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段叙说自己为何远离、忧心父母的话后,语气一变,转而写自己虽然决定离开,但从药师谷得到的东西,还是留在药师谷。当年祖父曾单独传授了武功医术,本应由自己传于后人,如今却不能了,思来想去,只好用笔写下,希望后人有缘得之云云。后面字体又转小,竟是在画上记录了不少药方与武功。
桂玲珑略略读过,不禁拿着画发起呆来。
从开头的一段话中,不难看出这慕容华实在是个叛逆又爽性的人,不愿走父母家族安排的平安嫁人、相夫教子的道路,反而希望与爱人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并为此离家出走。这种精神,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很罕见的。桂玲珑又想到长孙楷年轻时是个仗剑任侠的性子,两人投缘,就不奇怪了。
而后面一大段为了宗族家业考虑的话,又显示她是个思虑缜密、有责任感的姑娘,再加上独特的风姿气质、姣好的容颜性格、祖传的医术武功,这手字和藏匿秘密的绣图手段,桂玲珑不禁慨叹,刘玲珑实在是有个很了不起的母亲啊。
至于后来不知怎么又惹了先皇——桂玲珑现在也觉得很可理解,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单看博乐侯只凭一个石室就对她念念不忘,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当然了,博乐侯这种文人是有点喜欢挂怀幻想中的人物。
她又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这样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怎么会不为子女思量!恐怕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值得深究。
这么一来,长孙皖手里的东西就更加非同一般了!一定要拿回来,现在单是想想他拿着自己的贴身衣服,桂玲珑就觉得不舒服。
一想就想到了晚上,长孙皓浑身疲惫地溜进来的时候,桂玲珑正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让他明晚不要来,她想偷偷去见郑太医。慕容华留下的武功中提到了连云纵,她看了之后解了不少疑惑,也是想趁这机会练练身手——要是诸侯真要闹起来,会轻功可以溜得快些,保命的机会也大些,反正当下这局势,做什么她都觉得有用。
不料她还没开口,长孙皓先说起来,“后天岸芷轩就要拍卖了,你和博乐侯也要去见带消息给你们的人,我不放心,”他说着揽了揽桂玲珑,道:“我明天先安排人进去,以防万一。”
桂玲珑自然不会反对,握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帐子里就有了一种凝重却又安详的气息,两人这么相偎相依,又护着两个孩子,特别像倾盆大雨里的鸟巢中,大鸟护着小鸟,虽然境况不好,却自有家人的温情在。
一宿无话,第二天桂玲珑养了一白天的精神,傍晚借口身体不好,将孩子送到了慕容萼那里,让观琴和小盛子紧紧看着,自己则等到了亥定时分,轻身溜出了侯府。
☆、18 郑夫人(昨晚学校的无线网坏了,所以换了个点更新,以后还是会定在凌晨时分的)
春末夏初的晚上,空气有些暖,桂玲珑感受着微微的风流从自己身旁掠过,只觉既迷惘又担心。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大半个上京城。这个时候,大多数正经人家都歇了,只有几个方向,还微微地透出灯火光来,而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永安里的汀兰阁,和长春里的岸芷轩。
桂玲珑遥望着两个方向,心事重重地到了上京城东边一大片低矮住宅区中。
郑太医家就在这里。
她按着小盛子说的路线在小巷中左拐右绕,最后停在一幢三进的宅院外。
黑漆圆柱,朱漆大门,门楣两侧雕了瑞兽,在大红灯笼的光芒下,可以看到其中一只缺了只耳朵。这就是郑太医一家居住的地方了,离皇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恐怕是位置与房价折中后的选择。
按小盛子打探的消息,郑太医今晚轮值,亥时末才会回来,自己只要在这里等着拦人就行了。
不知还有多久才到亥时末,桂玲珑觉得自己傻乎乎站在这里守株待兔,未免有点傻气。正想着,旁边院子里突然有狗汪汪吠叫起来,吓了她一跳,这一动,那狗就叫得更欢了,桂玲珑心中升起恼意,却不能和畜生一般见识,转眼看到郑太医家后院种了一棵高大的白杨,绿叶重重叠叠,如帘幕一般,便心念一动,跃身藏了上去。
刚掩好身形,就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停在了身下。桂玲珑吓了一跳,偷眼从叶缝中望去,不禁大惊。
在灯笼暗淡的光芒下,站着一个红衣黑裙的女子。
那女子戴了青纱帷帽。看不清面容。夜风吹拂下,被撩起的黑裙下露出红鞋白袜,在昏黄的光线下十分鲜明。桂玲珑倏然心惊,这可真是触目惊心的搭配,这女子是什么人?怎么会鬼鬼祟祟半夜来到郑太医家?
