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恳求,她听见自己软软的声音,“你又有什么苦衷?”
长孙皓手一紧,为了她的太过隐忍懂事。
“我要出城一趟,三五天内不会回来。博乐侯这里守卫太松,不安全,现在城里只有蓬莱王有能力保护你们母子。你待会去见他,他一定会安排人送你安然离开的。事不宜迟,今晚就走。”冷峻地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回头。”语气间已隐有决然之意。
桂玲珑脑袋里轰地一响,隐隐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这一刻,再冷静的人也无法平静,她竟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一样,一听到自己的丈夫要去出征,生死未卜,就哇地哭了出来。
☆、20 岸芷轩(一)
有时候,哭才是最真实的情感表达。桂玲珑自认为两世为人,经了这一场动乱,已经是个心智成熟的老妖怪,但一听到长孙皓的选择,却还是无法自抑。这才是真正的生死未卜,真正的前途难测!北金的时候,她还能去找他,可是现在她能怎么办?一边是他,一边是孩子,竟没有个两全的办法。
而长孙皓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目瞪口呆之余,又为她因为自己而哭得梨花带雨感到心伤,总是这样,每次他做一个决定,都要牵连她伤身伤心。她遇到他是倒了八辈子霉,而他遇到她却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摸着她柔滑的长发,一向坚硬的心肠变得十分柔软。
“等我做完了这事,还完了旧债,我们就离开这里,”他慢慢地承诺,声音醇厚悦耳,“带着孩子到武陵去,再也不管这些破事了!”
桂玲珑拼命点头,道:“我听你的。”她此时已经有些回过神来,担心自己再哭会弄得长孙皓心里牵挂,做不好事,便强忍了悲伤平稳下情绪,道:“你只管去,我没事,孩子们也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下了决心,待会就把孩子托付给蓬莱王,长孙皓说得对,现在只有他有能力保他们周全了。
两人又依依惜别地说了会儿话,待听到观琴来的声音,长孙皓才悄悄离去了。
桂玲珑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她看着孩子无恙,便叫小盛子来,让他去给蓬莱王送信。蓬莱王这次回来没有住在皇宫,而是住在自己以前在上京置办的旧邸。小盛子听了神色微动,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一炷香的功夫,小盛子就匆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穆楚。
将观琴和小盛子都遣开,桂玲珑抱着楚腾,与穆楚沉默相对。
穆楚抬起手,指着她颤了好一会,才又颓然垂下手去,叹道:“你来蹚这浑水做什么!还带了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
对着自己的表哥,桂玲珑也不隐瞒,镇静地将事情挑拣着说了,最后道:“我知道大家担心我,但让我一个人待在武陵。我是绝不会安心的。”一脸倔强,看得穆楚心里五味杂陈,竟半天没说话。
桂玲珑逮着机会。迅速转移了话题,“上京这个样子,你和哥哥是怎么打算的?岸芷轩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穆楚听她这么问,神色复又郑重起来。道:“我们的确知道不少诸侯今晚都要到岸芷轩去,也派了人跟踪,不过万没料到他们是去买上京舆图。”顿了顿又道:“王爷已经在与知暮商量怎么办了。”说着看了桂玲珑一眼,见她神色黯了一黯,不禁心里叹气,这事。终究是不完美。顾不上跟她说这个,最后强调道:“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了,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桂玲珑却坚决地摇头。道:“现在不行。”
穆楚又气又急简直想直接把她拿起来扔回武陵,但没等他说话桂玲珑又镇定地说了一句,“我过了今晚再走,表哥先帮我照看他们吧。”说着哀求地看着穆楚,眼里满是焦急恳切。
好像一盆水淋了下来。将穆楚的怒火浇灭了不少,原先只是担心她不懂事。死赖着不走,现在竟然肯了,他就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又听到说先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她只是晚一天再走,顿时觉得完全可以,当即点头,道:“也好,分批走更安全些。”
于是桂玲珑便叫了观琴,郑重地将孩子交给了穆楚,让他们先走。穆楚第一次严厉地对她说了许多话,才小心翼翼地带人走了。
他一走,小盛子就带了郑希勇和卫临来,桂玲珑看着暗暗点头,将事情又跟两人商议了一下,当下郑希勇便悄悄去了蓬莱王府,隐秘地守着孩子,卫临则留下等着跟她去岸芷轩。
申时二刻的时候,博乐侯来了。桂玲珑和卫临已经收拾妥当,都扮成了小厮。
徐文傕看着桂玲珑半天不说话,神色间却有些怅惘。桂玲珑知道他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也不说破,只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启程吧?”言辞正式,再也不是以前要挟他带自己去汀兰阁的口气了。
徐文傕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先走了。桂玲珑看他神色虽然疲惫,却不再纠缠些有的没的,
卫临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与桂玲珑跟了上去。
这晚春风微醺,十分醉人。要不是有着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事在心里,还真是游玩的好时光。
得得得的马蹄声,骨碌碌的车轱辘声不知响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桂玲珑猛地睁开双眼,到了!
