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琴在外间应了是,便让小丫鬟们烧水去了。
一刻钟之后,桂玲珑就在屏风后准备沐浴了。玉泉宫内室的天罗紫纱缓缓落下,将无限旖旎风光封在了小小的空间里。
水汽氤氲,桂玲珑除尽衣衫,缓缓沉入温暖的水中。无数花瓣散发出幽香,缭绕在紫色的水雾中,窗外虫声唧唧,愈发衬得秋夜静寂,桂玲珑惬意舒适无限,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些。
明珠苑内,却又暗暗起了新的风波。
长孙皓送回桂玲珑后仍回了宴上,跟众位皇亲国戚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蓬莱王冷眼旁观,十分不悦。长孙皓觉察了他的神色,心里暗爽。这家伙敢算计他,他就处处都不让他好过。
过了半晌,蓬莱王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欲要离去,却打了个踉跄,身后侍奉的宫女忙上前扶了,才稳住身形。
长孙皓心里笑得更甚,一向自制的蓬莱王也有贪杯喝多的时候,这个对手,并不是没有弱点的。
皇上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动,他素来重视蓬莱王,见他如此,忙和声道:“皇兄觉得还好?”
蓬莱王脸色有些暗,摆了摆手道:“谢皇上关怀,我没事。想是贪杯喝多了酒,身子略有些不适,想先去歇息一会,望皇上容臣先告退。”他虽然醉酒,回话却十分清楚。
皇上仍旧有些担忧,沉吟一下吩咐小麟子道:“叫人把含元殿后殿收拾一下。”小麟子应声而去。
皇上笑对蓬莱王道:“八月十五是合家团圆的大日子,蓬莱王今晚就不要回罗府住了,陪朕在宫里叙叙兄弟情义,如何?”
蓬莱王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道:“谢皇上体恤,臣遵旨。”说完便吩咐人叫了罗桦羽过去,低低说了几句。
罗桦羽点点头,陪着蓬莱王先下去了。
长孙皓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暗暗吩咐小安跟上去,小安闪身而去,长孙皓想了一想,便站起身欲回玉泉宫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被人从后勾住肩膀,回头一看,却是徐文傕。
长孙皓脸色一暗,不禁去搜寻刘珃的身影,徐文傕晃一晃手里的酒壶,道:“皓弟刚刚哪里去了?今晚只剩你还未曾恭喜过我。”
“玲珑刚刚身体不适,我送她先回宫休息了。”长孙皓掩下心中的思量,对徐文傕道:“恭喜你娶得佳人归,多年想望,终于梦圆,真是……真是可喜可贺。”他嘴上这么说着,面色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怅惘的情绪。
“多年想望,终于梦圆……”徐文傕咀嚼着这八个字,微叹一声,点点头道:“是!所以你今晚一定要陪我大喝一场,不醉不归!”
长孙皓略有犹豫,徐文傕已经说道:“你的心事我知道,只是姻缘本自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半点不由人?”长孙皓冷笑一声,这句话用在他和徐文傕身上,实在是太不合适了,想到此,一股怨气从心底升起,长孙皓抢过酒壶对徐文傕朗声道:“说得好!我陪你!今夜不醉不归!”
“好兄弟!”徐文傕笑着拍长孙皓,他已被人灌了不少,潇洒公子的风范外又添了酒醉后的直爽。
两人兴致起来,也不管地方,以草为垫,席地而坐,就你一口我一口喝起来。喝着喝着又说起幼年时三人的童事,一桩桩一件件数了过来,说到徐文傕离京时,已经喝空了好几壶。
“你封侯去了武陵,我可真是……为你高兴。”长孙皓微带了醉意,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高兴,”徐文傕已然醉了,说话毫无顾忌,“为我终于离开了她,是不是?”
长孙皓摆手,徐文傕却阻止了他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用解释,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长孙皓苦笑摇头,夺过酒壶不让徐文傕再喝。
徐文傕也凄苦地笑,道:“我那时真是伤心得要命,离开生我养我的上京,离开熟悉的亲人朋友,独自去那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在武陵过得好么?”长孙皓问道,“只看你意气风发地回来,却从没听你说过在那里到底过得怎样。”
徐文傕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断断续续说道:“到了那里,才知道……我空负了‘上京第一才子’的声名……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徐文傕眼睛望向了辽远的夜空,道:“她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长孙皓听得有点不对,还未及问,徐文傕已经站起身来,摇摇晃晃道:“水中月……镜中花……空自……”他努力了半天,终究站不起来,不得不又坐下,伸手从怀中掏出刚才所吹的玉笛,又横在嘴边吹了起来,但是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已经全没了调子。
长孙皓皱眉听着,更多不对的感觉涌上心头。
两人正一个发酒疯一个陪着发酒疯,忽然有人拨开了草丛嚷道:“原来在这里!”
