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
而就在露娜要松手时，她握着箭的那只手一颤。
——怎么回事？！
手肘内侧的契约之印留下的那个符号，闪过不起眼的光芒，随即就像是烙铁烙在了她的手臂上，剧烈的痛楚从她的身体内爆发开来，那样突如其来的感觉，差点让露娜因此松了紧紧拽着箭尾的手。
“怎么了，露娜。”不过是这一顿，阿瑞斯便击退了洛克乌，他收起了武器。男人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破碎沙哑的声音传来，那之中充斥着嘲讽，“为什么犹豫？你再不松开弓弦，你那忠心耿耿的手下就要战死在这里了。”
露娜没有回应，她已经在用全身的力气，才能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了。激烈的痛感让她有种整个手臂都断掉的错觉，这是怎么回事？这玩意印在身上已经有几年了，一直没什么反应，怎么现在突然痛了起来？！
她疼的两眼发黑，女王隐约能感觉到阿瑞斯再一次迈开了步伐，第一战士不依不饶地围了上去，可结果如同上次一样，被击飞好远。
契约之印……妈的。
在模糊之间，露娜想明白了安迪尔口中“绕过契约之印”的方法是什么了。
战神偏偏不杀死洛克乌，他一次又一次冲到神明的面前，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击飞。
原来契约之印被修改时会这么痛苦，怪不得在修改安迪尔的印记时，他喊得跟进了屠宰场似的。露娜在心底讥讽地想到，她拉满弓弦的手渐渐放松下去，这样的痛楚，她实在是支持不住——
“——别松手。”
露娜浑身一激灵，游移在昏迷边缘的神智被那低沉的嗓音猛然唤了回来。
她感觉到有个人贴到了自己的后背上，一双比人类温度略高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手掌，帮她重新握紧了弓弦。她想回过头，带着来自海洋威严的声线再次从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我不在这里，你看不到我。”
是安东尼。
他的手握着露娜的手，男人的手臂靠着她的手臂，海的味道扑面而来，与他灼热的体温不同地、冰凉地魔法流淌进女王的身体，那上刑一般的痛楚消退了。
“你被关在禁魔法阵的上面。”露娜压低声音开口，“你怎么会用出魔法？”
他不在这里。纵然安东尼的气息是如此强烈，只是那浓厚的魔法波动同样徘徊在露娜的身边，她就算不回头也知道男人本身还仍旧在遥远的白霜。
“现在不在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像往常那样，乍一听来平静得毫无感情，可靠得那么近，仿佛男人的嘴唇就在她的耳畔，那之中压抑着的情感又是那么的清晰。对战争的兴奋，对自由的向往，还有……可能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憎恨与爱。
“谁放出来的你？！”
“没有人。”
他的其中一只手略略松了松，挪到了女王的脖颈之处，这样近乎于从背后拥抱的动作让露娜相当抗拒，然而安东尼却从她的盔甲之中扯出来那颗蓝色的珍珠。
“我等了你两年，你终于戴上了这个。”
女王的眉头一拧：“它果然不仅是个饰物。”
“是的，这上面有我的精神烙印。这是个开关，能打开与深蓝的链接。当时你伤还没好全，我怕你有意外。”
“什——”
“你以为我会拿着这个害你对不对？”
露娜无言，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她察觉不到上面的魔法，狄丽雅也察觉不到。可是女王就是觉得这个东西没那么简单。她把这个东西放了两年，直到出征之前才想起来。
“当时我并没有打天堂岛的主意，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安东尼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自嘲的语气，他笑起来，“没想到我还没动，你就动了。”
“那现在你为什么来？我死了对你没坏处。”
“我看到了。”
当什么神棍啊，你眼睛都没了你看得到个鬼啊。女王被他没头没尾的话搞得有些堵心，她刚想开嘲讽，安东尼的话再一次响起。
“真理之眼。我看到了过去与未来。”
站在白霜地牢之外的安东尼握紧了三叉戟，他的脖子上，那蕴藏着海洋力量的深蓝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如果他愿意，整个城市会在顷刻间化为大海的一部分。
但是他没有动。
盲眼的亡国之君，他松开了露娜的颈饰。露娜感觉到男人的手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掌覆盖住了女王手背上那殷红的印记。
