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想現在就跟他們說他是同性戀!多想跟他們說邵時方不是他的房客,是他的戀人,他想牽他的手到老到死的戀人!
漫天的恐懼化為一陣陣的潮水將他淹洠В鄣碾x去,讓他面臨無比的驚惶。
怎麼辦?怎麼辦?
「讓家人為你擔心受怕提心吊膽,就是不孝!」齊美玲的責備穿不透齊挹辰的心,他的心早教離去的邵時方帶走,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迴廊安靜無聲,與病房內的喧簦С蓮娏覍Ρ龋蹠r方緩步走著,避開人多的電梯改走樓梯,慢慢的,一階一階的走著,放空自己的腦袋,抽離自己的思緒,好讓自己什麼也不想。
“鏘”“啪”兩聲,讓邵時方停步,他先是因眼前一片模糊而摸摸自己的臉,發覺眼鏡不見後才低頭尋找,最後在自己的腳底找到被自己踩碎的眼鏡。
他放開貓兒,坐上階梯,拾起眼鏡,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清掉碎裂的鏡片,只有一眼的鏡片被他破壞,還有一眼的鏡片僅有裂痕。
發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而努力的深呼吸著,邵時方盯著自己空泛的手,什麼也洠в辛恕颤N也洠Я恕
碎了就是碎了,只能換新的,補不好,破鏡難以重圓,何況是破碎的心?
「咪──」貓兒愛嬌的將頭往自己的腿上摩蹭著。
邵時方眨眨視線不明的眼睛,微笑著撫上牠的頭顱,自己的手發抖得厲害,他將原因歸就在冷氣太強。
「放心,碎了,再配一副新的眼鏡不就得了?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是嗎?」邵時方洠в邪l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哭泣,自己的笑容扭曲不成樣,也洠в邪l覺自己的視線不清有大半是由於瞳仁蒙上一層薄翳的緣故。
「喵嗚。」嗚嗚嗚,他們分手真的能夠得到幸福嗎?為什麼牠只感受到邵時方周身徽值臐夂癜柯墒匮劢菨駶櫍滩蛔樯蹠r方掬一把同情之淚。
死上官擎幹嘛洠陆舆@種CASE啊!
「我似乎錯了,一再的體讓寬容似乎是錯的,我不該要求挹能像我一樣對自己坦白,他不能跟我一樣得到兄姊的支持,不能像我一樣掀起家庭革命……」他曲膝,將臉擱在膝蓋上頭,笑望貓兒,扯動嘴角的傷,痛得他齜牙咧嘴。
右臉頰的鈍痛與心頭的刺痛相互輝映,他抬手摀住右臉,感覺眼睛濕濕的,「好痛……真的好痛……」
他是不孝子,難得一天全家人聚餐的日子,卻讓老父動了拳頭。
他說服自己洠шP係,還有挹以及兄姊的支持在,母親在兄姊的疏導之下也會明白同性戀不是一種疾病,得到家人認同指日可待。
但似乎很多計劃中的事都會有一些意外,不能盡如人意。
戀人欺騙自己,無法遵守諾言,那麼,他們之間剩下什麼?
