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潜入我们当中,而且还掳走了一个等同于废物的我?
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撩开车帘,试剑带着我一冲而出。几个起落,便携着我跳离了正在缠斗中的车队,随后一刻不歇地翻身跃上了显然早就备于一旁的马上。
看着在试剑扬鞭之后,与车队缠斗的黑衣人边打边退的样子。我却清楚了一件事:他们是为我而来。是福是祸?不久自会见分晓。我板着僵硬的身躯,想笑却笑不出来。
疾驰的马背上,我被呼啸而过的狂风呛得几乎窒息。狂风卷动着我的发丝与衣物,将它们吹散得好像是激流奔腾的拍岸惊涛。痛苦,感觉着风沙往口中疯狂涌入,晕眩过后,黑暗顿时笼罩了我所有的意识。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有过很多人影从我面前走过,也说不定没有;似乎有很多声音曾在我的耳边响起过,但我又不记得它们说了些什么。混身难奈的燥热以及身体干涸的感觉,伴随着时不时的阵痛。我像是滞留在一个很旺很旺的火堆边,很热很热。
有一种冰冷的东西贴上了我昏沉的头部,还有一种清凉的液体顺着我干裂的嘴唇渐渐流进了我的腹中。
我于是在这一瞬间有了几分清醒。
伤口都发炎了,再像这样高烧不退,迟早是会要人命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很轻地对什么人说道。
死亡吗?也许那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在这世界上,我是孤独的。我失去了所有,因此也就无所谓抓住什么。眼看着一点一滴的背离,眼看着一点一滴的推却,我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为何。岁月在我的手中疯狂地流逝,命运永远站在世界的尽头冷然地嘲笑着我,黑暗在我生命里的每一次呼吸间慢慢地蒙住我曾经明亮的双眼。过去听人说过,哀莫大于心死。医书里也曾有过记载,有人一心求死便于不久之后无疾而终,药石枉然。但是,这都是骗人的,我不是还在这痛苦的世界里,无法超脱!我为一个名字嫉妒过绝尘,但现在,我更为她能远离这世界而嫉妒她。
也许我这一生永远只能站在黑暗里,默默地嫉妒她。
绝世说过,父亲是偏爱我的。这话不假。但是,一个常年为国事出使他国的父亲,所能给自己爱子的偏爱又能有多少?
我是一个永远不知道满足的人。这我自己非常清楚。而这世界上也没有存在过能满足我的人,所以我选择忽略自己的所有感受。
在父亲死去以后,我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冷漠的人,世界所有的东西都不能令我动容。就是在绝世离开我的时候,我都没有流过一点一滴的眼泪。就是在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我什么都不在乎。轩辕迟可以伤害我的肉体与尊严,甚至于是伤害或毁灭我唯一仅存的灵魂。一切在我第一次推开他的时候,就已经是结果了。没有什么关系。至于试剑,随他去吧。他按着自己的命运之线生活,我按着自己的命运之线消磨。只不过不幸的是,这两条原本不应当有所交及的命运之线碰触到了一起。我对他并没有产生任何的不适感,也没有他背叛了我的这种认知。因为我渐渐地了解到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背离,而是遗忘。我该记得的,我一半的灵魂早已随飞焰回到深深的地底,我所有的承诺也已经留给了那个被我辜负与遗忘得最多的人。剩下的那一半灵魂,在飘荡,没有人知道它会去向何方,包括我自己。
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要寻找死亡?我心底的深处有这么个微弱的声音问道。而这声音是我在轩辕迟身边永远都不会听到的。但我选择忽略。现在,我只需要等待死亡。等到死亡的阴影降临到我的身上时,其他的一切都将会是我记忆的盒子里永远的夜色。
安卧榻上夜,栊前月自明。
第十五章:及目水汤汤
上天毕竟不曾眷顾我。
无论我是否愿意,然而自己的意识却一天比一天清晰了起来。直到有一天,睁开眼睛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于是知道:这尘世的炼狱,我无处可逃。
—— —— ——
试剑搂着我病弱的躯体坐在湖边的水榭,凭栏远眺。
