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还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但是老爷说他还太小,要再等两年。他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等两年,但就是在三天前,突然间,那富人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官府给抄了家。无幽他有些庆幸,书涵显然一点都不明白自己那时差点将陷入什么样的境地。可是命运却奇迹般地保护了书涵。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你当时为什么要花费两年的时间来找我?书涵问他。为什么?……他看着书涵不解的脸,思绪迷蒙。命运的线总像是操控在什么人的手里,牵一发则动全局。从平淡到坎坷,往往只不过是一夜之间的梦,虚幻而无奈。
他并不是故意要进天枢阁的。只不过是在他偶然经过那里的时候,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个念头。几乎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父王就锁上天枢阁了。他听老宫人说,那儿原来是给先皇最宠爱的六王爷——轩辕寄雨进宫时小住的。后来,六王爷因和他父王争位给诛杀了。之后,
天枢阁便被重重地锁了起来。
天枢阁其实是个极大的庭院,层层叠叠的宫墙使它就像是一座雄伟的宫中之宫。从它只是当时六王进宫时的暂住地便可察觉先皇对六王的宠爱程度。他认为当时如果不是自己的父王耍弄权谋,那王位显然是非六王莫数的。历代的权位之争几乎都是异常惨烈的,皇家无亲,血溅五步。
“七皇子请留步。”天枢阁门前的卫士拦住了他,“没有国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本皇子只是想进去看看,”他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顿时感到了一阵疑惑,“里面没住人吧?”目光一闪,他看出了卫士眼中的紧张。
一甩袖,他故作恼怒地离开了正门。他不笨。与卫士硬来,通常来说,总没什么好果子吃。况且,他也没人替他撑腰。不论他做了什么,他一直,一直得不到父王的宠爱或是注意。有时侯,他会想。他大概就是他父王意外的产物,有了并不比没有更好些。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耸了耸肩膀。
走近偏僻的墙脚边,出乎意料地,他听见了一阵清澈的歌声远远地从墙里传来,凄迷而哀怨。随后,父王那熟悉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只是那声音里带着纯然的绝望与痛苦:“你想要什么?说啊……。你要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你像以前那样。……寄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10年了。我并不想要你变成这样……。”
突然间,一阵狂笑打断了他父王的话。
父王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罢,罢,罢。摆驾回宫。”
父王似乎是离开了。好半晌,他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六王爷,老奴对不起您!10年来老奴每天都在乞求您的原谅——老奴当初实在是不该帮助国君的。您为什么不回答老奴?!……哎,国君已经走了,您听话,老奴替您换身衣服可好?”
“你们讨厌,我不喜欢你们,让我一个人玩。”他听见了一个陌生而且颠狂的声音,
“我要同鱼儿说话,你们吓到它了!滚开!”他知道那就是六王,但是他不明白,六王应该已经被父王诛杀了,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小心地翻过墙去,看见整个姹紫嫣红的美丽花园里此时只站着一个人。难道六王疯了?他想起了之前六王的言语,疑惑令他开始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六王叔——轩辕寄雨。
轩辕寄雨站在那儿,身着一件便衣,艳黄色轻纱制成的外衣罩在他的白袍之外,临风飞舞。乌黑飘逸的长发以一根同色的缎带轻拢。那形于外的雍容华贵以及傲视群雄的气度,他在心里不怎么舒服地承认:六王——轩辕寄雨显然比他的父王更为具有帝王风范!六王站在池塘的边上,只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倒影,出神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五官,极为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抚摸。然后轩辕寄雨开始大笑,边笑边哭。他听见六王的嘴里在吟着一首词:
“窗外鸟鸣鸣几许?
乱绪上心头。
坐困愁城愁更愁,凭栏远眺,阴雨凉风稠。
唯叹此地空无酒!
谁举悲春盅?
