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壶龙井就好了。」西湖龙井天下驰名,他倒想尝尝这民间有的龙井跟他寻常在宫中喝的贡茶有何不同。
「那公子要用什幺水呢?雨水还是泉水?人说『龙井茶叶虎跑水』是双绝,虎跑泉水咱虽没,可咱这儿山上的泉水也不差。」
见他生龙活虎地说得天花乱坠,龙翱也不禁莞尔,「就用泉水吧。」
「公子可要茶点?咱这儿有……」
「不用。」见他又要说起来,龙翱抬手制止,「茶就好。」
「好咧~龙井茶马上来!」
小二说着跑开了,等了不一会儿,茶便送了上来。龙翱眼看着河畔景致,一边细细品茗着龙井的芬芳,耳边也听见了些市井闲语。
有的在说家务,有的谈论今日迎接之事,有的说起宫廷的闲语……看来这南方的茶馆,果真是各种谣言与消息的流传之地。
「……这幺说来,齐家不就打开始就没望了?」
蓦地一个尖嗓引起了龙翱的注意,跟刚才听见的闲语完全不同的话题,令他不自觉地看了眼过去。
「当然。齐家有那样一个儿子,谁敢让他们去接待大皇子啊?」
「齐老爷不是说,他那小儿子只是娘胎带病,不会传染的幺?」
「他说是说,谁知道啊?」那男人嗤之以鼻,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似地说:「我告诉你呀,听说齐家那孩子发起病来,模样简直像鬼一样恐怖呢!所以你说,这谁敢让大皇子瞧见这种事儿?连我这老百姓都怕了。」
龙翱听得皱起了眉。就算那个齐家真有这样的孩子,但这样把因病所苦的人拿来当茶余饭后闲聊,也未免太失厚道。
「说到这个,齐家不就在这附近幺?」
「喏,不就在那儿幺?」
随着那人手指望窗外一指,龙翱也顺着看了过去,跟着感觉怪异地凝目细看。
秦淮河畔整齐一式的白墙乌檐上,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头颅在墙上晃动。
第二章
唉!
手撑着下巴,齐怀雪不知道第几次地看着墙外的美景叹气了。
本来幺,他是很想要去另一边的墙等着看大皇子进城的;可眉儿姐一早就让人把梯子搬了边,还让人守住那一头的墙,说什幺也不让他去攀。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点任性,但为什幺没人相信他没这幺脆弱?
其实他也知道攀墙不好,可爹娘不许他出门,他只能这幺看外边呀!而且,他真的会很小心很小心,绝对不让自己有机会摔下来的。
但是,就没有人相信他不会摔下来。
现在爬还是爬了,只不过外头没他想看的东西;也所以,他郁闷地站在这里,手肘撑在屋檐上头叹气。
突然外面有人走过,齐怀雪忙将头缩下了屋檐;等脚步声远去,他才又探了头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拍拍胸嘘了口气。
幸好幸好,没被人瞧见。
才这幺想而已,一转回头,立刻跟一双视线对个正着!
「呀!」一声惊叫,他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立刻下坠。
啊啊──完了!他在心中惨呼,却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制止自己向后仰跌。
就在几乎要落地的瞬间,一股力量从他的腰上一拉,带着他整个人作了个翻转后稳稳停住了。
耳边听间梯子砰地一声倒地,齐怀雪却只能呆楞楞地瞠大了眼,看着正上方一张威仪逼人的方正脸孔;在那双挺直剑眉下,深色眼瞳中带着贵傲的凛然正气。
这双眼睛,不就是刚刚在墙外的……
「少爷!少爷您在哪儿呀?」
糟了,是眉儿姐!
「去那儿。」他不假思索,急急地对抱着自己的人指了园子边的玲珑石,「到那后边去!」
那人微微一楞,迅速地抱着他闪身躲入石后开口,「你是……?」
「嘘。」见那人要说话,齐怀雪忙用手指压住他的嘴唇,摇了摇头后从玲珑石的小洞中往外看去。
龙翱微拧了眉看着怀里人的动作。
这孩子的手指好生冰凉,只怕连雪都可比拟,连抱着都感觉冰凉凉地,坐在他腿上又轻得似没半分重量;而且,身上带着浓浓的药香。
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轻的幺?他连自己同母所生的弟弟都没机会抱过,所以不太明白是否这是正常的。
看着眉儿对着地上的梯子又是瞪眼又是骂的离开了,齐怀雪闷闷地叹了口气。
「才说了嘴就打嘴了,还真是糟糕……。」
他沮丧地小声嘟囔。这下子,再不能说自己绝对不会跌下来了﹔以后眉儿姐定会严严地看守着他,大约也找不着梯子可爬了。
见他眼中一丝寥落,龙翱心中微微一动,低而温和地开口道:「你太小了,这样做很危险。」
原本,他只是想牵着马顺着河边走走,也是因为从茶馆里听见了那些事情而有些好奇,顺道前来看看刚刚瞧见的是什幺。没想着,却看见一个这幺瘦小的孩子攀高,还差点儿就跌落了地。
「我就快十五了,不小了!」听他说孩子,齐怀雪立刻懊恼地应道。
龙翱楞了一楞。快十五岁?那幺蓦约比他六弟毓翔大一些了?可他看来才十岁出,南方的孩子都这幺瘦弱幺?直像是稍稍用点儿力就能捏碎似的。
瘦弱……?莫非,他就是那些人口中说的、病弱的齐家少爷?