不同于永安里汀兰阁的人声喧阗,长春里岸芷轩周边十分平静。
桂玲珑下得车来,转着眼珠看了一圈,不禁暗暗吃惊。岸芷轩是一幢三层高的楼阁建筑,依水而建,共有三层,却不是青瓦粉墙,而全是木制结构,雕刻奇巧。阁外一圈高墙,墙头露出长得极高的细柳,在春风里飘摇着,翠绿掩映间,隐隐看得到衣香鬓影,在楼阁间穿梭。
她皱了皱眉,这种做派哪里是青楼楚馆?分明是深院藏娇,不愧是前朝高门大户的女人。又觉不屑,都出来卖了,还这么矜持讲究,做作!不过话说回来,有的男人就是好这一口,品味高雅,又不明目张胆,很有风流韵味,很合文人胃口。恐怕他们娱乐之余,还要嘲笑去汀兰阁的人都是莽夫,一点都不风雅吧。估计长孙皓就是他们最大的笑柄……
“走吧。”徐文傕清亮的声音传来,熟门熟路地朝门口走了过去,还叩了叩门,三长两短,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名帖,一副郑重拜访的样子。
桂玲珑看得呆眼,心里愈觉不屑了。她天生就不喜欢这种调调,曲里拐弯地不爽快,弄得人心烦。
正不耐烦间,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恭敬地开了门,徐文傕就将请帖递过去,小童翻开,对着门里的灯光仔细看了看,才大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21 岸芷轩(二)
三个人鱼贯进了黑漆大门,踏着青石甬道,中途左拐了一下,又走了几步,才进了二门。眼前顿时敞亮起来,大红色的灯笼挂在廊下,将院子里照得既温馨又明亮,院子外却只可以看到隐隐的灯光,低调内敛,荣华在内。
又过了一个穿堂,才上了通往楼阁的正路,光可鉴人的青石,与院墙围出了块块方地,绿草如茵,夹杂着小花,墙边是碧绿的苔藓,低着头斜眼看去,十分悦目。草地中间则种了榆叶梅、山桃花、海棠等花树,有开满了花的,有正打苞的,有葱葱绿绿的,互相掩映,亦非常好看。
楼阁正门大开,进去就是正厅,厅里除了几个小丫头外没有别人,见博乐侯等人进来,就有个丫头上前行礼,道:“是博乐侯爷吧?请随我来。”其他丫头也行了礼,却不迎上来,低头垂手,十分安静。
他们便跟着那小丫头走,桂玲珑的心跳不觉间开始加快,正主就要出场了。
上了三楼朝右转,一直低头走路的桂玲珑赫然发现地毯上织的花纹从串枝玉兰变成了伯牙摔琴,不禁凝了眉,真是雅致之上更有高雅,竟然露出寻求知己的意思来,真是有心思。
渐渐就有铮铮的琴声传来,最后三人在传出声音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小丫鬟轻轻叩门禀告了一声,琴声没有停止,调子却微微变了,徐文傕侧耳倾听,露出好奇的表情。
不久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个十三四岁的大丫鬟走了出来,对几人行了个礼,浅笑道:“事出突然,我家小姐不方便见客。还请稍候。”说着引他们到了隔壁的房间推门而入,“请博乐侯在这里略作休息。”
徐文傕皱了皱眉,却没反对,依言坐了下来。那大丫鬟就微微一笑,喊人上茶。目光转动间在桂玲珑和卫临身上略一停顿,就移了开去。桂玲珑抬头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就蹙了下眉。
是真的不方便,还是先给个下马威呢?不管怎么说,这位姑娘的面子都够大的,要不是他们此刻等着听消息。桂玲珑还真不想忍。
屋里寂静无声,隔壁的琴声却阵阵传了过来,桂玲珑正边听边想心事。突然听到哐啷一声,紧接着琴声高亢尖锐地响了一声,一下子就没了声息。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愕,那大丫鬟则脸色突变。匆匆行了个礼说了句话就走了出去。桂玲珑不由顺着她的身影朝门外看,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不见了。
她睁大了眼,竟然是楚知暮!
她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他来这里做什么?又想到自己今天给蓬莱王送信,难道他是来找人询问的?难道隔壁是青青的房间?他看起来好像生了很大的气。他问出了什么?要到哪里去?