他知道齊挹辰將會被自己的家人接受,那他呢?今天病房裏的情況讓邵時方醒悟──原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異不止是「坦不坦白」、「信不信任」、「守不守諾」,還有雙方家庭對「同性戀」的看待方式。
是他太天真,太天真……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想要借此緩合胸膉間那似乎失去功能的心臟的強力壓縮。
「喵嗚──」律守伸出舌頭來舔他的手指,低低哀泣。
「洠拢玫叭嗳嗑蜁䴖'事。」重新戴上眼鏡,站起身,邵時方怕貓兒被看不清前方事物的自己連累而要牠跟著自己。
他想笑,笑不出來;想哭,卻不能哭,男兒有淚不輕彈,為感情的事情落淚的人是傻子。
但邵時方寧願他是那個傻子,也不要當強撐的英雄,然而,他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他洠в杏職鈱χ诘募胰苏f他是挹的戀人,洠в杏職馄茐乃麄兗彝サ暮椭C。
齊美玲的眼神像是看穿他所有的一切,挹的父弟看他的眼神像毒蛇猛獸,他終於了解什麼叫做「千夫所指」……
「喵──」
邵時方抹抹臉,低頭對著貓兒說:「我們回家吧!」
是呀,回家,回去那個不屬於他的家。
「您撥的號碼目前無法接通,可能原因如下:使用者在收訊範圍外,使用者關機中,請稍後……」齊挹辰掛上公共電話的話筒,再次塞進電話卡,按下一串號碼,這回話筒那端傳來的是:「我是齊挹辰,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他等候嗶聲到來後開口:「邵,接我電話好嗎?別這樣對我,求你……」
「哥,原來你在這兒!」齊謙沖在病房找不到齊挹辰,料定他又跑到這兒來打電話。
齊挹辰洠в薪o齊謙沖好臉色,一臉漠然的掛斷電話,佇著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回病房。
「哥。」齊謙沖跟上他的腳步,為他推來輪椅,扶助他坐好,收起枴杖,推他走在長長的迴廊上,「別這樣,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說什麼?」齊挹辰冷冷的回應。
「說說今天的天氣……」齊謙沖的話尾耄ィ荒樋嘁獾目粗珠L,吐實:「姊姊要我看著你,我不能不從……」
「姊姊要你去死,你也會去死嗎?」齊挹辰怒氣衝天的回問,因牽動肋骨的傷而痛得倒吸口氣。
「哥,你明明知道姊姊的話像拢迹阕约哼不是一樣……」齊謙沖抱怨兄長將怨氣發在自己身上。
那日邵時方離去後再也洠в衼磉^,齊挹辰的焦躁與日俱甚,在齊美玲和齊謙沖的「看顧」下,壓根兒洠в行袆幼杂桑B打通公共電話都是他嘴都快說乾了才讓齊謙沖偷渡一張電話卡給他。
齊挹辰回頭瞪著弟弟,眸光由尖銳轉為軟弱,他回頭,盯著自己微顫的手,「洠уe,我一直是個懦夫……」
「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齊謙沖看他這樣,也不好受。
「不,我一直知道自己太軟弱、太自私,自以為是的以為什麼事都可以在我的掌握之下,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原諒,明知這是他第一次求我,我卻連守諾也做不到……」發覺自己曝露過多真心,齊挹辰忙停口,他洠в邢蚣胰送侣缎氖碌牧晳T,現在一慌,什麼都抖出來,就是說不出自己是同性戀這個事實。
「哥……」齊謙沖不知該怎麼說,才能安撫兄長。
他們全知道他是同性戀,在他背後耍手段,他渾然未覺,齊謙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從小就很照顧自己的兄長。
那位邵時方先生……那天他來的時候,齊謙沖有看見他右臉上的傷,不知兄長是否有看見?
「那個……」齊謙沖清清喉嚨,很困難的的開口:「那天來的邵先生……」
齊挹辰快速回頭看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這一個星期,他還是頭一次看見兄長「炯炯有神」的目光。
「邵先生怎樣?」齊挹辰等不到弟弟自己回神,不耐煩的拉回他的心思。
「他……呃……右臉上好像有受傷的樣子,不知道怎麼了?」齊謙沖發誓他看見兄長臉上一閃而逝的心痛。
「我怎麼會知道!」他手機洠ч_,不接電話,人洠г俪霈F,像消失在空氣中一般,他要如何得知邵的情況!
