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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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绯福-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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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手一惊,急忙道:“不不不!我哪里敢!只是觉得……” 
“什么?” 
“没什么,段先生,老夫人今天的飞机,您如何安排?” 
我猛一敲脑袋,想起我原来还有个妈妈。 
“我要开会。”妈妈一回来,妻子必然随着一同回来,这两个女人同时夹攻,我现在神经脆弱一根弦,不崩断才怪,再说,哪能让她们看到非雅,那还不掀起涛天大浪。 
助手嗯一下,很知趣,他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别人过问家事,家事就是这两个女人。 
“周扬那边……” 
“哦,他在香港已经有了新的住处。” 
“非雅在那里?”我根本没必要问出这话,答案是必然的,助手又是一脸难堪,好似偷情那个是他。 
看他这副样子,我也不好问出口,究竟那周扬比我多了什么,会令非雅总是笑逐颜开,究竟我少了什么,非雅连看我也一眼也不耐烦。 
我去到周扬家,被他客气地迎进门,非雅幷不在屋里,刚刚松下一口气,见非雅端着碗面走进来,面还是热乎的。 
他看见我,只是咦了一声。 
周扬和非雅的对话,平白如水,还是怎么煮都不开的那种,我听得着急,象看恿长又无趣的肥皂剧,要不就想换台,要不就想把某个主角踢出镜头外。 
可他们嘻嘻哈哈,连给我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我想拉起非雅就走,可我们有约定,段家以外,不得干涉彼此,即使做个情人,他纪非雅也想自由自在,哪得那么顺畅。 
我说:“跟我走。” 
非雅头也不回:“才是中午,时间未到。” 
“不是回家。” 
“那是哪里?” 
我顿下,说:“我母亲跟妻子今天回来。” 
非雅这才转过头来,神情俏皮:“哦,我明白,你是要把我藏起来--还是毁尸灭迹?” 
他自以为幽默,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这屋里另一个人,居然也附合着他笑,满屋都是欢乐,我简直无处容身。 
“周扬也可以一起去。”我突然说。 
周扬有些吃惊,将眼镜向上顶了顶,问:“我也去?” 
“这与我们三人都有关。”我看着他说。 
周扬同非雅商量:“去吧,段先生一定有重要事情的。” 
非雅耍起小脾气,说:“不要。” 
过了一会儿又说:“他的事情,件件都天大地大的重要,可与我无干系。” 


第八章 
妈妈之所以要在这个细雨靡微的日子回来,因为今天是爸爸的祭日,家族的男女老幼,在这个日子都会从世界各地聚集过来。她说,爸爸是个伟大的男人。 
爸爸的墓地四周,种满了他生前最爱的红枫树,枫红似血映得天际都一片艶丽,可我们一行人身着黑衣,神情肃穆。 
这肃穆多半是装出来的,这其中大部分人,跟我一样,从未见过我爸爸,哪来的哀伤凭悼,可我那善良的妈妈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我怀疑她是不是年年如此。 
妻子搀扶着妈妈,一路安慰,可我却跟非雅走在一起。 
周扬是我请来的神父,非雅是他的助手,雨水打湿他的白衫,脸上的水珠如同激情后的汗液,他手持一部圣经,真是罪恶天使的化身。 
周扬念诵祷文的时候,妈妈已经哭得瘫软,跪在地上,我相信他们俩未曾阴阳相隔之前,也许也打打闹闹,也许曾怒目而视,互相指责刁难撕扯,可他们是相爱的。 
墓碑上是个清俊尔雅的男人,不象曾经叱咤风云的金融界巨人,只是一个平庸的、象教书匠一样的男人。 
他走了二十三年,世间还有人这般惦念他,他是最幸福的人。 
我望了一眼非雅,他默不作声,神职人员的黑袍子摭住了我们紧紧交握的手。 
我的指尖冰冷,不知道非雅感受到了没有,他的眼睛平视前方,完全被一件事情吸引住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母亲跪伏在墓碑旁边,在旁边的草堆里摸索着什么,她的动作越来越慌乱,直到最后压抑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不见了!不见了!” 
“不见什么?”旁边人奇怪地问。 
母亲发了疯似地,在草地上爬来爬去摸索着草皮,还在寻找,一群人围上来,关切地询问,同时也帮她在草地里找起来。 
我心里十分莫名,非雅突然在耳边轻道一句:“这座坟墓动过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 
“看那上面的泥土,居然是新的。” 
我心里惊跳数下,“你是说有人挖过这座坟?” 
我走上前去,绕过人群围着的地方,到后面去观察坟体,的确如非雅所言,本该长满杂草的地方,露出的都是新土,明显有人翻动过的痕迹。 
非雅也一直跟在身后,说:“你母亲也发现了呢。” 
我再望向那边。妈妈正失控地尖叫,旁人忙着安抚她的情绪。 
“难道丢了什么东西?”我问非雅。 
开口后我就后悔这句话,非雅眼中闪过疑惑,问:“这是你父亲的坟墓,丢了什么,你倒来问我?” 