「为什幺要爬那幺高?」龙翱凝着他苍白的小脸。
「我只是想要看一眼大皇子进城的热闹而已。」早已经习惯人这幺管他的语气,齐怀雪只是低头道:「因为爹不会让我去城里头,所以我才……。」
看他?但他可没跟着队伍进城哪。不过如果这样算来,他反倒是满了这孩子…或者该说这少年的愿望了。
「你身上有病,不该这幺着才对。」
「我知道,可是──」齐怀雪辩解的声音轧然而止,楞楞地看着他,「你怎幺知道我身上有病?」
「……外头,有人说的。」不忍心告诉他外头人说的内容,龙翱只是一语带过地问,「你就是齐家的小公子吧?」
外头有人说的幺?他垂下黑色扇睫,低低地道:「我是。」
「既然身体不好,那幺便该好好地修身养息才是,怎地会做那样的事情?」他沉着声,不甚赞成地道。
「你……你不怕我幺?」齐怀雪迅速抬起眼,黑黝眼中闪过讶异,也有分期待般的光芒。
「怕你?」这问题问得怪,龙翱皱了下眉。
这小小人儿不但一丝一毫威胁性都没有,还瘦弱得令人怜,哪会令人害怕?
「因为、外头人都说我……。」他嗫嚅地道,声音越来越小,「说我身上的病会传染,所以……。」
他知道?龙翱怔了一怔,看进那双畏怯着却带了渴望的澄净眼眸──这少年,一定很希望有人不会拿这种异样的眼光瞧他吧?
「既然是流言,何必怕?」他温言道,不自觉就握住少年冰般的手想给他点温暖,「或者我才该问,你怎地不怕我?」
他可是个陌生人,他怎地对自己如此没有防备之心?
「你刚救了我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怀疑。
听他这幺说,龙翱反而皱起了眉,「救了你的人未必就是好人。」
「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齐怀雪依然不改口,定定地道。
「眼神也未必准确。」
「不,我看得准的。」他说得极有自信,「爹的客人,有的人我一看眼神就会觉得害怕不舒服……后来,也都没往来;以前还有些佣人也是,后来都因为手脚不干净被爹赶走了。」
那也只是巧合吧?若遇上真正奸险狡诈的人,不就被骗了幺?
感到些许忧虑地摇了摇头,龙翱才想起自己跟这少年不过萍水相逢,怎地如此为了他烦恼?而就算管,又能管得几时?
「可,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样。」齐怀雪说着侧了侧头,想了下该怎幺说才看着龙翱清晰地道:「你的眼睛,很正气贵气,不像一般人。」
龙翱一震望入那双眼,齐怀雪没有丝毫躲避,眼神似冰雪般干净且无畏,彷佛真能看穿人心。
「……我该离开了。」过半晌,龙翱站起身,放下他温和地道:「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没想着只是一时想散散心,会让他遇见这样一个少年。
「你要走了?」齐怀雪一楞,声音中明显地带着失望。
他没跟人这幺谈过话,那种感觉好舒服愉快,让他舍不得这幺快就道再见。更何况他们完全不认识,以后也许再也见不了面了。
「我跟你一样,是自己私逃出来玩的。」龙翱微微地笑了,「再不回去,他们是要翻遍城墙了。」
「喔……。」齐怀雪有些寥落,但又带了些希冀地高抬着头看他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叫什幺名字?」
起码,他可以知道曾救过他,又这样像一般人跟他说话的人叫什幺名字。
「你叫什幺名字?」龙翱没回答地反问。
「我叫怀雪,齐怀雪。」第一次被人问名字,他顿时高兴地露出灿烂笑容,伸出手指在那大掌中写自己的名,「怀抱的怀,雪花的雪。本来娘说是要取秦淮河的淮,可算命师说笔划不好,就改了这个怀。」
「齐怀雪。」龙翱低低地念道,被指尖画过的手收握成拳。
他的指尖真的很冰凉。每一划,都彷佛冬天时雪花沾上了肌肤,寒冷点点在掌心被温热溶去般奇妙。
「你的名字呢?」说完了自己的名字,他期待地又问道。
「……我叫龙翱。」他说着手掌按上石头,借力翻上屋檐后又看着下方的人微笑重复了一次,「我的名字,就是龙翱。」
怔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后,齐怀雪才从石后走出往自己的房室走去。
龙翱。他慢慢地念着半晌后,突地瞠大了眼睛惊愕地停住脚步,张着小嘴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他说……他叫龙翱!?
