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好离魂石，将水放回塘里。转身去看那少年。
“你是谁？”我想知道，究竟是谁，竟能将自己的法力隐藏的如此之好，纵使探过他三魂六魄也一无所获。
“弈轩。”
“我问你身份，没问你名字。你知不知道，我杀你，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他扶着石桌坐下来，我刚才的力道用得狠了些。
他脊背挺直，“你不会。”
“我不会？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因我而死的人有多少你又知不知道，我说我能毁了这天下，你信不信？”
他兀自坐着，随手往湖中撒了几朵青莲，瞬间娉娉婷婷，又放了几尾金鱼。“你不会。”
我抬头大笑，瞥见池中新放的金鱼游曳悠然，“我不会？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你们每个人都那么自以为是！他以为我救不了他，就让我自己活着，他又怎么知道，没有他，我早就活够了！小子你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今天不是我要杀你，是你找死！”
我运了十分的力，抬掌，势要将他一掌毙命。
他抬头，眸光潋滟，嘴唇轻动，“我相信，你不会。”
我的手掌在他面门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下。
我仰天大笑，笑的满面泪水，最后跌坐在石桌旁。“你赢了。我下不去手，我无法在杀任何一个人。”
“你喝多了。”
我想起了三千年前在灵岩山与孔雀喝酒的那一次，我喝多了，开了满树旖旎的樱花。
“呵，我没喝多，我喝多了，可是要开花的。”
那夜，我梦到了孔雀。他将我从天刑台上抱下来，有他熟悉的味道。
醒来，我却是在弈轩房里，房间干净整洁，不见弈轩踪影。我猛的坐起来，摸了摸怀里的离魂石，还在。听到外面有些吵嚷，便推门去看。
我的房间已经被修葺得差不多，家具也仿照原来的样子换了新的。百叶在门外欢快的撕着一只烧鹅。
前厅，弈轩照例做好了早饭在等我，一律清淡的菜色。
我做在桌前，反而有些拘谨。他见我入座，便执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
回忆昨晚，我喝了些酒，似乎还暴露了并非凡人的事情，其他的便记不清了。这酒，果然误事。
“那个，弈轩，我，我昨天，没吓着你吧。”
他夹了些菜到我面前，“怕什么，怕你会杀了我吗？”
“不，不是这个。”
“我幼时跟随师傅学过一些道法，也知你不是什么妖怪。快些吃吧，要凉了。”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只将粥喝了，“我还有事，你慢用。”
距离百年之约的日子还有不到一年，我得尽快才行。
这几天，院子里热闹了不少。馨铭不知怎么从他六哥那里知道了我在这里，便从天宫下来，在我这里住了下来。
馨铭年纪小，是个闲不住静不下来的主，大部分时间都追着百叶满院子跑。圆滚滚的百叶爪子敲在石板上，发出咯哒声，身后跟着穷追不舍的馨铭，边跑边喊“百叶，你又把我养的天元鸡吃了！看我不教训你！”。
我忍不住轻笑，那天元鸡是馨铭从天元山上鹏鸟窝里趁鹏鸟不在偷的蛋，本该孵出的小鹏鸟，不知被馨铭给蛋施了什么法，孵出来的清一色变成了鸡的模样。
到底不是凡间的鸡，那天元鸡羽毛颜色亮丽，体型较小，身形灵活，虽没有鹏鸟的模样，却可以日飞千里。馨铭见了觉得自己培育出了好东西，宝贝的紧，养在我这院子里，只是院子里有百叶，五只天元鸡，已经有三只遭了百叶毒手。馨铭气急，追着百叶打。
天元鸡风波刚过，近日她又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地方，安了葡萄架，洒了葡萄籽，想那葡萄籽也应该不是凡间之物，这才几日功夫，葡萄藤便爬满了架子，蓊郁得能洒下一大片阴凉了。我懒散惯了，也不管她，她一人将这不大却也不小的葡萄架子打理得还像那么回事，于是平日我除了在水塘边喂鱼，也爱到这葡萄架下坐坐。葡萄藤不久便有了青青紫紫的果子，入口甘甜。对于这葡萄我很满意，不似那花哨的天元鸡，只能看，不让吃。到底还是百叶有福，竟在馨铭严密监视下还连吃了三只，想必味道也是极好的。