这是一个按照江南风景仿造的大湖,全由人手工挖凿而成,湖岸边怪石嶙峋。深秋已至,长长绿绦曾垂落湖面的青柳已经变得枯萎凋零,留下暗褐色的枝条还在如镜的水面上顾影自怜。偶尔的一阵冷风袭过,黏连在长枝上的几片腊黄的柳叶顿时瑟瑟发抖。眼随片片沿流去。落叶在湖面上沉浮,然后趁风拂过的瞬间在一个小小的区域里黯然地划出弧度来。
我的全身裹在厚厚的虎皮里,试剑在我耳边轻声诉说着远方江南的美丽。
然而,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没有再说过话。
试剑拆开了我脚上层层包裹的纱布,说是他请来的名医告诉他:脚上的伤处必须透气,不然容易湿热发炎。他用最好的药来医治我;他用最珍贵的补品来调养我;他也用最温柔的话语来温暖我。然而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没有再说过话。
我知道,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来看待我们之间相处的情形,我也知道,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用一种痛恨的目光来敌视我。我至今不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掳劫我的目的,也许是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要知道吧。
目光却只停留在手中一直紧握的珊瑚簪子上。是那么鲜红的色泽,是那么热烈的光芒。好像是当初我搂住若若时感觉到的生气与幸福。
不知道这簪子是怎么会出现的。似乎是在那夜轩辕迟用它刺穿我的耳垂后,它已经消失了。可当我在这陌生的环境里醒来,并漠然地坐起身子的时候,它便从我的衣袖里滑了出来。
冥冥中,似乎它从来都不会离开我的身侧。
你们给他喝了什么?捧在手中刚喝了半碗的药碗被人强行夺下。试剑的眼突然间红了起来,阴沉地瞪视着送药来的两名婢女。
婢女们抖得就像是风中的枯叶,脚一软,跌趴在了地上。
说!这药你们给他喝了有多久了?试剑抬起我的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放开。
少主,不怪她们。这是老夫的意思。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喝了。少主自当知道,这本府独创的药无色无味、入骨极快,却发作得很慢。只有在中毒已深的情况下,才会在眉间出现一颗殷红的血痣。就连中这毒的人死后,也不会让对此毒不了解之人看出一星半点的迹象来。少主若是要报仇,这自然会是最好的方法了。
你!试剑一脚踢上了正跪在地上的一名老者。
要报仇。。。。。。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我抬起眼,静静地注视着他苍白的脸色。伸出无伤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接过他手里的药碗,我将之凑到自己的嘴边,一口接着一口,我慢慢地喝掉碗里的液体。
不要!他劈手打碎了我手里的药碗,将我一把抱进他的怀里。他将自己的整个脸都埋进我的颈窝处,我感觉到一种温热湿润的液体渐渐顺着我的骨骼滑了下来。
少主,您难道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他还是个男人!那老者的咄咄逼问丝毫不曾松懈。他痛心疾首的样子,怨恨的目光直直地向我投来。好像恨不能扑上来将我撕个粉碎。
试剑没有答话,而是抱起我,匆匆回到了我这些天居住的房间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泪,留下的不过是微红的眼。
将众人赶出房间,关上门,将我放在了床榻上。他的手小心谨慎地搭上我的手腕,仔细地给我号脉。半晌,他脸色凝重地放开了我的手。
〃绝尘,这毒已经深入骨髓,我解不了了。〃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我可以给你续命。你不会死,可是也好不了。〃他的手指慢慢抚过我的眉宇间,目光是那样沉痛,似乎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渐渐碎裂了。
绝尘,我再也瞒不了你了是不是!他低下头来看着我,随后起身走向一边的木柜。从中取出一只极小的木盒,很精致,也很典雅的一只木盒。
他把那木盒放在了我的手心里。这是我父王留给你的。而我的父王就是定北王轩辕漠。
轩辕漠!难怪我会是他的杀父仇人。即使不是我亲自下手,他的死却也是由我间接造成的。目光移向手中的木盒。
轩辕漠,你会在这木盒里放什么东西?会不会这只不过是你为了让我死在你的手里而亲自设计的一个陷阱呢?