正是刘珃,她已经换了正红宫装,梳了端正的朝云髻,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两人。见到徐文傕的样子一惊,略带了些不满道:“到处找你找不到,却在这里发酒疯!若让别人看见了,可要丢人了!”
徐文傕笑着冲她招手道:“珃儿,你真好看,过来让我细看看。”
刘珃笑着嗔道:“你喝醉了发酒疯呢,我才不过去。”
徐文傕哈哈大笑,起身想朝刘珃走,边走还边道:“你就要嫁给我了,还害羞什么!”他本来就很欢喜,此时喝醉了酒更加放纵了自己,一个扑身就要抱刘珃。
刘珃笑嘻嘻躲了开来,对长孙皓道:“皓哥哥,你就看他欺负我么?”
长孙皓有瞬间的晃神,幼年的时候,三人也是这么闹。不过那时候总是他欺负刘珃,刘珃喊徐文傕帮她。
从今以后,三人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那些年幼无知的童年时光啊,喝了酒的长孙皓忍不住也有些伤怀了,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他上前拦着徐文傕,对刘珃微微笑了一笑,心里却涌上无以复加的愧疚和遗憾,她与他是自幼的情谊,她是无辜的,他本想娶了她以保全她,可是……终究是不能了。
刘珃穿着大红宫装,在花丛间如蝴蝶一般跳着躲着,无比欢乐,又无比开心,她的笑声清脆悦耳,直冲云霄,响遏行云。这样无邪纯真的笑声,是三人多年情谊最好的证明。
长孙皓心有所感,对刘珃笑道:“珃妹妹,我真希望你……能这么高兴一辈子。”
刘珃冲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就算我嫁给了别人,皓哥哥仍然会爱我护我,对不对?”
“对。”长孙皓点头,“你永远是我妹妹,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现下就欺负我呢,”刘珃指指徐文傕,轻巧地躲过了他的“进攻”,“皓哥哥快送他好好醒醒酒去吧。”
长孙皓毫不费力地制住徐文傕,将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背半搀地撑着走了。刘珃欢乐地跟在两人身侧,边说着话边走向了明珠苑的空房间。
命人拿解酒汤给徐文傕灌下,又安排好床榻被褥并伺候的下人,长孙皓和刘珃才缓步出来。
“珃妹妹,”两人沿着小明湖默默走了一会,长孙皓终于转身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过不了几日,我就要叫你嫂嫂了。”
刘珃掩不住自己的喜悦,笑如盛开的红莲,“皓哥哥不要这么客气,我们的情意,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长孙皓点点头,道:“也是。夜深露凉,就送到这儿吧,文傕还需要人照顾,我也要回去看看玲珑了。”
刘珃还要说话,小安突然急匆匆赶了过来,顾不得两人正说话,附耳对长孙皓低低说了几句话。长孙皓闻言大惊,顾不上细说,辞别刘珃匆匆去了。
34 女主不遇险男主就是没有自觉性(二)
长孙皓边匆匆疾走边问小安道:“你听到的消息属实?”
小安肯定道:“属下亲耳听穆楚说的,绝无半分差错。”
“怎么不早来报!”长孙皓暗暗估计时间,不好,十分不好啊。
小安带了些无奈道:“属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世子……谁想到……世子和长安公主在一起呢……”
长孙皓瞪了小安一眼,小安立刻噤声闭嘴。
是谁要给蓬莱王下药?还是下春药!
长孙皓暗暗想着,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赶回到玉泉宫去。
想到桂玲珑刚才那诡异的样子,不禁又暗暗埋怨自己早该觉察到不对才是。
不知她此刻怎么样了……
两人匆匆赶回了玉泉宫,观琴正待在门口,见两人回来,忙站起来道:“世子终于回来了,刚刚二少爷已经接了公主去了,还让奴婢传话,说大将军希望世子今晚尽早回府中团聚……”
“你说什么?”长孙皓闻言大惊,一把抓住观琴急道:“他怎么能进宫的?你怎么没陪着玲珑去?”
观琴吓了一跳,结巴道:“二少爷……说是奉大将军的命来的,皇上允了的……听画刚刚陪公主去了……”
长孙皓气急败坏地撇下观琴,边折身追边问道:“走了多久了?”
“大……大约一刻钟……应该刚出午门……”
长孙皓松一口气又紧一口气,长孙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宫里对玲珑怎样,可是一出了宫……
他心如火燎,发足疾奔了出去,小安见状也忙忙赶了过来。
到得午门,空旷一片,王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长孙皓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长身一跃就上了屋脊,疯了似地边往将军府狂奔,边扫视大街上的车辆。
幸好皇宫附近不允许民众游乐玩闹,此时不少人又都在家庆贺,青石大路十分空旷,反射着淡淡的月光。
奔不多久,长孙皓就看见了自己家的马车。他心里焦急万分,一跃就跃上了车顶,听得里面隐隐有挣扎之声,长孙皓心里剧痛,胡乱扯了衣袖蒙住脸面,攀着车顶横木就一个倒挂金钩进了车中。
一见车中景象,长孙皓就恨不得掐死自己才好。
桂玲珑被人从背后扣住了双手,嘴里塞了撕破的衣裙,衣衫凌乱,云鬓不整,长孙皖正压在她身上……
长孙皓血液上涌,一脚将长孙皖踢开,狠狠骂道:“你个畜生!”