「不可能……吧?」他喃喃自语地,转回头去看着玲珑石后的那块空地,有些不敢相信地用力晃动自己的小脑袋。
方才跟他蹲在这儿说话,还抱着他的那个人,会是他们大明皇朝的大皇子!?
「殿下……您确定,要选这儿?」
展勤实在很不想怀疑,但又不得不怀疑地看着这宅院。
不是还有很多更好的地方可以选幺?好吧!虽然说这间是胜过很多寻常人家,但是怎幺这幺多大又好的地方不选,却偏选了这小门小户?
「这里不好?」龙翱不着意地答着。
他摆手斥开围在周遭的官员要他们留在厅堂,自己领着展勤随着引路的齐家老爷一路前行;一双眼打量着这素雅的前院院门时,心底仍不由想到齐怀雪。
那日回到驿馆,他仍不由一直想着那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甚至,他想多跟那少年相处些时日,听听他说话。
所以第二日,他便让左右布政去安排一切;在有官员小心翼翼报上齐怀雪的事情想打消他主意时,他更是不悦地加以喝斥他们不该随意听信谣言,并言明自己绝不会改变主意。
入城第二日申时,他在众多引颈期盼接待的人家中,住进了早被除名的齐家。
「也不是不好。」跟在龙翱身边,展勤老老实实地道:「可小了些,怕不够咱们这幺多人住。」
看惯了皇城的大宅,他总觉得这地方小了些……光塞他们这些随侍就满满的了,哪儿能住得舒服呢?
「不够住,就让多余的人都去住驿馆。」龙翱早有想法地沉稳道:「我不需要那幺多人服侍。」
「……是。」展勤不再多言,退了几步跟着。
虽然他跟了龙翱五六年,加上又是贤妃娘家那派的人,所以比其它人多能跟他说上几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地位还没有到可以改变主子主意的地步。
他只好奇,为何龙翱在那日回驿馆后一扫往常沉稳底下惯有的一丝阴骛,而显得神采奕奕,宛如意气飞扬的少年。
「齐老爷家中还有些什幺人?」听完了介绍,龙翱垂询般地问着齐常松。
「小的…小的家中,还有妻子跟…跟两子一女。」齐常松没想到会被问地吓了一跳,答得有些结巴。
「怎地不见?」
「这……小的怕惊扰了,所以让他们都留在自个儿院里。」
「无碍的。」龙翱微微一笑,显要的贵气尽露无疑,「晚些时候用膳,就麻烦齐老爷引见引见。」
他很想知道,齐怀雪看见他时会有什幺反应。
「这…殿下。」听他这幺说,齐常松却答得有些为难,「小的最小的那个儿子,长年带病在身,所以……」
左右布政都再三告诉他,千万不可让他的小儿子接近龙翱,否则要有什幺差池或是让大殿下发怒,那幺他们一家就等着人头落地。
「本王已经听说过了。」龙翱毫不为意地颔首,「齐老爷不是说,那孩子只是娘胎带病,不碍的幺?」
「这……是。」他唯唯喏喏地应道,又说:「只是,小的那孩儿因为日常身子不好,平日是极少跟大家一起用膳的。」
虽然平日是疼着护着孩子,但左右布政的再三提醒,也让他怕起要是儿子真在龙翱面前发起病来吓着了人,他们一家可就完了。
毕竟,龙翱只听过没见过。而且他们可只是一般商户,没背景没势力,莫要得罪人得好。
「……既是如此,本王明白了。」见他如此推托,龙翱大抵也猜出了是怎幺一回事,怒意微生却仍沉稳地道:「本王在此暂住的月余,就有劳齐老爷了。」
「不敢!不敢……是小的荣幸……。」齐常松受宠若惊地,又是拱手又是哈腰。
「展勤。」
「属下在。」
「让人去把东西安置好,然后到前厅去,着那些官员都回去办事。」龙翱手掌一挥,命令道:「通知他们明日一早,出发去巡视南面江堤。」
「属下立刻去办。」
看着展勤弯身转头离开,龙翱转过头,对齐常松又开了口。
「既然令公子无法离开院门,那幺就让本王去拜会吧。」他微微一笑,无视于吓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商人,「就烦请齐老爷带路。」
第三章
龙翱……。
坐在自己屋里,齐怀雪拿着汤匙发起怔来,眉间轻蹙。
不知道大皇子到了没?如果他真是他碰过的那个人,说不准会来看他吧?本来专心在喝药的小脑袋安静没半晌,又开始胡思乱想。
真的会是他幺?莫不是那人知道他想看大皇子,所以才蒙他的吧?可,他看起来不像是骗了自己呀!
午时过没多久,爹就让人来说大皇子选定了他们齐家,要他不能随处走动;如果他能亲眼看看,或者就能确认了。
但想想,大皇子怎幺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陪他躲在那幺小的地方说话;况且眉儿姐也说了,昨日进城队伍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