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逐野点点后,随后斜睨着我,“不要告诉我你从没想过考大学这件事?”
“当然有想过!”当然只是“想”而已!
“光想没实际行动那可不行。”逐野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后他拿起一本练习册塞到我手里,“为了以后的成功,现在就开始努力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会尽量抽空教你的。我想跟你一块上同一所大学,所以现在你辛苦一些吧。”
上同一所大学?我瞥了他一眼。没想到我们都长这么大了,逐野还是那么喜欢黏着我。
“逐野,你打算考哪所大学?”胡乱翻弄厚厚的练习册,光是看见那一道道的公式就头疼的我随口问道。
逐野很平静的说了一个名字,但听到的我却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饭全给吐出来喽!
“你没开玩笑吧?”我用力地瞪他。
“你觉得我考不上?”逐野表情不改地反问。
我摇头,“不,你是绝对考得上的,问题是我——我怎么能考得上!”别开玩笑了,那所大学是全国最有名的学府耶,每个地区就只招收十几名学生,就算是我们学校也只有两个名额而已。逐野是每个人都看好的人选,另一个人当然只会是学校成绩顶好的学生!我算个啥,在学校里乱抓一把,十个人有九个人成绩都比我好!
逐野皱起了眉,他很不满我这种自贬的言行:“世界上的事情没有绝对,你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不知道什么绝对不绝对,我只知道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上这所学校的!”人总该有点自知之明,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丰逐云!”连名带姓的叫我,证明逐野已经开始在生气了,“你不要这么死脑筋好不好,还没到最后你就开始放弃了!”
怕他真生气的我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努力,我一定刻苦学习,但是逐野,你应该清楚以我的能力,能够考上大学就已经很不错了。”
一听,逐野的脸又拉长了:“你一定要这么妄自菲薄吗?”
“不是我妄自菲薄,是我清楚自己的实力,我不适合竞争。”盯着逐野,我很严肃的告诉他,“逐野,算我求你,别为难我。”
看着我好久,逐野才移开了目光,他把脸转向我看不见的另一边。
“我知道了。”我还在思索他方才突然黯淡的目光代表什么,他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语气让我胸口一抽,刹那间仿佛知道了逐野下了什么决定。
“逐野。”我爬到他的身边,扳正他的身子让他面对我,“逐野,你是你,我是我,不要我们什么事都要一块儿干才行。你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别为了我放弃,如果你这么做,我会良心不安的。”
凝视着我,逐野突而展颜笑了,他哄小宠物一样拍拍我的脸,说:“放心吧,我会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这种事情也能两全其美?我狐疑地望着他。而他,把堆在我床铺上的书叠好后,拿到书桌上去了。
看到逐野并没有再说什么,我耸耸肩,决定也不予理会的拿起方才被逐野丢在一边的武侠小说继续看。
刚刚我看到哪儿了?啊,对了,是令狐冲大战各大门派那一幕……
当我继续沉迷于武侠小说里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场景时,却不想,看似与往常无异的逐野已经在策划真正令我惊心动魄的事情。
一年的时间而已,眨眼就过了。
一升上高三,兴许是受了同学的影响,一贯闲散的我不得不认真起来好好学习。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谈话后的影响,逐野不再盯着我学习。比起中考那会儿,高考他反而不怎么严格要求我了。不对我严格要求不代表他完全不理会我,同为考生,他还是会抽空帮我补习功课。
好不容易渡过紧张压迫的一年,又在六月份战战兢兢为三年高中生涯做一次学业总结,八月则是考生悲喜着面临人生重大关头的时候。
逐野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全国最高学府,身为哥哥的我则出乎意料的考上了区内的重点大学。一得知这个消息,爸和妈是最高兴的人。
得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母宴请了村里村外的一大票人,足足摆了三十多桌才够来庆祝的客人坐!最出众自然是逐野,被来客一桌又一桌地拉过去谈话,他每到一处,那个地方就挤满了人。热络的场面可谓是一贯宁静的村里难得一见的。这也难怪村里的人会这么敬佩逐野,虽然自椿姐以来村里也出了不少大学生,但头一个考上这么有名的大学的人逐野可是头一个。许多人都由衷地为逐野感到高兴,甚至有一些老长辈都兴奋得哭了出来。
高兴了就会喝酒,喝酒了就会说胡话,到了宴庆的末段,不知是谁突然把话扯到了椿姐的身上,扯到了椿姐不要逐野的事情上,扯到了椿姐知道了逐野有这样的成就会是什么反应。
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安静到针落可闻,大家的目光全都移到了面无表情默默无言的逐野身上。一下如此平静的气氛令我感到不适应,压下身边想过去安慰逐野的母亲。我猛灌了一口在这种时候父母才特准喝一些的白酒,趁着酒意,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逐野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对大家伙说:“逐野是这么出色的一个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完全是我丰家教养出来的,关椿姐什么事儿!她不送逐野上学,甚至连个名字都不给他,她凭什么做逐野的母亲。我不知道她都做过什么事,但她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逐野给我们丰家!从她不要逐野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跟逐野完全没有关系了,逐野是我们丰家的人,要是那天她后悔了,想把逐野给接回去了,行!踏着我的尸体从我的身上走过去把逐野给带走!”
