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吧,朝堂总算是暂时平静了。八月已至,十五在望,承汉上自皇宫,下至黎民,都要准备庆祝中秋佳节了。
因这次事件再次成为“承汉十大最受关注人物之首”的长孙皓表示他十分郁闷。
从朝堂上一堆堆争着抢着要恭贺他的人中逃回玉泉宫,长孙皓只用了几分钟——以桂玲珑的计时标准来看,他已经破纪录了。
那尴尬的一天后,出乎长孙皓意料之外,桂玲珑并没有再也不肯理他,相反对他十分客气。长孙皓心内略觉愧疚,对她这个样子却也不好说什么。
桂玲珑越来越喜欢每天在厨房忙活,做饭已经成了她打发时间的重要方式之一。观琴当然是不愿意她像下人般做这等粗活的,她每次都要苦劝一番,但丝毫没有尊卑观念的桂玲珑显然听不进她的话。
长孙皓知道桂玲珑经常亲自下厨,刚开始他还以为她在闹小性子,故意让他想起那天他气人的所作所为,他不露声色,沉稳地观察了几天,渐渐发现桂玲珑根本不以为意。
她把自己做的东西分给厨房的杂役、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吃,就像以前她对自己朋友们做的那样。她丝毫没有赏赐的意思,当对方露出无法隐藏的喜爱的神情时,桂玲珑也会绽出真心的微笑。
玉泉宫的宫人们在忐忑了几天后渐渐习惯了公主的随和可亲,但也有些人不喜欢她“自毁身份”地跟下等人混在一起。
刘珃显然就是后者。
这一天,桂玲珑正和观琴在厨房忙得高兴,小宫女忆明就带着静鹂走了过来。
观琴起身招呼静鹂进去说话,静鹂却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厨房就厌恶地斜了眼,不理会观琴的邀请,只站在门口说道:“长安公主来探望安平公主,劳烦公主移步西偏殿。”
桂玲珑当然听出了静鹂不屑的口气,她知道观琴自从那天之后对静鹂十分厌恶,生怕她刚烈的脾气又冒了起来,便吩咐她去端刚做好的奶汁角,自己走到门口对静鹂道:“好久不见姐姐,姐姐身上好么?”
静鹂故作谦恭道:“劳烦公主惦记,长安公主近来觉得好多了,只是宫里厨子最近懒惰得很,公主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由不得要来这里讨吃的了。”
桂玲珑笑一笑懒得理她,带着观琴到了西偏殿,刘珃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她的坐姿十分优美,犹如小明湖里的碧荷,优雅娴静,美丽大方。她不知从哪里找了本书,正静静翻着。
“姐姐好。”桂玲珑笑着招呼,对刘珃怀了无限的好奇。这个表面上看来淑女的姐姐,其实却有很多秘密呢。
刘珃侧头看了她一眼,对她一身装束皱了皱眉头,道:“怎么穿成这样?”她蹙着眉头时有点微微的娇气,并不会让人不悦。
桂玲珑未及说话,长孙皓恰从门外走了进来,刘珃微微一笑,长孙皓略有些不自然,胡乱抓了奶汁角吃。
桂玲珑微微一笑,问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唉,不要提了,要建一支新兵,刚商量了让我当主帅,明天就下诏书。”奶汁角外焦里嫩,甜而不腻,椰汁、牛奶、鸡蛋和芝麻的味道同时弥漫在舌尖,口齿间香得要命,长孙皓吃了几个不过瘾,又拈起好几个。
桂玲珑不太懂带兵打仗的事,刘珃却多少明白些,问道:“新兵?是要对抗北金么?”
长孙皓点点头,打量着两人的神色道:“是。秋收之后,我就要开始带兵了。”
桂玲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将门虎子,带兵出征是必然的命运。刘珃面上却挂了一丝忧愁,看着长孙皓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转头对桂玲珑道:“妹妹,姐姐今天是来劝你的。”
桂玲珑看她神色明明是担心长孙皓的样子,未料到她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诧异道:“姐姐要劝我什么?”
刘珃道:“你……你最近也忒不像样了,又亲自下厨,又跟下人们混在一起,皇家的人,是不该这样的……”
桂玲珑还没说话,长孙皓突然烦躁似的,瞪了桂玲珑一眼,话也不说,就又跑出去了。
桂玲珑无动于衷,这家伙总是一阵一阵的,莫名其妙。刘珃却嗔怪地看了桂玲珑一眼,也不再劝,匆匆告辞而去。桂玲珑愈加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长孙皓一个人走了好久,才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望望,又觉得自己傻气,他难道期望她会追上来么?在他放开了她之后。
心里莫名其妙地焦躁,长孙皓正准备回去,一个柔和的声音迎面传来:“皓哥哥?”