正诧异间,那女子突然微微抬起头,朝她躲藏的白杨树看了一眼。
一片青纱缭乱飞舞,桂玲珑顿觉有种莫名的恐怖直达心底,让她莫名地浑身一颤。
狗吠声更响了。
桂玲珑心里一怔,难道刚才这狗是因为她来才叫的?她以前也养过狗。知道很多时候狗并不单纯针对声音吠叫,而是人类感知不到的别的什么东西。
她此刻只盼这树叶够浓够密,能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遮住!
那女子终于又缓缓低下头去。桂玲珑松了口气,却见她抬起白皙的手,在郑家门环上扣了几下。
清脆的金属相击声落下不久,桂玲珑就看到郑家正屋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石青色褙子、散着发的妇人走出来开了院门。将那女子迎了进去,带进了正屋。
两人进去后好一会桂玲珑才回过些神来,看那女子走路姿势声音,并不是身怀武功之人,自己刚才,大概是被她那身打扮吓到。才慌了神的。
此刻镇定了些,好奇心就完全腾了起来。她咬着嘴唇盯着正屋,十分想下去探听探听。却又担心节外生枝,惹出不相干的事来。
正犹豫着,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着的低叫。
桂玲珑一呆,那正是从正屋里传出来的。一响即逝,再没声息。但那声音中的痛苦凄厉,却久久不去。一下下刺激着她的心。
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想起小盛子打听到的关于这位郑夫人的事来,年轻时擅长接生,后来却再也不出诊了,这女子半夜神神秘秘地来到这里,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要求她帮忙看么?不会是接生……哪有这么干的,难不成,是堕胎?桂玲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却又越想越觉得合理。不然干嘛半夜一个人偷偷摸摸溜来这里?还又戴帷帽又穿古怪衣裳的……
越想越对,桂玲珑的警惕心就全放了下来,她想到就是这个人为穆贵妃接的生,心里便按捺不住地想看看她,或许,待会郑太医回来,她还能趁机也问她几句话?要知道像她常在侯门大户走动的人,一般也知道不少秘密的,尤其是子嗣之事……
这么想着,她便轻轻跃下,悄悄溜到窗扇外侧耳倾听。
“你忍着些,马上就好了……”一个温和的妇人声音响着,听着让人有种安定感,“怎么这么不小心,事前没吃药么?”
“那天正好吃没了,刚派了顺子来找您,那老混蛋就来上了我的身……”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再这样下去,身子骨可就全毁了……”
“毁就毁了,”声音悲愤中充满了自暴自弃,“要不是还有个念头,我早吞金了,何必还硬挨着!那些男人,想想就恶心!”
沉默片刻后,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是劝慰,“不如生一个,兴许就能进府,也算留了点骨血!”
“没影的事,那些男人根本不把我当人,又怎么会看重我生的?只怕落得跟我一个下场。”
丧气的话结束后,屋里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那悲愤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这回,换了种稍平静些的调子。“如烟你是个有福的,就珍惜着过吧。郑太医虽然年纪大了些,对你可是真心诚意的。我……我是没指望了,只盼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唉。”又是一阵叹。
温和的声音忙劝哄着,“看得到的,看得到,都用了这么大功夫了,绝不会前功尽弃!”
悲愤的声音就狠狠嗯了一声,“就这几天了,我前儿个隐隐听见,就这几天了!”顿了一顿,突然又极愉悦地笑了起来,“如烟你也是好手段,这次若没有青青,只怕还不能成事!”
桂玲珑本来就越听越郑重的脸色,此时完全变成惊呆了。
青青!没听错吧,是岸芷轩的青青么?
一切都纠缠在了一起,一个个人,就好像一个个点,突然都莫名其妙连在了一起!桂玲珑蓦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玩过的连点成图的游戏来,不到最后,不知道到底会画出什么来……
“那孩子……”如烟温和的声音有些发颤,半晌才又续下去,“我迟早会遭报应的。”语气里有无奈、痛悔、与一种面对罪恶的坦然。
☆、19 决定
听到这里,桂玲珑已经心乱如麻,将自己来郑府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秘密!
岸芷轩是前朝罪女聚集之地,如今又秘密售卖京城地图,桂玲珑没脑子也猜得出来,她们图谋不轨!就算不是她们自己谋划的事,也是给上京如今的处境火上浇油,给一些蠢蠢欲动的人事推波助澜!
