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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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不从父 第一章,饮鸩化骨
西越,太和二十三年冬,昌邑侯府。
第一场雪刚刚过去,阴冷的空气夹带着丝丝飘零的雪花,眼看着第二场大雪就要来临,白茫茫的大地上几串脚印突兀而张扬,两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穿着厚厚的皮靴,脚踩在一尺来厚的积雪上,发出咔咔声响,可见的这天有多冷。
女子来到一道柴房门前,不住地搓手。前面一个女子服饰比较简单,看样子是个侍女。她粗暴地推开那一扇门,扶着身后的女子进去,而后吱呀一声,门复被狠狠地砸上。
柴房的干草垛里躺着一个面容消瘦的女子,衣衫单薄蜷缩成一团,门被推开那一刻,冷风夹着雪花飘进来,她瑟瑟发抖了一阵,抱着身子取暖,本来空洞无力的双眼看到来人后多了些激动,皲裂的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姐姐?”
来人取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姣好的脸,细看之下,她的脸跟躺在地上的那女子惊人地相像。没错,她就是易谨安,易谨宁的双生姐姐。自三姨娘生下她们姐妹后染了风寒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嫡母因着长子易谨宏双腿残废不问世事,躲入祠堂专心为儿子祈福,家中大权落入二姨娘的手中,丞相不问后宅的事宜,全由她闹着,只要不出大事,就不能去烦他。而她们两姐妹便分别由二姨娘和四姨娘抱养在膝下。
易谨安裹了裹身上的雪狐皮大氅,冷笑着看了易谨宁一眼,舒心地松了口气,那神情,像是积郁了多年的心事终于得到解脱。
“妹妹,恭喜你终于被休弃!”
淡漠的语气不带一丝温情,撇头叫旁边的侍女拿出一张纸。纸张悠然飘过,冰冷地砸在易谨宁面上。白纸黑字,龙飞凤舞的休书两个字刺目惊心。
易谨宁伸出伤痕累累的左手,艰难地拾起,只看了一眼,双目无波,一口银牙咬住,几下子撕掉了那纸张,零碎的纸张被高高抛起,撒落,解恨!她笑得妖娆,泪水早已哭干,她本想用手撕的,可是右手被打折了,丝毫起不了力气。
“休书,我收了!”
身上的伤痕全是拜他所赐,就算没有休书,她也一样不过是弃妇,撕了又何妨。易谨宁冷冷地看向易谨安,起伏的胸口越发难掩怒气,像是要炸开的火炉。
“为什么?你是我的亲姐姐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三年前,姐妹两人一同出嫁,羡煞了多少名门贵媛。可是洞房花烛夜,当她满怀欣喜地等待夫君挑起喜帕,等来的却是本该在姐姐的洞房里的姐夫,可笑之极新郎官却没认出她来,等到澄清对象,仍旧对她呵护有加。她犹记得,当初夫君对她说的话。
“宁儿,上错花轿不是你的错,能与你成为夫妻,是我的福分,我奢求还还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错了,错了,不是上错了花轿,而是姐姐为嫁给郡王买通了喜娘,生生将她扶上了侯府的花轿。这一嫁,错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亲姐姐;这一嫁,悔的是她,悔恨当初不该与姐姐同嫁;这一嫁,伤的是她,伤她心毁她希望哭断肝肠;这一嫁,毁一生,失了全部,成了笑话。
易谨宁冷冷地瞪了易谨安一眼,是的,她成了笑话。相府的姨娘嘲笑她,夫君的姬妾嘲笑她,婆婆嘲笑她,整个锦城都在看她的笑话。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却是近在眼前。
嫁入侯府一年不到,指天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的夫君却迎进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妾娇娘,洞房花烛夜的旦旦誓言化为乌影。当他在群芳堆里嬉笑逐闹时,婆婆指桑骂槐说娶了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他可知她的心有多痛?可是,三年,整整三年,他来她房里的次数少之又少,叫她如何生下孩子给她?婆婆痛恨她无法生育,生生将她从正妻之位降到小妾。她哭求过,如果真不能生,就放她离开,然而他却不理会她的苦苦哀求。
“你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狠心训斥,声声决绝,丝毫不留情面,一步步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
几个月前,她还没有这么落魄,最起码不用关柴房。可是,好景不长,小叔子喝得烂醉如泥,想要霸占她的身子,被下人发现反污蔑她勾引。他连一丝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就将她关进了柴房,不给吃喝,不问冷暖,任她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好心的丫鬟给她送饭,她现在恐怕早已成为枯骨。
幸好昌邑侯五十大寿她才有机会走出柴房重见天日,不料姐姐的大丫鬟竟在这时候把她骗进单独的房间。她犹记得,姐夫那yin笑猥琐的嘴脸。
“易谨宁,你就从了我吧,反正你们姐妹一个样,我就当你是易谨安好了!不对,你本来就该是我的人!”