是的,对待敌人是不需要多言与仁慈的。如果是我,我会在盒里安上毒针,让自己的敌人在开盒的瞬间中毒而亡;如果是我,我会在盒里撒上毒粉,让自己的敌人在开盒的瞬间吸入死亡。
我看着试剑在一旁垂手而立,心下明白,他是不会替我打开的。
抱着必死的决心,我翻开盒盖。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薄薄的纸片安静地躺在里面。莫非是纸上有玄机?取出纸,轻轻抖了抖。什么也没有。
轩辕漠,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
我淡淡一笑,开始仔细地看起纸片上的字来。
怎么会……
我顿时呆愣在了原处。
小小的纸片上,只用一种苍劲有力的笔锋写下了短短的四个字:不如归去。
父王临死前说了。试剑的声音很忧郁,也很缥缈,好像是从远方雾里传来的渺茫歌声。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你不适合官场。而且你也不喜欢官场。整个官场上的一切就像是毒药一般会慢慢侵蚀掉你,然后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是,他不想就这么放走你。因为你有才能,有治国安邦的才能,也有玩弄权术的才能。他说,你会是一个好臣子,也是一个长命的臣子。以前有人说过,良臣好,却始终不如一个权臣长命。而一个帝王,要想成就大业。只有良臣是不够的。因为帝王毕竟喜怒无常,往往会在一怒之下折断自己飞翔的羽翼。你就是一个集良臣与权臣于一生的臣子,而且别人很难找到你的弱点。你把自己袒露在太阳底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以你的才能将会是天下千年难得一见的臣子,他能在你的辅佐下成就一番事业。可是他却失败了。因为他没有轩辕无幽所具有的那种无双权谋和手段。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向你报复,因为这是一场战争。没有震天的战鼓,却一样得血腥,而他和你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既然现在他失败了,他就不希望你再留在官场。因为轩辕迟和你的关系将会是杀死你的利器。你们两个都有自我毁灭的个性,也有同样自残的倾向,在一起只会有痛苦。彼此折磨会是你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我默默地将纸片收回盒子里,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广阔的湖面。风中,水波微皱,却让我幻想起只听人谈论过的汤汤洞庭,那样得波澜壮阔,广阔的胸怀好像是能包容一切。
没有想到过,了解我最深的,居然会是这么个人。
他已经死了。
我要回去。我静静地、坚定地告诉试剑。
第十六章:琵琶入夜来
给我一个理由。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很平静地这么问我。一个15岁的孩子,脸上却显现出了过早的成熟。
如果没有呢?我反问他。看着自己左手的层层纱布,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渐渐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我也问自己。可是我没有答案,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拉近轩辕迟的身边。
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渺茫的乐声,依稀是如珠的琵琶之声。浓浓的伤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那就休想!他从木柜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医箱,再从医箱里取出一只插满金针的布包。
我不会让你回去送死。
他低着头坐在我的背后,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窗外的琵琶声绵绵悠长,更加忧怨了起来。刹那间调转直下,又如万马奔腾,江啸千里。令人血气翻涌,喉舌之处顿时涌上了一股甜腥。
噗!一口鲜血从我的口中喷洒了出来。
苏越!你给我进来。他突然间走到房门口大叫了一声。
一抹深深的紫色身影移将进来。手中抱着琵琶,唇上浓郁的红色胭脂,两道妖媚的紫色眼影淡扫,浑身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是那张布满着忧愁的脸却不容我错认。苏越,的确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苏越。可是如斯的装扮又哪里还像是一代朝臣!
他进得门来,微微曲身一福:“少主。”
这是何意?试剑的声音里有着过多的愤怒。
苏越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你可知道,方才险些要了我俩的性命!试剑瞪着他。若不是我的真气收得快,你现在该……。
说到此处,试剑回身蓦地抽出了床头挂着的青锋长剑,直指苏越的咽喉。
你们两个做戏给谁看!我趴在床沿,冷淡地看着。出去!
试剑同苏越一道,诧异地看着我,脸上充满着不解。
绝尘……你不要误会。试剑愣愣地看着我冷漠的表情,说不出话来。
不用解释,出去。抬头看着他们两个,我知道,我要回去。这个念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固执己见不愿离开。虽然明知道,回去之后面对的是痛苦,但是我……不甘心。是了,不甘心。
看着他们慢慢地退出去,看着他们仔细地阖上我的房门。我的眉头不曾伸展,我不需要试剑的怜悯。
我的手指很冷,握紧拳头,指尖的冰凉一直从掌心冷到了心口。然后有什么东西扎痛了我的手心。低下头,我漠然地注视着左手手心里渐渐渗出的鲜血以及那枝扎痛了我的珊瑚簪。
我是喜欢若若的吧。用不着去冥思苦想,她的容貌就清晰地浮现了出来。那样淡淡的笑容,那样弯弯的眉与唇。
我也是喜欢飞焰的吧。他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特殊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
可是,他们两个却都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心里很清楚。
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