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三笠有点寂寞的吉本却故意漠视。这个对数学比任何科目都头大的男人,不可能解得出小考的刁难问题。反正既然加不进话题不是保持沉默就是一开始就不听,三笠选择的是后者。
“我说……”
趁两人话说到一个段落而小心翼翼插嘴进来的三笠。也不算是无言的折磨吧?知道再不理他的话就太可怜的吉本,一脸优越感地转过头来。
“什么事?”
明明是自己主动开口的三笠却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迷惘地低下头,不停地舔着干燥的嘴唇。在反复握了几次拳心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虽然我以前就察觉到了,但还是犹豫该不该说。不过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有事瞒着你们。我好象喜欢男人,也就是所谓的同性恋……”
吉本觉得自己的心脏好象被泼了冷水般地紧缩起来。他不知道该有什么瓜反应才好。他慢慢回头去看门协,对方也是张嘴瞪眼的一号表情。看着朋友们惊愕的表情,三笠还是淡淡地说:
“我在国中时发现自己会比较注意同性就觉得奇怪,但是那时还无法确定……”
“啊……哦……”
连一向冷静的门协也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摆,可以明显感觉出他隐藏不住的动摇。
“我喜欢上一个人,但因为他是同性我说不出口……好痛苦。所以想找你们商量……”
长时间的沉默。吉本拼命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根本无力回应三笠的话。了解状况后首先恢复镇定的还是门协。
“恋爱是个人自由。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建议,不过倒是可以听你说说心事。”
原本一脸紧张的三笠,这时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笑道:
“老实说我还怕说出来之后你们会觉得恶心呢!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听着近在耳边的对话,吉本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手放在胸口上,感觉心脏已经没有刚听到三笠告白时跳动得那么猛烈了。没事了,我已经冷静下来。他将手抬至额头上把过长的前发拨到脑后。
门协把水泥地上的残土踢掉。
“……你喜欢上哪个男人?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明明问的人是门协,吉本发现三笠不时偷瞟着自己。
“是棒球社的……汤口。”
听到三笠低声告白的那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表情也随之僵硬的吉本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三笠。还以为吉本的没有反应是因为听不清楚的关系,三笠又重复了一次汤口的名字。而吉本在脑筋还没转过来之前,辱骂已经出口。
“你根本不正常!是个变态,变态啦!恶心死了!”
三笠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地崩溃下来。脸涨得通红的他还是反驳了吉本。
“但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啊,有什么办法?”
吉本反射性地抓住三笠的衣襟挥出一拳。比吉本还高的三笠硬是被打得跌坐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第一次打人的冲击和拳头上的痛楚让吉本的右手不停颤抖。跌坐在地的三笠抚着左颊缓缓站起,与他茫然的视线相交的同时,吉本退后两步之后冲出了屋顶。
他奔下楼梯直接冲进教室里,整个人趴伏在自己位于窗边的座位上。透过窗玻璃射进来的阳光晒得吉本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刺痛,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换位子或拉窗帘。
那种平常不会在意的,令人联想到盛夏的扰人蝉鸣,和教室的喧哗在此刻都像煽动吉本怒气的媒介一样。
三笠最好去死,世界上少一个那种白痴男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想到三笠说出“汤口”二字那个表情的时候,吉本几乎作呕。
嘴上说着无法告白的痛苦和烦恼的三笠,却大刺刺地表示喜欢的人是汤口。吉本无法忍受他那种没神经的态度。