长孙皓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刘珃。
“皓哥哥,我可是好久没见你了,明明我们住得这么近,你却总不来看我。今天好不容易见了你,你又急急跑开。”刘珃略有些怨怪地看着长孙皓,十分惹人爱怜。
“听说文傕常去看你,你们文雅之人说话,我一个武夫去搀和,只会没趣。再说,玲珑身体不好,我也得多看着她。”
刘珃有些诧异地盯着长孙皓,“皓哥哥说的哪里话,文傕难得回京,我们都期望着多聚聚呢。你也可以带玲珑过来啊,文傕很欣赏她呢。”
长孙皓闻言一怔,“文傕欣赏她?”
刘珃留意着长孙皓的神色,道:“是啊,玲珑心灵手巧,皓哥哥可是因祸得福呢。”
长孙皓笑着点点头,脸上却仍流露了一丝失望。
刘珃心内微动,转了话题道:“秋收之后,你真要去带兵么?”
长孙皓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露出苦闷的神色。
刘珃察言观色,叹道:“按理我该恭喜你,可是这样一来,你也要走了。北金蛮荒,不知道你要吃多少苦,想想就……”她声音越变越低,脸上隐隐有凄楚之色。
“谢公主挂念,我……”长孙皓正要说几句安慰佳人的话,刘珃却看向他身后,欣喜地喊道:
“文傕!”
长孙皓回身一看,果然是徐文傕一身月白织银长袍,急匆匆走了过来。他手里拿了一管碧绿的玉箫,红色的穗子在阳光下一晃一晃,霎是惹眼。
长孙皓脸色一变,勉强笑道:“你来了。”
徐文傕见了他也是一愣,目光在他和刘珃脸上转了一圈,脸上隐隐有不悦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长孙皓被他问得有点蒙,他看看刘珃又看看自己,道:“偶然碰上了而已,我们正在说我要带兵的事情……”
“你要带兵?”徐文傕更加不悦,说话间隐隐有嘲讽之意,“真是恭喜。”
他说完就要朝刘珃走去,长孙皓被惹得十分不悦,一把拉住他胳膊道:“你怎么回事?”
刘珃见状不好,忙走上前来拉住长孙皓手道:“皓哥哥……”
徐文傕轻轻阻住刘珃,手臂一甩挣脱了长孙皓道:“我没空跟你纠缠。”说完就甩身朝刘珃的方向走去。
刘珃见徐文傕不是平日的神色,知道有事不对,忙问道:“文傕,发生了什么事?”
徐文傕瞪了长孙皓一眼道:“刚才在悦秀宫遇见观琴四处找你,说是安平公主忽然又晕倒了。皇上刚下朝不久,已经赶去了。”
18 感情低谷也是必须有的(二)
“什么?”长孙皓吃了一惊,再顾不上跟徐文傕拉扯,如兔子一般飞奔回去。
徐文傕正要疾步跟上,忽被刘珃拉住衣袖,回头看时,只见刘珃低垂着头,似乎有话要说。
“珃儿,”徐文傕舍不得把刘珃推开,婉转道:“这儿来往人多,我一会儿过去看你,好不好?”
刘珃有些不舍,低了头道:“好。文傕,你待会儿多留意皇上的神色……”
徐文傕不解,又等不及问,遂将自己手里的玉箫递给刘珃道:“你先拿了去玩,待会儿吹给我听,好不好?”
刘珃点点头,接过玉箫冲徐文傕微微一笑,道:“你可下了定了,不准赖账!你快去吧,皇上要等急了。”
徐文傕亦是微笑,纤长的手指顺着光滑的玉箫迅速滑下,隐在宽大的衣袖下轻轻捏了刘珃的手一下,才不着痕迹地甩袖去了。
长孙皓赶到玉泉宫时,玉泉宫已经挤了好多人,小麟子和小安站在门口守着,见他到来,冲他做了个皇上不悦的手势。
长孙皓心里一沉,疾步进了偏殿,外室却空无一人,他心里觉得古怪,忙赶到内室一看,只见皇上正坐在床边,俯着身子一脸担忧地看着桂玲珑。他看得极为出神,都没听见他进来。
“臣长孙皓,参见皇上。”
皇上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道:“你回来了。”
“是。”长孙皓急着想看桂玲珑,顾不上逾礼,几步走近床榻,查看桂玲珑的情状。
桂玲珑仍旧昏迷不醒。
她的脸透出一种奇怪的苍白,原本自然红润的脸颊此时红艳异常,在昏暗的帐内显得非常诡异。
长孙皓心里一跳,急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话问出口,才发现室内并没人伺候。
皇上执起桂玲珑左手,道:“听说是在厨房见了血,才忽然晕倒的。”
“血?”长孙皓诧异,“好好的怎么会有血?”
皇上不满地看了长孙皓一眼,道:“好好的?好好的她怎会割破了手?”
长孙皓这才看见桂玲珑左手中指缠了几圈白布,隐隐透出暗红的血点。
“我听说,她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刘玹轻轻摩挲着桂玲珑的中指,语气更加不好。
“是。”长孙皓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只得应是。
刘玹叹口气,道:“她对你很好。”
“是,能娶到玲珑,是臣的福气。”
“你们大婚当晚的事,朕也略有耳闻,”刘玹缓缓说道,话语间听不出喜怒,“玲珑的头伤,是你伤的?”