长孙皖被他打在太阳穴上,一时头晕脑胀。长孙皓又赶上来狠狠揍了他几拳,不顾他吃痛叫喊将他甩出车去,这才来看桂玲珑。
桂玲珑双目呆滞,仍在拼命挣扎。
长孙皓细细一看,扣住她那人竟是听画!他不敢去想这其中有多少黑暗的阴谋和计算,抬手将听画点倒,才颤着手去碰桂玲珑,扯了她嘴里的衣裙。
听画手一松,桂玲珑就抬手狠命地打向长孙皓,哭骂道:“畜生,都是畜生!”
长孙皓心里痛得不行,不顾她打骂抱紧她道:“没事,玲珑,没事了。”
桂玲珑浑身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长孙皖碰到,更不要说还有听画在后面强行制住她的双手让她更觉耻辱。
长孙皓抚着她背助她冷静下来,好在观琴听了长孙皓话给桂玲珑穿了厚实衣服,长孙皖在车中不好行事,桂玲珑又拼命挣扎,此时她身上中衣亵衣尚都完好。
抱着怀里怕得颤抖的人,长孙皓不敢想他若来晚了事情会怎样。她每次受苦都与他的疏忽有关……长孙皓咬紧了嘴唇暗暗下定决心,他与她只有三个月时光相聚了,三个月,他再也不要看到她哭,他要对她好,很好,十分好,好到她把这些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这样,他休妻时,或许她会少怪他一点……
桂玲珑窝在长孙皓怀里哭了半天,渐渐平静下来,回过神来时,长孙皓已经抱了她走在将军府中了。
府中的下人见到世子抱了公主回来,都有些惊诧,见世子满脸怒气,又都不敢说话,呆呆看着两人进了新房,才想起来安排丫鬟伺候。
长孙皓本欲将桂玲珑放在床上,忽又想起那天长孙皓和听画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不禁心生恶心,转而又抱了桂玲珑出来往客房走去。
桂玲珑觉察了他的忽变,只道是他由今晚之事又想起了新婚夜长孙皖和自己的丑事,不禁更加怨怒,挣扎着就要下地。
长孙皓不为所动,直把她放到客房床上才松开手。眼见她满脸泪痕,心里又痛,从袖里掏出帕子想揩净她泪痕,却被桂玲珑啪一下打开。帕子展开,竟是那条绣了鱼吐泡泡、曾包过奶汁角的帕子。
桂玲珑蓦然想起那晚的事,不自禁后退了一下,眼里惧色更甚。
长孙皓无奈到了极点,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桂玲珑这个样子,她是野蛮又活泼的,她不该害怕别人,尤其是不能怕他!
他收起帕子伸出手想安慰她,桂玲珑却又坚定地拒绝了他。她此时已经镇静了些,眼里惧色退了些,颤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长孙皓心底不由赞叹,见识过他想杀人的样子还能维持脑子正常运转的人,女人,桂玲珑算得上是第二个。
“玲珑,”他软了声音,盯着她微肿的双眼一字一字说道:“我是你丈夫。”
桂玲珑眼里却满是失望,她轻轻摇了摇头想否定,长孙皓却立刻就伸手点了她睡穴道:“玲珑,你累了,该好好休息。”
桂玲珑未及反驳,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长孙皓正忙着为她铺床展被,外面忽然有仆人来传话,说道:“大将军让世子过去,只剩世子未入席了。”
“二少爷回来了?”
“是,马车的马发了疯,二少爷受了伤,故而回来得比世子晚了。”
“回我爹,就说公主身体不适,我要照看他,不过去了。”
“这……”
“下去!”
仆人讷讷退了下去,长孙皓再也不想管府里的你争我斗,为桂玲珑盖了被子,就在她身侧躺了下来,看着她发呆。心里转过千万种念头和算计,却都在看到那张脸时软了心肠,随这些人事去吧,长孙皓叹一口长气,这三个月,就算任性一回,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好了。
他想照顾好她。
桂玲珑一早醒来的时候,只觉身上异常难受,昨夜的记忆涌上来,让她不禁警惕起来,微微一动,顿觉有人隔着被子抱紧了自己。
她心中一动,翻转身来看,果然是长孙皓躺在床靠外一侧,犹沉睡不醒。
微明的晨光流转在他脸上,胡渣微生,酒气逼人,他看起来似乎十分疲惫。
桂玲珑看了一会,长孙皓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她笑问道:“醒了?”
桂玲珑点点头。
“饿么?传早膳好不好?”
桂玲珑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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