一连串疑问涌出来,事关蓬莱王的安危和上京的局势,还有两个孩子。她实在等不得,只怔了一下,就急急往外跑,想拦着楚知暮问个究竟,未料她一动。那走到门口的大丫鬟就回过头来,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住了。
“你……”桂玲珑也算是有功夫的人。当即几个灵活的闪身想冲出去,却一一被那丫鬟拦了下来,她心里一凛,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她还这样熟稔地阻拦,举手投足间隐见章法,竟也是个身手不弱的人。但最让人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她隐隐觉得,这丫鬟的每招每式都好像是专门克制她的,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这么一耽搁,待桂玲珑回过神来想大声喊,已经晚了。楚知暮在气头上走得飞快,此时一定已经出了楼了。
她心里腾起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跟那丫鬟对视,那丫鬟见一出手就拦住了她,面上本有一丝得意之色,此时被她阴沉又不善地盯着,心里一突,不知怎的心情反而比刚才拦她时还要凝重。
徐文傕已经跑了过来,对那丫鬟不满地喝道:“来者是客,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么?叫你们小姐来,我倒要问问……”
话音未落,门口闪出另一个大丫鬟来,见这情景也不慌张,行礼道:“小姐请博乐侯爷和公临进去。”却不提卫临。
徐文傕话被打断气势便续不上来,又想到马上就要听一直担心的事,登时住了嘴不再说话。
场面又僵持了一下,徐文傕才带着桂玲珑随那丫鬟走。卫临跟上来,却被先前的大丫鬟又拦住了。
“小姐只见想见的人。”后来的丫鬟柔声说着,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就走,推开了隔壁雕了玉堂富贵的松木门,示意他们进去。
桂玲珑不禁心生不安,她和徐文傕进去了,可就没有退路了。
徐文傕却不多想,抬脚就往里走,桂玲珑无奈,只得给卫临一个眼神,跟了进去。
屋里的装饰风格又是一变,月白色的地毯,绣了步步生莲的图案,花几桌椅都是浅黄梨木的,上面或放了青花瓷花盆,里面种了含苞的花草,或铺了淡青桌布,上面摆了雨过天晴色的茶具,落地柱漆成了翠色,帷帐是浅青色,低低垂着,层层叠叠晕成了初春青山般的颜色,将里面挡得严严实实,一丝缝儿也没留。
桂玲珑看着脚下的月白色地毯有些纳罕,这样不耐脏的颜色,伺候起来得多少麻烦!周边陈设更是太离谱,桌布容易脏,家具容易留划痕——实在与普通富贵人家的摆设相差太大,像是在故意强调什么似的。
何苦来着,她望着层层叠叠的帷帐不语,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
“博乐侯和公主来了,快请坐,恕我不太方便,不能直接待客。”帷帐后一个悦耳的声音悠悠响起,不卑不亢,不急不慢,如夏饮冰露,冬喝热汤,让人从里到外地熨帖。
徐文傕没说话,桂玲珑却毫不客气地直接道:“青青姑娘大老远请我们来,有什么事请快说吧。”
☆、22 岸芷轩(三)
帷帐里就静默了一会,然后才听青青道:“没想到公主竟然是个爽快人。”嘴里喊着公主,却一点恭敬的意思也没有,桂玲珑想到她刚才对徐文傕也是一样无礼,心里不禁奇怪,怎么这姑娘架子这么大?就算是平日里见惯了达官贵人,也不至于此啊,她毕竟是个妓子!
又想起郑希勇打听来的种种,和自己听郑夫人说的话,这个青青实在太不对劲了。怎么看怎么像是所有人都在供着她,供出这么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娘娘架势。
“既然公主这么爽快,我也不客气了,”青青道:“我手里有消息涉及到长孙皓夫妻,憋在心里实在不快,想找个人说说又死活找不到,想了许久,只有你们两个最合适,所以千里传书请了来,我能说个畅快,你们也能一解心中的疑惑。”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她就是想跟他们两个说闲话似的。
桂玲珑没接话,长孙皓虽然解释得不彻底,所作所为却大有深意,她日渐熟知他的性子,已隐隐猜到了几分。她现在跟长孙皓情比金坚,这事全知道了也是这样,不知道也是这样,所以倒不十分在意。
徐文傕却不同,刘珃的背叛,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所以他听青青说知道这事的消息,便立刻肃声问道:“还请姑娘说个清楚。”
青青就笑了一声,琴声复又响起,轻轻浅浅地响着,衬托得她的声音更加悦耳。
“听说长安公主与长孙公子在一起时,已经有了身孕,是不是?”
徐文傕和桂玲珑对视一眼,都默认了。
青青便继续说下去,“我有个客人是宫里的太医。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无意中说,长安公主早在长孙公子回来前就似乎是有了喜脉,不过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只是望闻,却并没有问切,因此并不十分肯定。”
桂玲珑沉默不语,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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