恐懼像蝗蟲過境,橫掃萬軍的主宰他的心,邵時方這回鐵了心,他卻想不出任何方法挽留他。
「呃……」齊謙沖額冒冷汗的吞吞口水,兄長的火氣不是普通的大,但他能理解,「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我得去你那裏拿你的換洗衣物,你有洠в惺颤N想拿的?」
齊挹辰被黑闇徽值哪橗嬐蝗稽c亮,他滿懷希望的看著弟弟,數度開口,又數度椋Э冢尖庵撊绾握f才是最恰當的。
他不願自己的形象在弟弟面前破裂,齊美玲知道他是同性戀,並不代表其他人都知道……
「哥?」齊謙沖的聲音遞送入耳,齊挹辰忙以笑容搪塞。
「幫我看看邵……邵先生臉上的傷好些洠В梢詥幔俊菇K是抑不住滿心的焦懀ВR挹辰要求弟弟替他看看邵時方,說不出口的是希望他看看邵時方是否還在家裏。「可以的話……請他來看看我,他……我有些枺骷姆旁谒茄Y……」
拙劣無比的藉口,卻是齊挹辰空蕩的腦袋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
「好,我知道了。」齊謙沖洠в卸鄦枺@讓齊挹辰鬆口氣。
從公共電話到自己病房的路途不遠,齊挹辰走來,卻倍覺路遙猶若美國那一望無際的公路。
他忐忑不己的心,就像在公路上開車,可以歷經晴──陰──雷──雨──晴的氣候一般的不穩。
求你……來看我……來看我……
第八幕
邵時方打開電腦,放入光碟,螢幕跑出一堆試睿b上耳機,按下開始鍵,手指從此洠_^,不知過了多久,電腦螢幕出現結束的對話框,他才歇手。
不一會兒,跳出一個列有分數的視窗,邵時方玻а鄱⒅莻分數,不滿意的皺起眉頭。
再一個多月就要正式考試,他不能再漫不經心下去,這種分數申請得到好學校才怪──
視線不經意落至電腦螢幕旁的小方盒,邵時方擱在鍵盤上的手幾度抬起又放下,低歛的睫掩去他眼底殘留的愛戀。
「喵。」貓兒輕巧地跳上電腦桌,綠眸好奇的望著邵時方,房內除了電腦是咦鞯闹猓漯N的是一箱又一箱裝好的紙箱。
邵時方鬆開眉頭,將注意力集中在貓兒身上,伸手搔搔牠的下巴,「我好像還洠槟闳∶帧!
「喵呼。」牠舒服地發出咕嚕聲,贊同邵時方的話。
他腦海裏冒出一個名字,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律守,就叫你律守吧。」
「喵!」律守尾巴豎得直直的,精神抖數慕兄S即朝門口低嗚出聲。
「怎麼了?」話才問出口,邵時方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於是推開椅子起身,來到門邊側耳傾聽──
果然,有人來了。
邵時方考懀б灰_門看看是誰。未久,好奇心戰勝一切,想著無論是誰,他都不可避免的得與之打照面,由他打開門,至少比別人來敲門要來得主動。
於是,他轉動門把,拉開門,看見一名與齊挹辰神似但較年輕的男子手中拿著一個袋子,站在客廳,困惑的盯著每一扇門,似乎在找什麼。
「啊,你好。」齊謙沖看某扇門自動打開,見是邵時方,侷促不安的露出笑容打招呼。
「你好……」認出他是那天在醫院裏頭上官擎介紹的人之一──齊挹辰的弟弟。「來幫挹……咳……齊先生拿換洗衣物嗎?」
「對。」齊謙沖悄悄打量邵時方的右臉,發現瘀青由深紫淡化成黃,即使如此,在他洠в惺颤N血色的臉上還是很顯眼。「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哥?」
那天他的尷尬立場齊謙沖看得分明,又見兄長為此失控發狂,不由得同情起他們來。
邵時方瞪大眼看齊謙沖,等待新配的眼鏡的他只能以「肉眼」看人,但他的近視有七百多度,視力不佳,可以勉強認人,看不清細部表情,洠в邪l覺自己也正被齊謙沖觀察著,抑不住滿心的關懷,終是問道:「他……情況還好吧?」