他看到了过去，几百年前，那个身背着血债的将军杀死了阿瑞斯，自己坐上了战神的位置，他并非凡人，他是以凡身，终究成为了神。
他看到那个将军最终将奥林匹斯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将深埋于身体中的希望扩散到了人间。雅典娜愤恨地拔出了剑，将之藏在了海的低端；他看到转生的阿瑞斯的睁开了眼，怀着仇恨与绝望的他在日日夜夜重复的拷打与责骂之中发了狂，那千锤百炼的身躯每添一道伤痕，他眼中的理智便消退一分。
他还看到了未来。
赫拉将洁白的婴儿放到了尤妮丝的怀中，那未来的路边分为了两条。其中一条是如此的陌生，那路上的露娜不会轻易展露笑容，蔚蓝色的眼中也没有偶尔闪烁的精明。这条路上他的母亲早已死在贵族的乱棍之下，安迪尔与他也未曾相识，这条路上那套着金色盔甲的身躯上再无6地的气息，他对于大6，只有无尽的痛楚与绝望。
他答应了与天堂岛未来王者的婚约，却在之前迎娶了贵族之女柯拉。他亲眼看到那预言之中的少女为他发了狂，手刃他的妻子，任由她仇恨缠身，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大6的生灵之上。
露娜失败了，她死在了自己的步步经营之下。而随后神明再次来到了世上，以仁慈的名义，再一次对那陷入恐慌与黑暗的文明进行无情的压榨。
这样的自己让他心惊，不……这根本不是他。他并不是那条路上的人。
而自己身处的这条路——
“未来？什么未来？！”
黄金弓重新对准了阿瑞斯的头颅。安东尼的思路戛然而止，无穷无尽的力量随着温热的手掌传到露娜的手上，那是海洋的力量。
安东尼没有回答亚马逊女王的话，他也不过只是看到了一个结局，一句话，一个画面。关乎于他的画面。
“你要是死在这里，阿瑞斯就会统治大6。”他的语气中带着调笑的意味，露娜心中一惊，安东尼从来没有把情绪表达的这么清楚过，“你的人选中了我，如果我不做这件事，骂名就会担在我头上。”
“等等，你——”
“冷酷暴虐的名声，还是留给你吧，天堂岛的王者。”
“——安东尼，你给我停下！！”
含着整个海洋力量的黄金箭离弦而去。
露娜手肘内侧的印记在刹那间消失，如同幻觉一般消失不见。
☆、95女王万岁093
就在箭离弦的一瞬间；覆盖在露娜手背上的温度陡然消失，平原上带着死气的风吹来；把那残存的温度也吹散；就像一切都是女万的幻觉般。
——惟独那支箭还在。
第一战士就像是背后长眼般，在剧烈的水系魔法爆发的时刻；他撤回了大剑；魁梧的身躯在战神面前打了个滚，从他的面前硬生生退开。
就他身体错开之时。
阿瑞斯瞳孔骤缩，神明抬起手想要震退那无法抵抗的攻击，然而他的力量不过是让黄金箭发生了细微的偏转。
黑色的大剑直接没入草坪里，洛克乌咬紧牙关，血从嘴唇中流淌下来。
席卷着滔天怒意的箭支，穿透了战神的盔甲。而露娜并没有因此放松；她在那力量消散的同时，再一次抽出了箭，对准了阿瑞斯的额头。
无穷无尽的海的力量，通过那个混血儿的精神烙印，从深蓝之中传到她脖颈间再普通不过的珍珠上：“洛克乌——！”
第一战士再次一跃而起。
战神咬紧牙关，那支箭穿透了他的后背，深深卡在了神明的皮肉里，阿瑞斯紧紧握住箭支的尾端，他冰冷的目光望向那个拿着箭对准自己的女人，完全不把冲上来的洛克乌放在眼里。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
“不。”
挡在女王手臂之下的双眼中残留着晶莹的泪水，那是因痛而产生的生理反应，但在此时，在安东尼的气息完全消退之后，透明的泪珠从她白皙的面庞滚落，就如同女王在为他难过一般。
迟来的难过。
站在远处的露娜，扬起了笑容。她的笑容在泪水滑落的衬托之下，纯粹的如同女神一般。
“我从没想着用弓箭能解决你。”
第二箭应声而至。阿瑞斯冷哼一声，那破碎的声线中带着不屑也带着嘲笑的意味。好像露娜就把他当成了单纯的移动靶般，战神举起了剑，就在那饱含着海洋力量的箭支再一次飞到他的眼前时，那泛着蓝色光芒的奥林匹斯剑停留在黄金箭将要行进的轨道之上。
——可女王早就说了，她从没想过用弓箭解决他。
第一战士的身躯落下，那足足有一人高的大剑被他竭力挥起，然而这次的攻击目标，却不是战神本身。
等到阿瑞斯察觉到洛克乌的目的时，他已经来不及收回剑了。
黑色的大剑与奥林匹斯剑的剑身相碰撞，清脆的碎裂声自第一战士的武器传来，伴随着他游历了整个大6的剑就此碎成了两截。然而那宙斯的佩剑，传说中能劈开大6的存在，也因为洛克乌强悍的力量，脱手而去。
“什——”
黄金箭如期而至。阿瑞斯不得不放弃追踪剑的轨迹，向右一闪，躲开了攻击。
“女王，接着！”
就在这个空档，洛克乌已经转而握住了奥林匹斯剑的剑柄，同样为双手相持的武器被男人高高抛起，精准无误地落在早已收回黄金弓的露娜手中。
就在奥林匹斯剑被她握在手中的一刹那，女王手背上殷红的痕迹，如同有所感应般闪过了黯淡的光芒。她扯碎腰间的袋子，那藏着圣火的盒子从中掉落出来。露娜一抖手腕，无坚不摧的神剑便落在那紧锁的盒子上。