他不管三笠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他唯一不能忍受的,不是三笠跟自己一样都是喜欢同性的人种,也不是可以毫不在乎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而是两人喜欢的对象都是汤口。
才进高中没多久,吉本就喜欢上同班的汤口了。棒球社的汤口虽然没有俊朗的外表,却有着男人味十足的五官。他虽然拙于言词,却是个非常认真,而且真心喜欢棒球的人,为了棒球可以比别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
刚开始,吉本对这个质朴的同学并不太在意,后来因为发生兴趣主动找他聊天进而交好。经过长时间的交往之后,吉本对眼里只有棒球的汤口开始产生异样的情愫。
就算自己无法取代他心目中棒球的地位,但起码可以是周围朋友中最近他的人,所以吉本拼命扮演好朋友、好同学的角色。在他不懈的努力下果然赢得了汤口的信任。就算是二年级两人分班之后,汤口还是会不时跑来找吉本聊天或商量事情。
他甘于做汤口最好的朋友,而且在知道汤口是个会对女孩子动心的普通男人之后,他更无意表明自己的感情。告白之后一切就完了,连朋友也无法再做下去。别说被汤口讨厌了,只要想到会被他轻蔑,吉本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喜欢汤口的事,他只能被迫压抑滋长的爱苗,并且安慰而强迫自己去接受。然而,这个三笠却毫无顾忌地说出心中的感情,把吉本死也说不出口的话轻而易举地泄露出来。
好象深藏在心中的宝物被活生生践踏一样。
在午休快要结束之前三笠和门协一起回到教室。一进教室的三笠立刻走到吉本身边。看见三笠走近的吉本还故意把头转向窗边。
“刚才真对不起。”
吉本缓缓转过头来,从下方瞪视着左颊红了一大块的男人。
“被门协说过之后我也知道反省啦,汤口是你的好朋友啊!你知道自己的好友被我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当然会生气。”
三笠的视线在吉本的脸上游着。再气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看到在不远处担心观望的门协,吉本突然觉得自己未免太小气了。他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努力用理性压抑自己往上涌的怒意。
“我也是因为突如其来才吓了一跳,刚才打你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看到吉本态度和缓了,三笠这才安心而腼腆地笑着说:
“没关系、没关系啦,我皮粗肉厚嘛!哈哈,吉本你放心好了,我要向汤口告白的话一定会按照程序来,不会强迫他。”
吉本的手指又开始颤抖。他居然还想去跟汤口告白?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这里人多又怎么样?吉本当着同学的面又把三笠痛楱了一顿。
不在乎惹怒吉本的三笠对汤口的恋心还是没有冷,没多久他果然实现告白的诺言。而且没有选择好时间地点的告白,在一天就传遍了全校。
二
相信自己的恋人应该是异性的健全高中生汤口,当然不会因为同性的告白而欣喜。困扰的他第一个商量的对象就是吉本。
“三笠那家伙怎么那么恶心啊?我知道你跟他交情还不错,或许听到这些话会有点不高兴,不过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吉本真是恨死那个把这种烂摊子推给自己的三笠了。
“三笠虽然有点怪,不过本性不坏啦!如果你摆明了讨厌的态度,他应该不会强迫你接受才对。别想太多了。”
打从心底厌恶男人对自己告白的汤口,仿佛是让吉本看到了告白之后的现实和结果。
他表面上听着汤口的抱怨,心里却在滴血哭泣,同时也庆幸自己的感情没被他知道。三笠算是替吉本拟了一次对汤口的恋爱告白吧!
吉本不是没有想像过向汤口告白的场面,但是想像总是过于美化,吉本从来没在自己的幻想中被汤口拒绝过。汤口虽然惊于吉本的突然告白,还是回应着“我也是从以前就……”后,抱住他热吻。每一次的想像都是甜美的梦境却非现实。
汤口阿莎力地拒绝了三笠,并且遵照自己的宣言再也不跟他说话。吉本心想他绝对不想沦落成这种状况。
被汤口拒绝之后的三笠虽然沮丧,但又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振作起来。振作的原因是他找到了新恋情。
比起明知没希望还苟延残喘,不得放弃汤口的吉本,三笠干脆地抛开过去的单恋,而把全副心力放在追逐下一个新恋情之上。对象仍然是男人。面对三笠转变速度之快,门协虽然啼笑皆非也只好随他去了。
由于汤口的关系,让他必须对好友解释自己的性向,而对于周围的人也多了一个同性恋标签的三笠,再也不隐藏自己对同性的好感。看到三笠过于露骨言行,一旁的吉本忍不住羞耻起来。
只要找到喜欢的对象,三笠就会奋不顾身地进行告白。即使从旁观者的角度也知道不可能有结果的三笠,拼命想让对方喜欢上自己,然后被狠狠拒绝之后再找吉本或门协哭诉。每当看到三笠失恋,吉本在觉得活该之余,也好象看到自己悲惨的模样。
每当三笠找门协商量的时候,他总是默默地倾听,但是吉本就不同了,即使被拒的三笠哭得再怎么伤心,他都毫不在乎地高声怒骂。