当郡王重重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撕扯下她的衣裳,她拼命地挣扎叫救命反而招来一大群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她的夫君不但没能给她轻声细语的安慰,不但没能斥责郡王的无理行径,反而骂她是个dang妇yin娃,给侯府蒙羞,生生将她打了个半死又丢进了柴房。
不仅仅侯府不待见她,连她的亲人都避她如蛇蝎,唯恐玷污了丞相府的大门。她偷偷从柴房跑出来,跑回相府求助,却见相府大门紧闭,她险些哭哑了嗓子,最后还是相府的小厮悄悄地给侯府传信将她抓回柴房。
这一切,原来都是她双生的亲姐姐给的。她摸摸额头,上面拇指大的疤痕,至今未消,每次梳头都要放下厚重的刘海遮住光洁的额头,那是及笄当日被二姨娘的表侄女推撞上假山弄伤的,本来可以复原的疤痕却因用了姐姐好意送的消痕膏一直无法复原。她又摸摸小腹,那里平坦无奇,无子汤下肚,就算是有一百个男人也生不出来孩子,那无子汤竟是在她伤寒未愈的时候姐姐亲手熬的汤药。无声地笑了笑,她已经不觉地委屈,因为早已麻木。
易谨宁还沉浸在往昔的伤痛中,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一个丫鬟端着一杯酒走进来,带了些风雪,鼻头有些发红,她对着易谨安微微点头,易谨安转身背对着易谨宁,看不清神色。
“这是昌邑侯夫人赐的毒酒。”
丫鬟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她是易谨宁的贴身侍女没错,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想死就得付出代价。她默念佛经上的经文,希望提前化解小姐身上的怨气,莫要死后缠上她。
“送她上路!”
残忍的一句话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没能消散开去,狠狠地充斥着易谨宁的耳膜,她可不可以不要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那样的无情冰冷,教人怎生忍受?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的心狠狠地揪着,那里很痛,像无数把利剑,穿透胸膛,刺破心脏,直滴血。
易谨安回过身来,冰冷的眸子折射出无尽的恨意。
“为什么?因为一样的容貌,我不讨家人欢心,你却能逗得家人开怀;一样的容貌,我要嫁给性格暴躁的侯爷世子,你却能嫁给身份尊贵的郡王爷;一样的容貌,我夫君后院姬妾成群,你却独受夫君的宠爱……我不甘心!”
不甘心?是嫉恨蒙了双眼!
易谨安的眸子突然变得阴鸷起来,杀意浓浓。
“动手!”
话落,先来的那个丫鬟凶狠地按住她的手,端起那杯毒酒就是一个猛灌,易谨宁虽然虚弱却还有力反抗。
“小梅,还不快去帮忙!”
厉声呵斥顿让呆愣念经的小梅回过神来,慌手慌脚地去按易谨宁的双手,易谨宁狠狠地瞪她一眼,她险些栽在地上。小姐的眼神,好像地狱来的修罗。
“做死呀,你来灌酒!”那丫鬟把酒杯递给她,自己死命地按住易谨宁的手,“快,灌下去!”
一杯毒酒尽数灌入易谨宁的嘴里,小梅还使劲儿地捏着她的喉管让她吞下去。既然做了,就不能回头。
腹中的绞痛一阵阵袭来,大冬天的,易谨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好痛,好痛,这就是死亡?呵,原来死亡并不简单啊!
“啊!”剧烈的疼痛终于让她失了底线,丢掉了最后一点尊严。她不想叫喊的,她不想哭的。可是,痛啊!身体上的疼痛和心底的疼痛纠合交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摧心蚀骨的折磨。
一切还没结束,易谨安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在她面前抖了抖。
“你还没那么容易死,这毒发作虽快,却不是当场毙命。来,让你看看自己在自己眼前消失是什么滋味!谁让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连你身体的一丝一毫都不愿意看见?你知道吗?每当我见到这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就会想起成亲当日郡王嘴里喊着你的名字,我觉得恶心!”
“化骨水!”易谨宁突然不叫了,也不呼痛了,她已经感觉不到一丝痛意。她恶心?她还有资格恶心么?
“你还不是特别笨嘛!”又是嘲讽一笑。
化骨水洒在身上,丝丝白眼从脚底升起,双脚开始消失,腐尸的恶臭味传来,两个小丫鬟忙捏住了鼻子。易谨安笑得肆意,笑得猖狂,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泪水横流。燃烧吧,腐蚀吧,再见了,我的妹妹!
易谨宁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脚一点一点的消失,然后再到大腿,再然后,没有然后了。意识还未消失那一刻,她狠狠发誓:若有来生,此生所受,我定千百倍报之!
意识消散,伊人已逝,尸骨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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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不从父 第二章,重生及笄
若有来生,此生所受,我定千百倍报之!