我哦一声,不敢再说话,以非雅的机敏,我若是强作解释,只会被他看出端倪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周扬见场面混乱不可收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过来问我跟非雅。 
“与外人无关。”我面色凝重。 
非雅冷哼一声,对周扬说:“我们走。” 
我也不去阻止他,这里有更难缠的事情要解决。 
* * * 
初初的小雨越下越大,渐渐倾盆,将众人淋得透湿,妈妈在泥中打滚,看上去狼狈极了,她象发疯似的,谁都拿她没辙。幸好因为她平时就容易情绪激动心脏病发,私人医生一直跟在身边,注射一针镇定之后,她象小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让大家自行离去吧,扶着妈妈回到车里,一路到家,有几位热心的亲戚开着车子也跟了上来,我将他们安排好,让他们洗澡休息,再到房里看望妈妈。 
她已经醒了,妻子正在替她整理妆容,经过这番折磨,她憔悴一整圈。 
看到我过来,她赶紧伸出手来抓住我按在床边,表情苦楚,口中碎碎叨:“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我望妻子一眼,她摇头叹口气,向我做口型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好问妈妈:“不见了什么呢?” 
“你父亲!你父亲!”妈妈继续呓语似的说。 
妻子说:“从刚刚起就这样子。” 
“妈妈。”我将声音放得极轻极柔,象安抚一个受惊吓的宝宝般,摸着妈妈的手背道:“你不要怕,告诉我,父亲怎么啦?” 
“你父亲他被人害死啦!”妈妈眼睛鼓得大大的,揭露可怕的真相。 
我精神一震,即使没见过父亲,家族的历史,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父亲段楚空,段氏财团的创始人,商业头脑一流,可身来体质虚弱,病不离身,跟母亲结婚不到五年,年未过三十岁,就早早辞世。他的死因,分明是肺癌。 
“你爸爸是被仇人害死的!”妈妈又尖叫道。 
“仇人是谁?”我脱口问道。 
妈妈奇怪地望我一眼,幸好她没有深究,如果真是刻骨铭心的仇家,从小到大,她应该向我叮咛过数千次,可她连提都未曾提过。 
“仇家已经死了……死了。”妈妈低下头,口中喃喃,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后来听不到,我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心里疑团一堆,恨不得把她摇醒来问个清楚,却无可奈何,我只得把她扶躺下,带着妻子离开房间。 
折腾一番,时间已是深夜,亲朋好友都已经在客房休息,我感到疲惫,疲惫得恨不得要倒下。 
妻子看我身形趔趄,赶忙上来扶住我,我晃晃悠悠回到床上,连洗漱的力气也没有,妻子也很体谅我,身上粘湿一片,就随我合衣躺进被窝。 
我全身都是冰冷的,怎么暖也暖不回来,妻子轻柔地搓着我的指尖,小声问:“瑞,睡了吗?” 
我嗯一声,抬起头来。 
她见我看她,突然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瑞……你还记得我们那个孩子吗?”她面带期盼。 
我点头,“记得。” 
“他死了……不觉得可惜吗。”妻子难过地说。 
我不语,两个月大的胚胎,连思想的能力都没有,不及一只小猫小狗值得怜悯。 
妻子拉过我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我的手不经意地颤抖一下,带动我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她本该平坦柔软的腹部,浑圆的隆起,一个新生命孕育其中,我甚至能够感受它的心跳声。 
今天妻子着装不比平时玲珑有致,她一直穿著极宽松的袍子来摭起突出的腹部,可我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眼睛只长在纪非雅身上。 
“这怎么……”我目瞪口呆。 
妻子微微笑,说:“我怀的是双胞胎呢,医生发现,虽然一个孩子流掉了,可是另外一个还可以抢救过来,当时本欲告诉你,可你却……” 
“别说了!”我遏然止住她的话。 
妻子不解:“瑞,你不开心吗?” 
“马上去把孩子打掉!马上!” 
“为什么?”妻子难以置信。 
“如果他活着,我就会死!” 