一口气把一直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完,我没来得及看大家的反应,就跑到屋外大吐特吐去了。
妈的,白酒的后劲够强,难受死我了!一边吐我一边叫天叫地。
突然身后一道轻柔的拍打,我回头去看,是被大家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却连脸红都不见的逐野。
知道是谁后,我接着埋头继续吐——真够难受的!头昏脑胀,一股热气在身体里胡乱翻腾,好似要把肚子里的肠子都给搅混了。
全身上下都很难受,似乎连听觉都受到了影响,因为我突然听见谁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放心吧,云,除了你的身边,我不会到任何一个地方去。”
9
我怀著我有没有听错的心情转过头看著我身後的逐野,对上我的目光,逐野依旧是那抹温柔的笑容。
“怎麽了?”他问一直看著他的我。
“没。”决定把刚刚听到的话当成错觉的我慢慢地转回头,深怕动作稍微快点就会导致剧烈的头痛。
见我不再吐,逐野放在我背上的手由拍变成轻抚:“好过些了吗?”
“嗯。”喉咙酸涩的我闷闷地回答,沈默了稍许,我问,“逐野,我刚刚说那些话会不会很丢脸……”
方才是借著酒意才有那种胆量在这麽多人的面前大吼大叫,现在想来,不仅後悔,还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任谁都知道,我可是那种内向寡言,很容易被人忽视的人。而我今天居然、居然──
“你会觉得丢脸?”逐野的声音提高了些,“可是我觉得很自豪,因为有你为我撑腰。”
“那当然!”听到他这麽说,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正可谓是乐极生悲,我一高兴情绪就变得激动,情绪一激动,我的胃一阵反酸,又吐了……
好不容易,我才再次平静,不过这次我吐到筋疲力尽,只能坐在门墩上靠在逐野的身上软趴趴地休息。
迎面吹来的徐徐凉风,带著的是泥土的芬芳和枝叶摇乱的声响,虫鸣有节奏的在我们的四周发出,已经暗尽的天空下的乡村,只有几缕灯光点点星星亮著,与天空中那满天星星比起来,更显苍凉。却是如此宁静的时候,比什麽都令我陶醉,身後是我温暖和睦的家,住著我珍爱的亲人,我不会去在乎谁拥有的更多,我只要拥有我拥有的就足够了。
沈醉在宁静的氛围中,我开始昏昏欲睡,一直在我身边默默无语的人在这时轻轻揽住我的肩,为我挡去开始沁凉的夜风。
“要不要回屋躺一下?”舒适的环境,温柔的举动,低柔的声音──该死的家夥,存心让我想睡觉!
“不要!”我坚决反对,才不要如他所愿呢!
