小女儿神态,“皇后娘娘对不起,臣妾刚刚不小心绊了您。”
秋草看着林贵妃的装模作样,突然觉得好笑。
林贵妃绊到自己?
秋草转头,看了将她的腰碜得发疼的栏杆一眼,早在他们走过来时,自己就已经退到了宽敞回访的角落,又怎么可能会被林贵妃不小心绊到?
林贵妃这话看似在向她道歉,其实是将陷害她,林贵妃想说的,是自己故意伸脚绊她吧。她这样说,明显就是在暗指她心胸狭窄,看不惯别人恩恩爱爱,蓄意伸脚去绊她。
打算怎么处置
她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林贵妃这点居心?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穆昭璩凌厉而充满怒意的话打断,“你伸脚绊她?”
秋草愣住,错愕不已地看着穆昭璩。
他相信林贵妃的话?觉得她是那种会伸脚去绊林贵妃的人?
然而,当瞧见他眉目间清清楚楚的怒意与犀利黑眸中的怒意,她忽然笑了,当下便明白,就算自己否认,恐怕在穆昭璩眼里也只是狡辩,在欲盖弥彰为自己所做过的事开脱吧。
秋草抿紧了唇,不说话。
“陛下。”林贵妃抓住穆昭璩肌肉贲起的手臂,柔柔弱弱地说,“算了,皇后也不是故意的,皇后大概是自己失去了孩子,心里难过,才会看不惯臣妾怀了陛下的孩子吧。”
看不惯?
无缘无故的污陷她也就罢了,现在连居然还拿她流掉的孩子做文章?
秋草被林贵妃做作的嘴脸恶心的不行,她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穆昭璩,直直地迎向他满是责备的瞳眸,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静地问,“你相信她说的话?”
穆昭璩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手轻轻地在林贵妃的背上轻拍着,靠在林贵妃耳畔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几句,这才抬起头来,黢黑深幽的眸子盯住秋草,凌厉道,“皇后,你已经害死朕一个孩子,还不嫌够吗?”
秋草双眼发黑,全身发颤,摇摇欲坠,几处要站不住,声音飘渺得仿佛从天际传来,“你觉得,我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穆昭璩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她,“你刚才伸脚绊林贵妃了,不是吗?”他真的信!
信林贵妃的话!
秋草忍着喉间滚烫的涩然,定定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穆昭璩相信的人是林贵妃。半晌,她深吸了口气,说,“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穆昭璩蹙眉,冷冽地扫她一眼,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她的胸口,刺痛不已同,“来人,把皇后请回甘露殿!以后,不准她踏出甘露殿半步!”
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来,欲架住秋草。
被眼前的一切震愕的小红回过神来,立刻张臂,挡在她面前。
秋草冷静地推开小红,压下胸口几乎无法呼吸的闷感,甚至还面露微笑,“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废了我不更好?”
“废了你?你想得倒是挺美的,接下来皇后是不是该说,放你出宫?”穆昭璩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朕可是还没折磨够你呢,前穆王妃——”
秋草面色瞬间死白,钉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前穆王妃?
对了,对穆昭璩来说,她的确是前穆王妃没错。
母后曾经向她提过,三皇子断然不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突然跟来跟自己说这种话。
现在想来,倒是什么事都明朗化了。
太后早就提醒过她,穆昭璩不可能对曾经属于穆子湚的女人用心,更何况她真实的身份还不是李迎蓉?
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明摆着了不是吗?
对穆昭璩而言,一开始,她是对付穆子湚的棋子,现在,她则是他发泄对已死去的穆子湚的怒气的工具而已。
秋草抬眸,看着他,眼神空茫而没有焦距。
这个人,明明长得不像穆子湚,性格更与穆子湚有着天壤之别,为什么她却总是把他错看成穆子湚?反而是对之前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人,一点感觉也没有?
秋草完全不明白自己了。
穆昭璩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恶鬼般狰狞,喝着秋草身边的两名侍卫,“还不快动手,杵着做什么,想掉脑袋吗?”