噩梦的缠绕让易谨宁刷地睁开双眼,心底一阵发凉,她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双腿,还在。再看看自己的左手,光滑细腻,青葱如玉,没有密密麻麻的伤痕。她又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自己的右手,能动,没折。欣喜之余,动作太大,惊动了正在灯火旁做绣活的丫鬟小桃。
小桃放下手中的针线,甜甜地笑着,“小姐,你醒了,再多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透呢!”
易谨宁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不是做梦。她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自己竟然重生了?可不是?这新挂的她喜欢的云烟纱幔床,这屋子新买的水晶珠帘挂饰,这丫鬟侍候在侧专心做绣活儿的情形,不正是她及笄那年的重现?
她清楚地记得,丫鬟小桃因为顶撞了姐姐被她发卖出去,嫁给虐待狂张军,没过多久就死于狠心丈夫的皮鞭之下。而眼前的小桃,还活生生坐在她面前啊!眼睛里慢慢聚集了雾气,她对不起小桃,这个真正护她的人,她该用什么来弥补?
“小桃……”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小桃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小姐很是善良,从不打骂他们这些奴才奴婢,教他们不要自卑,不要看轻自己,更不让她们自称奴婢。不像大小姐,表面温柔地可以滴出水来,实则心肠歹毒。上一次她因为不小心打翻了小姐的药,就被她狠狠地杖责三十大板,到现在后面还隐隐作痛。
“没事,我是高兴!”高兴什么?高兴能够重生再活一回,高兴小桃还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高兴终于有机会手刃仇人让那些害她之人血债血偿,她发过誓:若有来生,前世所受,定让那些人千百倍付出代价。
对呀,小姐都要及笄了,当然高兴。小桃收拾好手中的绣活,给她递过来一个漂亮的荷包,脸色有些羞赧。
“小姐,我是个丫鬟,没有多少银钱买礼物给你做及笄礼,这个荷包,你收下!”
泪水模糊了双眼,前世也是这样,小桃送她的荷包她一直珍藏着,直到一天被歹人偷了去。
那一次,是一年一度的赏荷宴,因为天气实在炎热,她只穿了极薄的云烟纱裙,戴了简单的几件首饰,刚好配上小桃给她绣的荷包。谁知,一个急匆匆的身子撞过来,然后,她的荷包就不见了。宴会临近结束,一个长得甚是猥琐的男人拿着她的荷包,说是她送的定情信物,跪求易老夫人将她嫁给他。那人是礼部侍郎的庶子,纨绔无礼之极,整天就知道流连烟花之地,这样的男人,她如何能嫁?可是,荷包上绣的那个宁字怎么也无法让她摆脱嫌疑,她差一点就嫁给了这种无耻败类。
那一次,荷包风波过后,她再次得了风寒,小桃因为顶撞姐姐而被责打,她竟还狠心地将她卖给张军那个人渣。
易谨宁抖抖发凉的身子,悲从心起,也是那一次,她遇见了郡王莫逸轩。郡王三两下就摆平了这事儿,证明了她的无辜,她是清白的。从那时起,郡王就隔三差五地来相府作客,没多久两家就议了亲。当时,姐姐比她早一步议亲,但是成亲的日子却是选在了同一天。可能那时候起,姐姐就计划着要偷龙转凤了吧!
世人都说相爷好福气,两个女儿同时出嫁,且都是嫁给家世显赫的王公贵族,羡慕不已。
羡煞旁人?易谨宁冷笑一声,旁人哪知道她的苦?反正姐妹长得一个样,谁嫁谁都无所谓?她好恨,为何自己会因为一时的感激选择嫁给莫逸轩?为何当初要跟姐姐同一天出嫁?为何明知道那个喜娘当初露出不安的神色没有多问一句?
算了,都过去了,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她擦擦眼泪,将荷包收了,“小桃,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只要是小桃送的,哪怕只是一根线,她也会当作宝物一样收藏起来。
小桃满心欢喜,拉着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会儿问小姐待会儿及笄会不会紧张,一会儿问小姐及笄后要嫁什么样的夫君,一会儿说待会会有很多贵人来要小姐好生注意礼节,莫要失了礼。她都一一听着,用心记着。小桃,这一生,我定不会再那样对你。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大丫鬟小梅端了盆水笑着进来,人未见而先闻其声,一来就打趣小桃。
“是你想嫁人了吧?”
一听这个声音,易谨宁松懈的身子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那个声音她会一辈子记得,怎么也不会忘记,就是想忘记也忘记不了。那个强按着她要灌她毒酒的狠毒女人,那个紧紧捏住她的喉管要她咽下毒酒的女人,她最喜欢的贴身侍女。呵呵,可笑至极。她后悔当初不是将她发卖出去,后悔当初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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