“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那家伙是不可能吗?你就是不听劝才会落到这种下场,下次要记取教训谈点正常的恋爱。”
正常的恋爱指的就是异性恋。明知三笠和自己都不可能喜欢上异性,但是面对三笠,吉本总是放纵地表现出不负责任的态度。谈正常恋爱这句话一说就是四年,日子就在三笠从没有过一次成功的告白,而吉本也没有把自己的感情对心仪的对象表达当中度过。
……电车好不容易进站。那种拉扯地面般的声音让吉本惊醒了过来。接近收班的电车里没什么人,吉本挑了一个离门口较远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要不了多久电车就到了吉本住所附近的车站。他穿过票口,缩着肩膀走过只有几盏昏暗路灯的公园。天气这么冷,公园的长椅上居然还有几对情侣互相依偎着。
他停在金饰店旁的自贩机前买了一包香烟,在距离住所还有三十公尺远的地方边抽边走。焦躁的脚步让吉本比平常提早到家。
进入房间,吉本就把衣服脱了丢在沙发背上。跟室外差不了多少的空气,虽然喝了一点酒,但是一脱掉还残留体温的衣服,皮肤的毛细孔就立刻冷得竖了起来。
他全裸地走进浴室,在小小的镜子前检视自己的脸。他的脸型不差,虽然欠缺点精悍,但是流畅的下颚线条优美,鼻梁也高挺且秀气。
他喜欢自己长形的眼睛和纤薄的嘴唇。有时看杂志还会觉得里面的男人没一个比得上自己。他绝对不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因为走在路上就常常遇到要不要当模特儿的邀约,身边也从来不缺女人。
他在浴缸里放了八分满的水,仔细地清洗自己的脸和身。比标准还修长而优美的双腿,只有进口的牛仔裤才适合自己的尺寸是吉本小小的自傲。将优雅的身体缓缓侵入水中,舒服地感觉那股暖意而闭上眼睛。然而只要一静下心来,脑子里就会不自主地浮现出那家伙的脸,像有气无处发的孩子般,吉本忿忿地拍打着水面。
“他就算跟女人结婚也不会有好结果。而且明明有一个寻遍天下也找不到的好男人近在身边,他居然没发现?他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他捞起水冲洗着自己的脸,突然被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弄得心慌起来。他赶紧起身,把被水气弄得雾湿的镜子擦干净,看到镜子映照出即使是刚洗完澡的脸也够满意。这时,他又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愚蠢,还把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叹了口气。
进入社会之后,三笠还是照样对便利店店员或工地的学生,就像在路边随便捡小石头般地滋生爱苗,然后照惯例一一被甩。然而在三个月之前,吉本居然意外地从门协口中知道,三笠最近跟某个女人非常要好的事。
在十一月下旬的某一天,当吉本和门协坐在大学餐厅里靠窗边的位子上,讨论着年底要到哪里去玩的话题时,门协突然冒出一句“三笠大概不行吧”的低语。还以为是被工作绊住的吉本,看到门协意味深长微笑地说。
“上次我无意中看到三笠跟一个女孩子在逛街。看到他们气氛不错,我还故意调侃说你们是不是在约会。当时三笠虽然急忙否认,但女孩子却笑得一脸开心。之后听三笠说对方是他公司的同事,因为给她添了麻烦,所以请她出来吃饭。那女孩长得满可爱,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情跟三笠很像。”
吉本装作没啥兴趣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食物。但是从门协开始提到三笠的时候,他就一粒饭也吃不下去。
“听你这么说,那个女人也满脱线的吧!”
门协挑了一下眉毛,困扰似地苦笑。
“别这么说嘛,三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或许三笠会喜欢上那个女孩子也不一定啊!这是我的希望啦!”
“怎么可能?”
把筷子放下,吉本夸张地耸耸肩。
“你又不是没看过他喜欢过的对象,事到如今他还能谈正常恋爱吗?”
门协用大拇指抚着下颚沉吟地说:
“我不觉得他天生就是同性恋。我记得小学时他也跟我一起称赞过隔壁班的有纪非常可爱啊!喜欢同性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而已,只要找到心仪的对象应该就能步入正轨吧……”
“又不知道三笠会不会这样,光是揣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说的也是。”
门协点点头就不再谈及三笠的事。然而就算话题转移,吉本的脑海里还是充满“三笠的女人”这几个字。
上完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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