* * * 
助手已经帮我查到段楚空当年与仇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死亡的真相,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段楚空那天出门,身边没有跟随任何人,两天以后段夫人报警称丈夫失踪,警方开始四处搜索,最后一个目击人证明他在码头独自一人出了海。 
可沿岸的港口,也没有他曾经靠岸的痕迹,海岸搜索队搜索数日,一无所获,段楚空很可能已经遇难。 
没人敢举行葬礼,没人敢说段楚空已经死了,因为段夫人会将他撕碎。 
段夫人坚信丈夫会回来,直到半个月后,一个在沿海拾珍珠为生的渔民向警察报告发现两具沉尸。 
尸体几乎只剩累累白骨,可后来确定,其中一个是段楚空,另一个人,是段夫人口口称其“仇人”的周敬文。 
他们死在一起。 
你尽可以浪漫地随想,他们是拥抱在一起跳进海里,殉情而死,可尸体在海中浸泡多日会肿胀不堪,死时拥抱得再紧也会被自然力强制分开。 
所以他们两人的脚踝上,用铁链紧紧套牢,上面拴着一个巨大的铅球。 
至死也不分开,多么惊天地泣鬼神。 
如果你没有看到周敬文胸口那把尖刀。 
他们究竟是谁杀了谁?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上帝才能回答。 
我对他们这段凄美或者凄惨的故事无甚兴趣,令我心跳加速的是,这个段家的“仇人”,姓周。 
周敬文当年的照片,虽然破旧发黄,仍是个英挺、气势非凡的男人,这眉眼之间,我越看越象周扬。 
其实我是作贼心虚,周扬他彬彬才子弱不经风状,他的身家单薄如一张白纸,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会与周敬文有关系。 
因此更加令我疑心重重。 
* * * 
妻子让我陪她去医院做妇科检查。 
她说:“你去看看这个小生命,我保证你会爱上他的。” 
我实是不愿,如有可能我宁可这小麻烦就此蒸发不见,可妻子已经与幼胎一体连心,说我谋杀这孩子等同于谋杀她。我绕不过她坚持立场毫不动摇,她不象一般女子那样哭哭啼啼缠缠磨磨,可她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目光,会把我所有卑劣的念头毁于一夕。 
我讨厌医院诊所这类地方的消毒药水味,座位上满是大腹便便的妇人,形态丑陋。妻子这般美丽的女人,总是会头脑一热去做那会将自己青春付之一炬的傻事。 
医生给妻子做超声波扫描,她躺在床上,满脸都是兴奋与期待,我望向那屏幕上,看到一个影子,大约只有五六分长那么长,头扁扁的,比他母亲还要臃肿的肚子,手脚都蜷缩着。 
我张口结舌,妻子已经兴奋得气息不稳,抓住我的手道:“快看呀!快看呀!他发现我们在看他呢!” 
我怪笑一声,若有这么个小怪物在我肚子里,怕是不得活活吓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医生说:“闪光部分是他的心脏,黑色一点是他的胃,心跳很正常,是个健康的宝宝,现在还不知男女。” 
妻子正为生命感动震撼着,医生虽然已经看惯这类场面,麻木不仁,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妻子,这个美丽的女人,生出来的宝宝,自然不能寻常看待。 
我是应该欢迎他的到来。 
* * * 
新生命的诞生,必然伴随旧生命的殒化。 
夜间的墓园,幷没有鬼气森森,其实这儿是这城市最宁静安详的地方,那些逝去的生命,带走了此生所有欢乐与遗憾。 
人生是短暂的,只有沉睡,才是生命的永恒。 
中国人重视安葬之地,比生前那张大床还要舒适,也是很有道理,毕竟这里才是睡得最久的地方。 
我将车子在墓园外熄灭,下车步行,拾阶而上,到了顶端一块面海的空地边,将随身带的照明灯打开,慢慢向前走,身后背的铁锨拖在水泥路面上,发出尖厉的嘶叫,好在这里不会有人冒出头来告我12点以后制造噪音。 
段楚空的墓地四周,还留有白天人群来到留下纷沓的足迹,我叹口气,这个男人需要的只是安静,他妻子却不晓得,年年都来扰上一番。 
也许她只是唯恐别人忘记她是段楚空的妻子。 
我的照明灯随便一扫,惊栗地发现墓碑上的段楚空正在注视着我,他那温善的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他在斥责我? 
也许只有你能看得最清吧。 
我把照明灯转过来,放在墓碑上,照着碑后的墓地,确定一下入棺的位置,用铁锨挖起来。 
脚下地面被连日阴雨滋润,松软无比,我一人很轻松就挖得极深,等铁锨触到坚硬的物体,我沿着棺木的周沿,将泥土一点点向两边堆去。 
抬头已经见不到星月,我站在丈宽的大坑里,泥土的腥臭中人欲呕,这活计本该让助手帮忙来做,可我怕他听说我要刨祖坟,会吓得晕死过去,念念大逆不道。 
我粗喘几口气,爬出坟墓,到墓碑上去把照明灯取下来,再跳下去,站在地上,观察起这具棺木来。 
我在棺盖上摸索着,找到接合的地方,想用一只手掀开,很吃力,我把照明灯放在一边,双手奋力去掀。 
棺盖一打开,我空出一只手就去拿照明灯,扑面而来的恶臭已经要将我熏得晕过去。 
我取出准备好的面罩戴在脸上,那刺鼻的气味消去一半,另一半只能强忍。 
二十多年前的棺木,不比如今先进,可保尸体万年青春不老,可段家入葬所用之木材,是百年难遇的上等木料,算时间,如今白骨也会剩下些。 
可棺木中却是空空如也。 
我爸爸被人盗尸。 
我倒抽一口气,同时心中一块石头重重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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