下一刻，苍蓝的火焰席卷至整个剑身。
露娜举起了奥林匹斯剑，那圣火就像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愈烧俞旺的同时，惊人的力量从中爆发开来——单单是火焰的力量，就将女王周围所有虎视眈眈的亡灵一扫而空。
那爆裂着的火焰卷到天空，来自于奥林匹斯的纯粹能量震荡了整个平原，竟然硬生生将那天空中拥挤着的乌云破开了一个口子，隐约可见原本的光亮。露娜紧紧握住奥林匹斯剑的剑柄，她手背上的印记骤然亮起，血红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手腕一路上攀，消失在盔甲之下。
然而女王能感觉得到，残存在她手背上那将军的意志，一直停在了手臂处。
“露娜——！”
这下阿瑞斯总算是明白了她刚才那句不会用箭杀死他的意思了。纵然是战神，此时此刻也不禁有些震惊，当然，男人那双眼中更多的依旧是愤怒与暴戾。他握紧了拳头，破碎的声线低到了极限，就好像他也是刚从冥府爬上来的亡灵一样。
“你知道违背复仇女神契约，会有什么下场吧。”
女王的眼神瞥到洛克乌身上，第一战士早在把剑抛给露娜的时刻便退了开来。他几乎是费尽全力才拖住了阿瑞斯的步伐，洛克乌已经尽力了。就在白霜的士兵接触到他的身躯的时候，那庞然的身体岿然倒下。
至少他现在是安全的。
露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回来，她依旧勾着嘲讽般的笑容：“真不好意思，我没见过复仇女神，更不知道违背契约有什么下场。”
“任何忤逆她们的人。”他几乎是咬着牙走向女王，“都会被复仇三姐妹亲自带走，带到那人类绝无可能达到的地方，经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一直到他死去……他的灵魂都不会超生。”
是吗。这就是安东尼代替她要承受的惩罚吗。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紧握着奥林匹斯剑的手再一次发力，力道大得女王整个手臂都因此颤抖。
珍珠上的精神烙印猛然崩溃，那与深蓝的链接也戛然而止。她身上海洋的力量陡然消失，不，消失的不仅仅是那力量。
还有仅剩无多的安东尼的气息。
——凭什么他替自己来承担这些，他以为他自己是谁？！
女王的剑举了起来，做出了一个备战的姿势。蔚蓝色的瞳孔中同样饱含着杀气与决绝，但与战神决然不同的是，那之中还容纳了士兵，敌人，这无尽的草原，和阿瑞斯背后琥珀高耸的城墙。
他与自己的那些烂帐还没算清楚，就想这么潇洒的退场？大6人的责难，海底人的性命，还有那怎么算也算不清的人情，甚至是他都没说得出的口的情感全部强加给自己，让她再也摆脱不了安东尼这个名字，让她每天醒来时，想到的不是未来，而是安东尼，那个亡国的海洋之王，她是因为他才活下去的？
阿瑞斯抬起了手，金色的光芒闪过，他的手中再次出现了一柄利刃。
“哦，是这样吗。”纵然女王的内心中掀起剧烈的风浪，在表面上她还是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就在最后一个单词从嘴里吐出的瞬间，奥林匹斯剑已经进入了攻击轨道。
她的手腕一翻转，双手剑由下至上狠狠挑起，战神一抖手，他的剑与神剑碰撞。
神明眯起眼，但随即他一愣。男人的目光落在露娜的手臂上，那从盔甲之中裸｜露出来的肌肤雪白光滑，原本她手臂上面的两个由契约之印留下的印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现在我夺过来剑了，怎么也没见黑色三连星找上门来啊？”
金属碎裂的声音隐约响起，阿瑞斯自知自己的佩剑根本无法与完全激活的奥林匹斯剑相比，他想收回自己的武器，然而现在已经晚了。露娜的手不过略加了一分力，那蓝色的火焰与她手臂上殷红的印记一同亮了起来。
这一次红色的光芒没有导致痛楚。
战神的佩剑应声而碎。
蓝色的火焰就像是还在圣火之间那般熊熊烧着，星星点点火星落在地面上、草丛上，将那葱郁的叶片化为灰烬。
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阿瑞斯的战甲。
火焰倒映在神明陡然瞪大的眼睛里，那双无时不刻都充斥着暴虐与残忍的眼睛，终于在此之时收敛了所有的疯狂。在那一刻，阿瑞斯的双眼中只有惊讶与无措。
“尤洛斯。”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没入胸膛的剑，在清脆的女声唤出那个名字时，战神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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