两名侍卫不敢再犹豫,上前抱歉地看了秋草一眼,架住她。
秋草轻轻地将臂从侍卫手中抽回来,说,“不用你们动手,本宫自己会走。”
心如死灰地看了穆昭璩一眼,她挺直腰杆,转身,忍着头昏脑胀的晕眩感,双目定定地直视着前方,一步一步,一次都不曾回头地,走出穆昭璩的视线。
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皆是昏暗
化墨城从午后开始下起倾盆雨。
放眼望去,天地仿佛被灰色的帷布罩住一般,触目皆是昏暗。
狂风卷着骤雨,“噼哩叭啦”地抽打着地面,树木在狂风中摇曳,雨雾从窗口飘进,溅湿了光洁的地板,迷潆一片。
桌案上的烛火,在吹进来的凉风中忽暗忽明。
秋草神情木然地坐在书桌前,整个人几乎要融入这片昏暗当中。
她静静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久久,突然“嗖”的站了起来,往外走。
始终守在一旁的小红吓了一跳,跟着起身,“皇后?您、您要去哪?”
秋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去看看天郡。”
天郡是她无缘的孩子,因为只是刚刚成形的血胎,还未来得及出生,故不能进入皇陵。秋草怕他魂无所依,偷偷地刻了一个牌位,供在甘露殿一处无人踏足的屋子内。
“皇后,等雨停了再去吧,您的风寒还没好全呢。”
秋草摇头,重新迈开脚步。
见她去意已决,小红也不再说什么,拿了披风替她披上,再拿了油纸伞撑开,搀着她跨过门槛,来到回廊上。
狂风带着雨雾扑面而来,迅速地打湿面颊,衣裳飘舞,主仆二人被那冰凉的感觉逼退了一步,抬手挡了挡,才站稳。
“皇后?皇后你没事吧?”小红把伞拿低一下,遮住不停迎面而来的雨雾。
“没事。”秋草看了一眼被白蒙蒙的雨雾遮掩的回廊,坚定地迈开步伐。
风雨中,主仆二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转了个弯后,来到甘露殿最偏僻的屋子。
这里处于皇宫比较低的位置,通往屋子的青石路已经被积水掩盖,完全看不到路了。
秋草却没有在意,提起裙摆就要踏下去。
小红及时地拉住了她,“皇后!这里的水太深了,还是等雨停了再过去吧。”
“不用了。”秋草不理她,直接踏了下去,淌过被水淹掉的青石路,径直走向那间屋子。
自以为是的女人
小红拿她没办法,只能撑着伞跟上去,尽量不让秋草被雨淋到。
然而尽管已经非常小心,但在这种滂沱大雨行走,怎么可能不被淋湿?
当两人走到屋子门前,几乎已经成为落汤鸡了。
秋草一点也不在意,抹了抹额前遮去视线的雨水,推开门走进去,走到牌位前面,就着光洁的地板坐下。
木制的地板迅速地被从衣裳滴落的雨水打湿,形成一小滩浅浅的水渍,秋草也不在意,就这样直直地坐着,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牌位发呆。
看她如此随性,小红却急了,在屋子里四下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更换的衣物,于是她决定,回去拿几件干爽的衣裳过来,替皇后换上,免得她的风寒更严重。
“皇后,你在这里,不要乱走,小红回去拿几件衣裳过来。”
秋草只是轻轻地咳了两声,没有回答。
小红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屋子。
除了雨滴拍在地面的声音,屋里静悄悄的一片。
风中敞开的门口灌进来,吹得门微微作响,也带进来一道充满嘲讽的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皇后娘娘吗?怎么全身都湿了这么狼狈?”
秋草怔了下,缓慢地转过头去,看见林贵妃在众人的遮挡下,从豪华车辂下来,扭腰摆臀地走到自己面前。
她怎么来了?
不是跟穆昭璩形影不离,仿若连体婴吗?
秋草微微一愣,没有搭理她,重新回过头来继续自己的事。
林贵妃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命人搬了椅子坐在秋草面前,挡去她的视线,然后一脸小人得志地看着她。
“林贵妃,麻烦请让开。”秋草客气地说,她不想跟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有任何牵扯。林贵妃不为所动,边抚着肚子边耀武扬威地说:“本宫就不让开,你能拿我怎么样?”