想见沁寒长溪中,流水无情,落花难成冢。”
“你没疯。”他站在六王的身后,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语的亲昵感。然后,他见到了一张与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上布满了一种冷淡。“是也不是!”他的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但他是父王的皇子,不会退缩,所以他声色俱厉地向轩辕寄雨逼近了一步。
轩辕寄雨伸出手,摸上了他的五官,突然间唇边泛起了一抹微笑:“你今年有14了吧。”
“10年了,我已经有10年不曾再见过你了。”此时此刻,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摄住了他的魂魄,他的气焰一下子低落下去。轩辕寄雨看着他的眼神中有着父王所没有的慈爱,那是一种在他父王身上他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感觉。他纵容自己稍事沉浸,静静地体会。所以他没动,只站在那儿让他的六王叔端详。“愫把你照顾得很好。”愫是他父王的名,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般唤他的父王。
隐隐约约地,一阵淡淡的异香从他六王叔的身上弥漫开来,这香味挑动着他的心弦。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闻到过。
“愫叫你什么?”六王叔低声问他。
“无幽,轩辕无幽。”他看着六王叔的眼睛,不自觉地说道。
六王叔愣了一下,随即放开了他:“你不该来这里的,愫会杀了你。”
“为什么?他是我的父王。”
“他这么告诉你的?”六王叔背过身,看那池塘里的锦鲤,“这样好……,真的很好……。”
他看着六王叔的背影,看着六王叔神情自如地坐在了湖边的一块溪石上:“你的母妃是谁?”
“薛贵妃。”
“她对你好吗?”六王叔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他走了过去,坐在石边的草地上,仰首看他的六王叔:“就一位母亲来说,过于冷淡了些。”
“是嘛。”突然间,轩辕寄雨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她恨不能除掉你呢。看来,她是被蒙在鼓里了。”
“怎么说?”
“你的父王并不喜欢你是不是。”这话是疑问句,但说的语气却是肯定的,“他疏远你,而且冷落你,是不是。”
“这并不是因为他生性冷漠。”轩辕寄雨回过身,“其实是他又爱你,又恨你。爱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恨你就是因为你的身上还流着你母亲——苏映雪的血。”六王叔的唇角奇异地牵动了一下,“明白了吗?……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我都要告诉你一句话:‘你是我的儿子,而不是愫的’。”
命运是什么?他猜不透。他站在阶前,任夜晚的寒露沾湿他的发。他过肩的长发就像是乌黑的流水一般,淡淡地散发着清冽的冷香。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他看着月光下坠落的花瓣。这是一种奇特而艳丽的花,他听说是从南国而来的,似乎是叫樱花。满树的花只在早春绽开,雪一般地沉沉压低了每一杆的弱枝。月下的花瓣反着冰冷的光芒,他赤足而行,踏着寒气袭人的青石板走近院中的樱花树。一阵风吹过,他抱住了树干,将脸依在那粗糙的树皮上。他从没像这一刻般地寂寞与茫然。所以,他恨命运,宁愿自己永远无知。
“你终于见过寄雨了。”他浑身一颤,转过身。父王正站在他的身后。
“这样看你,更觉得像他。”父王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曾深深爱恋过的情人,那样得温柔似水,极尽缠绵。这样的父王,他从没见过。
“我是不是你的儿子?”他看着父王。
“说实话,不是。”父王盯着他的眼睛,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竟连半点的犹豫都没有。
“那么,我恨你。”
“很久以来,这话只听两个人对我说过。一个是你的父亲,另一个就是你。”
他顿时疯了似地向过去被他称为父王的人,冲去。他拽着轩辕愫的衣襟,手勒上了指下的脖子。但他的手指无力。
轩辕愫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你只有14岁,心仍然是柔软的。你杀不了人。”
“我会的。因为你现在已经谋杀了它。”他狠狠地说道,“你收容一个所谓谋反者的后代就是为了折磨他,毁灭他?”
这回他被打了一个巴掌,跌倒在地。
“谁准你侮辱你的父亲!”