而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楚知暮,她现在的丈夫的前情人,竟然在其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楚知暮知道么?蓬莱王呢?想到这两个人,桂玲珑心里一阵发苦,她是绝不愿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的!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她又一时想不出个谱来。
心绪混乱间又听到屋里两人开始告别,似乎是郑太医快回来了。桂玲珑再顾不得自己的本来目的,慌慌跃出院子,脚步急促地回了博乐侯府。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长孙皓今晚也不会来,桂玲珑一个人卧在冰凉的床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歹想出个主意来。
睁眼半晌,桂玲珑的心渐渐清晰了些。
售卖地图这事,岸芷轩自然不会邀请皇上的哥哥蓬莱王,但以他的消息网,未必就得不到消息。自己现在情况还没弄清楚,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或许,蓬莱王已经得到消息并也有了主意呢!这事不急,要是实在担心,明天让小盛子或郑希勇去送个信就是。
眼下最麻烦的反倒是那个叫青青的姑娘,本来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想到来历和手段竟然如此超乎意料。她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与楚知暮的那段关系,又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楚知暮天资聪颖,论计谋不下于卫临。论身手不下于郑希勇,又早早就混迹官场,比卫临多了人脉资本,比郑希勇多了灵活周到,简直是天定的成功者。蓬莱王当初用他而不用卫临和郑希勇,自然有桂玲珑和长孙皓的原因在里面,但决不能就此抹杀了楚知暮的本事。
青青也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她与楚知暮这一场情缘,保不准是什么手段……
桂玲珑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想着,突然猛地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已经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现在青青对楚知暮有多大的影响力。楚知暮是蓬莱王信赖的人,她绝不会允许青青利用楚知暮去伤害蓬莱王的。
犹豫良久。桂玲珑终于下定决心。
明天先让小盛子去送信,待有了空,立刻见楚知暮问个清楚明白!事到如今,顾不上隐藏自己了,反正她和楚知暮的事。迟早要处理的。
主意已定,纵然心里依然不安,桂玲珑仍努力让自己入睡。明天晚上,还有重头戏在等着她呢。
但她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就醒了来——是被噩梦吓醒的。
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桂玲珑披头散发坐了起来,右手抚胸。余悸未歇。她梦见长孙皓浑身是血、用一种绝望又深情的眼神看着她,手努力地伸出想要触碰她,却无能为力。两个孩子嚎啕大哭,周围有无数人在厮杀,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惨叫声直冲云霄……
她怔了好一会回不过神来。连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细雨都没发现,当一阵带着凉意的风猛地吹了进来。她才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长孙皓外衣微湿,站在室中担心地看着她。
桂玲珑一生中从未像此刻这般软弱无助,她像一个孩子一样伸出双手,脸上带着哀戚看着这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男人。
长孙皓神情亦是复杂,见她如此,毫不犹豫地上前抱住了她。
“我害怕……”桂玲珑将头埋在长孙皓怀里,喃喃说道,“什么事都不对劲,我好害怕……”
“没事,”长孙皓声音沉稳,镇定地安慰她,“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的心咚咚跳着,安稳有频率,让桂玲珑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
她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的事告诉了长孙皓,说到那女子的时候手还微微地颤抖,说到青青的时候话都结巴了。
长孙皓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她胳臂,一手握着她小手,静静听着。
话音落下,长孙皓沉思不语,两人被一种奇怪的沉默笼罩着。
桂玲珑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长孙皓来得有些突然。
“你去过岸芷轩了?事情都安排好了么?”她急问。
“去过了,都安排好了我才过来的。”长孙皓伸手摸她的头发,努力让她安心。
所谓绝处逢生,桂玲珑情绪低落了良久之后,心底的勇气反而又渐渐聚集起来。她不能害怕,她还有两个孩子要护,还有一个男人要支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她挺直脊梁,毅然坐起身来,却看到了长孙皓又变得复杂的神情,心里微有所觉,反握了他的手问道:“你这么早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长孙皓蹙起的眉就微微松了一松,凝望着她黑山白水似的双眼,道:“蓬莱王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你待会去他那里一趟吧。”
桂玲珑怔住,他怎么会说这种话?他要她去见蓬莱王,就是让她去找楚知暮,为什么……
她就仔细打量起他的表情来,双目朗若晨星,没有一丝阴霾。他是真心这么说的。
可是她不信,她不信他会把自己推向其他男人,每次他做出奇怪的举动,一定就是出了什么事,这次,又是出来什么事?
看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恳求,她听见自己软软的声音,“你又有什么苦衷?”
长孙皓手一紧,为了她的太过隐忍懂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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