“可是你……”
“我要去看大榕树。”窝在逐野温暖的怀里的我,发出软软地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撒娇。
“现在?”逐野很是怀疑的声音响起,“都已经这麽晚了──再说,你走得动麽?”他摇了摇我软绵绵地身子。
“你背我去。”我展开双臂,爬到他的背上紧紧攀住,一副他不去也得去的耍赖样。
微风中,似乎传来了逐野愉悦的笑声,他双手交握搭在我的屁股上,站了起来,“靠稳喽,我要上路了!”叮咛了一句後,逐野才开始背著我离开原来的地方。
舒舒服服地靠在逐野不是很宽厚却很舒适的背上,我满足的弯起了嘴巴。
逐野头一次背我,不过我背他的次数却多得数不清了,只不过,那个时候逐野还是小小的,仿佛风一吹就飞的人儿。那个时候,我可疼他了。下雨了,田间的道路变得泥泞,我不忍逐野白嫩嫩的脚丫子沾上恶心的泥巴,便不顾他的反对背著他回到家。跟同伴们到山林里去窜,怕小小的逐野跟丢,我也总是背著他一路跑跳。河里的水涨潮了,还是我背著他小心翼翼地渡过河去──可现在,小小的逐野长大了,变成年青有为的帅小夥子啦,不再是那个我总是把他当成宝贝疼爱的小家夥,不再是睁著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黏在我身边的小不点,不再是我能够轻易背起的弟弟了。
现在的他,能够轻易的背起我,能够自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或许,在不久,他也会不再黏著我,因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找到了真正属於他的归属……
“睡著了?”背著我平稳地踏在村里的小道上,逐野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就像在面对自己最珍爱的宝物。
“没。”趴在他身上的我懒洋洋地回答。
“在想什麽?”
“在想,你什麽时候长这麽大了?”我的声音带著一丝不确定,还有些许失去了什麽的落寞。
“呵呵──”逐野因我的话轻声笑了起来,趴在他背上的我,明显感到了由他的身体里传出的,笑的震颤。
逐野很聪明,不仅在学业上,还有在为人处事上。他轻易就能看出人心中的思想,然後以最适合的方式处理著人际关系。在交际上,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若即若离,什麽都恰到好处。
不过,对於家人,对於我,他很少表现得生疏,很多时候,被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他都会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就像现在,“放心吧,就算我再怎麽长大,我都是丰家的人,我哪儿也不去,我才不想看到某人变成尸体任人踩!”
我没有回答他,但我知道他的话,令我笑得合不拢嘴。
真的很珍惜这个弟弟,害怕哪天他突然离开,突然不见,突然消失在我的身边。
时间,又过了多久,我没去计算,直到逐野停下脚步,告诉我目的地到了时,我才从他的背上抬起头,看著夜幕下,更显挺拔飘逸的大榕树。
树下,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躲在树下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树下,我跟小小的他顽皮的打闹捡树籽儿;树下,已经长大的小男孩拥有了强健的体魄,深沈的眼睛。
树下,我跟逐野并肩坐著久久不语,听著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无言的怀念童年的岁月,直至担心的母亲找来……
“毕业旅游?”我错愕地瞪大眼盯著逐野。
“对。”逐野很认真地点头,“毕业旅游。”
“跟谁去?”我问。
“就我跟你。”逐野的手指分别指了指彼此。
“为什麽?”我接著问。
“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单独出去过,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麽久,因为我很有可能一年才能回来一次──所以,就只有我们两个。我们要趁这个机会玩个痛快,把分开的日子全都给补回来!”逐野一定早就计划好了,瞧他把理由说得充分又快速就知道了。
办完我们考上大学的庆宴的一个星期後,一个天气清朗、空气清新、环境宁静的早晨。吃完早餐後,我躺在爬满枝架的葡萄树下的椅子上闲逸的看著许久不看的武侠小说,逐野则在屋里帮母亲干家务。
可是没几分锺他就跑出来了,八成是母亲不用他帮忙,把他赶了出来吧。
出来後他坐在我身边,嘴没闲著的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一边看书,一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本来打算继续保持这种模式直至他说累了停下为止,可没想到他突然冒出的“毕业旅游”一词让我完全没了看书的心情。
“可是,就算要去,我们哪来的钱去?”我道出很重要的一点。毕业旅游嘛,是我们自己的事,问父母要钱那可不行。
逐野一听,眼睛顿时半眯,口气不善地对我说:“刚才我说了一大堆你都没在听?”
“这个……这个……”被他盯著心里有些发毛的我搔搔脑袋,一脸做错事被逮到的尴尬。
瞪著我半天,逐野垮下了肩,一脸无可奈何:“算了,我再重复一次,不过──”他抬起头,威胁道,“这次你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就别怪我把你的这些武侠小说全丢到火炉子里去!”
我赶紧抱住拿在手上的武侠小说,举起手掌诚恳地向他保证:“我一定洗耳恭听!保证把你的话一个不漏的听到耳朵,传到心里,永远视为圣旨!”
听罢我的话,逐野啼笑皆非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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