「很好。」不過心裏的鬱結很嚴重。
齊謙沖盯著邵時方,覺得他似乎比先前在醫院時更加的憔悴,想起齊挹辰的模樣,他心中一痛,束手無策的只能看著他們兩個人各自神傷。
邵時方鬆口氣,揚起唇角,努力摚ツ强M繞在腦裏齊挹辰受傷的模樣,企圖換上他痊癒的圖樣。
他點點頭,感受到律守的身子在腳邊掠過,低頭看牠,微長的髮遮去他的表情,洠г偬ь^,齊謙沖也無從自他的舉止看出什麼來。
「邵先生,你要不要跟我去醫院看我哥?」齊謙沖覺得邵時方與那天在醫院看見的不太一樣。
多了一絲淡然和……置身事外的冷觀。
邵時方一愣,緩露出個溞Γ垌⒅饬羺s似水波搖曳,隨時會因負荷過重而落下似的,搖搖頭,「我有paper要趕,幫我問候齊先生。」
疏離的稱謂出口一次,第二次再道,除了心跳有些不規則、胸口有些痛之外,邵時方說得順口。
會習慣的,他說服自己,告訴自己耄щ'作痛的心,總有一天,他會習慣的……
「我哥說……」齊謙沖看邵時方轉身要回房,忙叫。
邵時方偏首看他,眼裏有著問號,黑而亮、波紋不興的眸子望得齊謙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我哥說,他有枺骷姆旁谀氵@兒,請你……請你去看看他……」末了,齊謙沖在後頭加上一句:「可以嗎?」
邵時方平靜的臉龐看不出絲毫異變,忽地輕笑一聲,聽來恍似低嗚:「我會將枺鳌哼』給他的,另外,請你轉告他……」他深吸口氣,似是將體內沉伏長久的病痾般喟道:「『祝你幸福。』。」
無法說「恨」,因為他還愛他;也無法說「愛」,因為他也恨他;只好、只好祝他「幸福」……
如果這是齊挹辰選擇的生活方式,那麼他成全他;他有權在傷害更深之前抽身,他愛齊挹辰,也明白齊挹辰愛他,可他更看清齊挹辰愛自己洠в邢褡约簮鬯菢由睢
齊挹辰愛他,但他也愛他的事業、也在乎世人的看法;他知道世人對同性戀的看法,因而選擇他覺得最好的方式過活……
曾經,邵時方以為自己可以成為他的唯一、他的例外,但這不過是一場妄想。
夢醒了,留下的只是源源不絕的痛楚以及憾恨凌遲著他,外表的傷口癒合,內心的傷……也許時間會憐憫他,替他縫合。
現在的他,所能做的,就只是保護自己,讓傷害減至最低,但他還是深深的被傷害了……
託付的心被掏空,只留下一副空殼,他什麼也不剩,只剩「夢想」……
齊謙沖洠в蓙淼挠X得冷,他凝睇邵時方凌亂的髮、死白的臉龐、無神的眼眸、削瘦的肩膀……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可他不寒而慄。
「這樣……好嗎?」齊謙沖不由自主的想替兄長開口留下邵時方,畢竟,畢竟……唉!他不知道,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自動聯想到……一些不該想到的念頭。
「對了。」邵時方「突然」想到,「請你稍等,我拿樣枺鹘o你,請你替我轉交給齊先生。」
「哦。」齊謙沖應允,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眼眶不期然地一熱,他們做了什麼?他們到底做了什麼?兄長和邵時方的臉孔在眼前交替著,他開始覺得──他們或許錯了。
房內的邵時方戀戀不捨的碰樱切》胶校逯敢粡垼o捉著不放,將它揣靠在心臟的位置,緊閤上泛熱有濕意的眼,抒緩忘了呼吸而緊緊壓縮的心,小心的擦去眼角的濕潤,嚥下哽在喉間的硬塊,轉身打開房門──
「找到了。」邵時方臉泛笑意地拿著個包好的小方盒重新出現,「麻煩你。」
原本是一份surprise,他幾年來的積蓄外加秘密打工全當在這份禮物上,現在倒成了一份昂貴的sne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