跟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说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秋草不再跟她说话,起身绕过她,拿了桌子上的牌位,坐到另一边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贵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炫耀自己、羞辱别人的机会,哪敢轻易罢休,立刻巴巴地跟过去,假装友好地说,“皇后娘娘别这么冷淡嘛,我们好歹也算是姐妹嘛。”
秋草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抱歉,本宫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也不敢高攀贵妃娘娘。”
“哎呀,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说呢?”林贵妃捂嘴娇笑了一声,心中的得意,仿佛毒液般蔓延,完全忘形了:“虽然说,皇后娘娘的孩子过早夭折,但好歹也是皇上的孩子嘛!”
林贵妃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皇后你瞧我这什么记性,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难怪皇后说不跟本宫当姐妹呢。”
眼皮不祥地跳了下,秋草皱眉看她,这女人又想说什么?
林贵妃走过来,慢条斯理地拿过秋草手中的牌位,啧啧有声地看了一会儿,说,“我都差点忘记了呢,皇后这个孩子说不定是已经入土的穆王殿下的呢。难怪啊……”
秋草生平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女人,实在是忍不住想煽她一巴掌,目光移到她的小腹后又忍住了,如果自己真对这个女人做什么的话,恐怕她又要到穆昭璩那里去告状了吧。
想到先前遇到他们时穆昭璩说过的话,秋草心头一寒,敛下眼睑,轻道,“麻烦林贵妃把牌位还给我。”
“本宫偏不还,你能拿我怎么样?”
秋草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麻烦林贵妃把牌位还给我。”
“有本事自己过来拿呀。”林贵妃重要坐回椅子,将牌位丢到地上,挑衅地踩在脚下。
“林若烟,你不要欺人太甚!”秋草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大声咆哮着,杏眼内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扑过去用力地拽开林贵妃的脚,把牌位抢回来。
林贵妃一时没稳住,摇晃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一道身影迅速地闪进来,扶住她。
秋草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身影是谁,耳边就听到一道阴冷的熟悉声音,“你想伤她?!”
审讯
秋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凛冽的声音。
她忍着抽痛的心,慢慢地抬起头来,直视满脸怒意的男人,不发一语。她刚才的确一时心急,推了林贵妃,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你这算是默认了吗?”穆昭璩眯眼盯着她,眸光寒冷。
秋草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穆昭璩看着她手里的牌位,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冷笑道,“现在才来缅怀,不觉得太晚了吗?”
不能忍受他继续拿已经逝去的孩子来攻击自己,秋草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牌位,骨指泛白,深吸了口气,道:“不必多说,本宫的确是推了她,要杀要剐随便你!”
穆昭璩冷着脸看她,犀利的黑眸深幽无底,“既然皇后这么都这么说了,朕不成全你岂不是很不识相?!”
穆昭璩顿了下,勾手招来两名侍卫,“把皇后押进地牢,等候朕亲自审讯。”
“是。”
秋草也不反抗,任由侍卫架着她走。
走至门口的时候,碰上护着一包衣裳满身湿淋淋的小红,秋草轻笑了声,抬头如断线珍珠般落下的雨帘,将手里的牌位紧紧地拥在胸口。
“皇后!陛下?”小红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定又是林贵妃在嚼舌根陷害皇后。于是她深呼吸,鼓起勇气道,“陛下,皇后娘娘刚刚小产,又得了风寒,能不能让她先换身干净的衣裳?”
秋草低敛着眼眸,摇头对侍卫道:“不用了,走吧。”反正都要进大牢了,换不换衣服有什么差别呢?
“皇后……”
就在她跨出门槛那一刻,穆昭璩突然出声:“带她下去换衣服!”
秋草心一震,脚步倏地顿住。既然要将她押进大牢,又何必在意她是否病着?
听到穆昭璩让秋草去换衣服,林贵妃立刻不依了,拉着他的手,又是跺脚又是扭腰的,“陛下,她想害死臣妾的孩子,你怎么还让她换衣服?!”
穆昭璩安抚地拍了拍林贵妃的手,不轻不重道,“这只是确保她不会在朕审讯前,发生什么事而已。”
死不了的
原本并不打算换衣服的秋草听到他这话,收回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自嘲一笑,道,“陛下请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死的。”
至少,她会咬牙撑着,活到看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