骄傲地昂起头,一道细长蜿蜒的血痕从他的嘴角滑下:“简直是笑话。你给他安上了‘谋反’的罪名,诛他的妻族、子族。现在却反来说我侮辱他。”
月光投在他的身上,泛出一种疏离的冷淡来。
“你根本不懂。就好像是打碎了的瓷器,虽然已据为己有,却再也恢复不了原状。你毁灭了它,就不该再像个孩子似地奢望能得到原谅。”
“住口。”轩辕愫一脚将他踢翻,随后提起右脚,踩住了他的胸口。但他不以为意,冷笑着看向轩辕愫:“你这是在侮辱我。当然,在侮辱我的同时,也是在侮辱我的父亲。”
“就连这惹我发怒的神情也如此相似!……”轩辕愫看着他,神色中有着迷醉,“你为什么怨恨?我不是你的父亲,就这么伤害你?不过我知道,你和寄雨是一样的。只是他对我的依恋是因为我是他的三哥,而你对我的恋慕是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但你却不是像兄长爱他的兄弟般爱他,也不像个父亲般地爱我。”
“是。但是他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你这恶魔。”他啐了轩辕愫一口,愤恨地看着。
“来人,”轩辕愫挪开了脚,“把七皇子给我软禁起来。”
他们把他从那个密闭的房间里放出来,然后给他穿上华丽的朝服。前后只不过是三天的时间而已,而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的。谁说女人善变,想来男人也是如此。他淡薄地笑着,宦官和宫女们一言不发,数十双手忙个不停——他们在给他梳髻戴冠。突然间,一个小宦官从腰里抽出把匕首来,猛地向他捅去……。
“叫唤些什么?一群废物。”他冷冰冰地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宦官、宫女吐了句话,神色中有着厌倦。
“为什么?舞阳。”他问那被擒住的孩子,端详着,“难道是大王兄的意思?”但是舞阳没有回答,只是瞪着他。
“听说有人行刺你。”比他年长了约有十岁的轩辕漠走进了他的宫殿。
“大王兄的消息还真灵通。”他笑看那男子,一种异乎寻常的成熟态度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来救我,怕是太晚了。不过救他刚好。”他手中的扇子指向舞阳。
“舞阳,你竟敢行刺我的七皇弟!”轩辕漠冲上前去揪住了舞阳的头发。
他可是什么都没说。打开手中的白玉骨扇,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王兄打算如何处置他?”
舞阳的脸布满了不驯,但他太天真。
“啊呀,怎么如此顽劣。”他准备煽风点火,“看看,还瞪我呢。要是王兄不舍得,小弟的命怕是要栽了。……还是……这原本就是王兄的意思呢?”
他佯装恐惧地惊呼着。但其实他知道,舞阳是轩辕漠的宝贝。舞阳的行动往往就是轩辕漠的意思。除了舞阳,便是剜了他大王兄的心头肉。
渐渐地,腥红的液体在地上弥漫了开来。
舞阳的眼还大睁着,是死不瞑目吧。
他举扇掩着半边脸庞,眉目间满是笑。
“哐”地一声,轩辕漠从温热的尸体里拔出刀,掷在地上。
“大王兄请自便。父王召见小弟,不能让他等的太久对不对。”他整了整衣冠,“差点给忘了:请王兄记得弄干净这里。小弟胆小,晕血。”说罢举步离去。
经过殿前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方才救了他一命的侍卫。微眯了下眼:“你,随本皇子来。”
花香四溢,
风动柳摆。
长长的廊上,他站住了。
他回过身去,看那跟在他身后的人。
“你是?”
“延玉。”那人深深地弯下了腰。眼观鼻,鼻观心。
“你救本皇子救得巧。”他问,“说吧,你的主子是谁?”
“是六王爷。”延玉答道,“王爷令在下时刻保护殿下。”
“哦?”他继续向前走去,幽雅而高贵。但他不再说话。
他看见了栏杆外的樱树。雪一般飘舞的花瓣。“改个名。就叫雪臣吧。”他突然间淡漠地收起了手中的扇。
“去,替我折枝花来。”他手中的扇直指着,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用怪异的眼光看他。只为喜欢那种艳丽而纯洁的,极端矛盾的美感。盯着那敏捷的背影,他的唇边顿时弯起了一抹优美的弧度。
雪臣把花给他,几乎是疑惑地看着这个年仅14岁的少年。今日六王爷叫他来保护七皇子。他接受了,并不是喜欢宫廷的斗争,他喜欢的只是那个没什么心机,没什么野心,淡漠飘逸的皇子。而且,他还是如此得像自己的主人,天生的王者。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前几日还是稚气未脱的他如今变得……。
他目光锐利:“看什么?”
他冷静地揉碎了掌中的花,看着那破碎的、雪白的纯洁在风中颤抖着坠落。然后,他笑了。笑得灿烂耀目,仿佛是今年春天的又一株樱花,火红的绯樱。母妃是假的,父王是假的,兄弟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而真的,他得不到,也离得远、很陌生。只有权利,只有权利才不会背弃他。所以,他要权。为了权利,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鲜血。他用一种冷淡的声音对雪臣说到:“你可知道绯樱为什么是红色的?”
他回头笑看他:“就因为和纯洁的雪樱不同——它的花是由人血养成的。”
书房门口竟然没有守军!?他觉得奇怪,但却不动声色。
在进御书房之前,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雪臣:“如果要你在国家与我之间选择,你会效忠谁?”
雪臣注意到,轩辕无幽这时候并没有用“本皇子”三个字,而是用了个象征平等的“我”。一如6年前的口吻。
“您。”他弯下了腰,向那高高在上的天生王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