长孙皓噗通跪下,颤声道:“微臣知错。”
刘玹的表情依旧沉静,“伤了她之后,你还去了永春里?”
长孙皓磕了个头,道:“臣知罪。”
刘玹叹了口气,道:“朕知道让你娶个傻公主是委屈了你。听说了你们新婚那晚的事后,朕本想第二天就发落你,可是玲珑那天很护着你,你殿前失仪,是她替你瞒了过去。朕见她恢复了神智,也是万分高兴,只道这是因祸得福,朕以为你会从此疼惜她。冠春台一事,朕虽然生气,但也欢喜……”刘玹沉吟一会,道:“如今看来,或许是朕错了。”他轻轻摩挲着桂玲珑受伤的左手,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长孙皓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只道:“求皇上恕罪。”
“不必再说了,”皇上轻轻放下桂玲珑手,替她掖好被角,正声道:“你待在宫中,是玲珑求了朕,如今朕觉得,你可以回府了。”
长孙皓大吃一惊,心思万转,直起身子求道:“臣知错了,求皇上让臣在此照顾玲珑……”他看着昏迷的桂玲珑,忍不住有些揪心。
“照顾?”皇上冷哼一声,道:“朕只见你欺负她。”
长孙皓还要再求,皇上已高声唤了小麟子进来,道:“传朕旨意,封平南侯世子长孙皓为征募使,即日到任,征募新兵。”他转眼看了看一脸不满的长孙皓,继续道:“十五之前若征不到七百兵丁,你就不用见她了。”
长孙皓目瞪口呆:“皇上……”
他正要恳求,观琴已经带着郑太医到了,徐文傕紧随其后,进了偏殿。
“你出去吧,”皇上冷声对长孙皓道:“朕此刻不想见你。”
刚进门的三个人本来就觉得气氛诡异,此时见皇上正在生气,不禁都跪下了,徐文傕给长孙皓使了几个眼色,道:“皇上息怒,公主尚在病中,容臣和郑太医先为公主诊治。”
皇上点点头,转身看着桂玲珑,再不说话。
长孙皓还要再言,却被徐文傕一把扯住拉着出了玉泉宫,直走到宫外,才松了他道:“你疯了么,跟皇上置气!”
长孙皓看着室内,道:“我……”
徐文傕看着长孙皓这样子不禁暗暗叹气,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怎么就是想不通!皇上刚任命了你为主帅,你却要赖在宫里,不是明摆着要气他么!”
长孙皓摸摸脑袋,将徐文傕提及的朝中大事都自动忽略掉,只问:“怎么,皇上不是因为玲珑的事生气?”
徐文傕直推着长孙皓往外走,“你赶紧做事去,皇上高兴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长孙皓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对徐文傕道:“你替我看着她,好不好?不论有什么事,都及时告诉我。”
徐文傕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自然帮你照顾她。”
长孙皓点点头,下了极大决心似的,转身径直朝午门方向走去。
徐文傕直到他转过夹道不见了,才回身朝玉泉宫走去。边走边忧心不已,眼下这情状,实在难以捉摸。
这场博弈而成的赐婚,一个痴傻的公主,一个被厌弃的世子,这样的组合只是一种表面的和好,明里代表皇室和长孙家的结合,实际上则是要遮掩两股政治势力的暗斗。
长孙皓痴情刘珃多年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徐文傕,当他知道长孙皓要娶痴傻的安平公主时,他只是同情这两个不幸的人,厌恶毁灭了两人幸福的朝堂暗斗。可是如今,随着安平公主恢复神智,整个事件已经偏离了轨道,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
皇上开始尝试着要控制长孙皓,而长孙皓却好像毫无所觉。本来颇为平衡的朝中文武势力,或许会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一定。
长孙皓的捣乱胡来与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徐文傕光是想想就头疼。
而如今又加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安平公主。
她为什么她会跟他在遥远的武陵见到的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安平公主自幼养在宫中,痴傻疯癫,不为外人所见。但自她清醒以来,却从来没人怀疑她的相貌,可见她本来便是如此。那么值得调查的,便是那画中人了。
他空念了多年、向往了多年、却从未见过的人。
徐文傕摇头叹气;这次回来,真的麻烦了。
桂玲珑悠悠醒转的时候,只觉得四周十分吵嚷。她的头有些昏,却不难受,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躺在宿舍里睡懒觉,而帘外的人声是刚刚归来的室友们在说话。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嫁给了一个叫长孙皓的人,率性却体贴,顽劣又勇敢,他关键时候会帮她,却也总是欺负她,她在梦里那么孤独,她差点就喜欢上他了。可是真可惜,他喜欢她姐姐。
真是狗血的梦啊,桂玲珑懒懒地想到,伸手掀了帘子想起床,触手却不是熟悉的棉布,而是柔软的绡纱,心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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