本来这院子里平日就住着我和弈轩，这下又来了馨铭，凌晟若是下午不忙，也会过了来等着一起用晚膳。华灯初上，四人围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馨铭和弈轩做的一桌子菜肴，一时也是有说有笑。百叶在我脚边吃着它的烧鸡。
馨铭虽是天宫的公主，兴趣爱好却没一点公主的样子。听闻天上七公主擅琴，五公主擅画，这十公主除了爱种水果，种花，养鸡，最近又迷上了做菜。
只可惜她做菜完全不按凡间或者天宫的路子来，尽是些奇怪的做法，胡乱的搭配。有的截然不同的食材倒是能碰出美味的火花，可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黑暗料理。
她对此乐此不疲，每日翻着花样做各种奇奇怪怪的菜式。弈轩恼了，严禁她进厨房。后来不知她怎么死缠烂打兼软磨硬泡，弈轩只让她在一旁打个副手，每日最多只可有一个自创的菜上桌。
馨铭来与我抱怨这事，我却深深赞同弈轩的做法，若依着她来做饭，怕是一顿饭没几道菜能入口了。
许是因为不能随意做菜上桌了，机会便显得珍贵了些，馨铭这几日弄出来的东西倒也能勉强入口，不在如以前那般，一桌子菜，惟独她做的那盘无人问津。
葡萄架子上的葡萄熟了，还有院子里馨铭种的其他瓜果也熟了七七八八，馨铭今日做的是水果拼盘。虽然刀工不行，切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好在水果颜色鲜艳，各色水果搭配起来到煞是惹眼，我忍不住也多吃了一些。
弈轩坐在我近旁，道，“水果寒凉，也不知道她种的变异了的水果有没有毒，你还是少吃点。这汤温补，可以多喝些。”说罢，盛了碗汤给我，又给我夹了些别的菜。
馨铭闻言不乐意了，辩道，“什么叫有没有毒？本小姐种的瓜果，早就祛除了里面的寒凉之气，怎么就吃不得了？你这凡间小子，分明是嫉妒，有本事你也种一个来着。”
我们几人的身份，从未有意隐瞒弈轩，但也从未明说过。我只说凌晟和馨铭都是我的朋友，且那夜之后我便知道弈轩懂些法术，不似一般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凡人，馨铭和凌晟有些法术对他当也不足为奇。
弈轩听得馨铭说“你这凡间小子”时，微微一顿，眼角一挑，并未露出怯意，却也未在追问。到是凌晟及时说道，“馨铭，你还好意思说，你前几日硬闯果园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馨铭闻言吐了吐舌头，埋头吃饭。前几日听凌晟说，馨铭为了去果园摘果子与看守打了起来，只因有的果子珍稀，开花便需千万年，哪能是随便摘的，要摘也得有凌晟的旨意。馨铭知她平日顽劣，凌晟不一定允她，竟仗着公主身份硬闯。但到底凌晟疼她，她又将那果子悉数都种到了我的院子里，于是这事凌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我喝了口汤，道，“你也不要在责怪馨铭了，难得馨铭喜欢花花草草的，你就随她去吧，况且这院子里有些生机，不也是挺好么。”
☆、第六十五章
凌晟看了眼有些高兴起来的馨铭，叹道，“你就惯着她吧。”
我给馨铭递了眼色，馨铭略一颔首，将果盘推到凌晟面前，“六哥，你尝尝，这果子是不是比以前好吃了许多？”
凌晟看了看馨铭，最终还是吃了些盘子里的瓜果。馨铭知道她这六哥的气总算是消了。
地上的百叶吃完烧鸡打了饱嗝，摇头摆尾一下跃到我的膝上。坐在我右手边的馨铭看到百叶，便拿了盘子里的一颗葡萄去逗它。
百叶尾巴长，又撅着屁股只顾与馨铭玩耍，一不小心，长尾一扫拂到了坐在我左边的弈轩膝上。弈轩也不以为意，倒是百叶像察觉到了什么，将尾巴一卷，回头一看我左边坐的是弈轩，毛发一竖，转身从我腿上跃下，一溜烟跑到了院子里去。
馨铭疑惑，“樱姐姐，这百叶是怎么了，刚才还玩的好好的，怎么倏地跑了？”
我只当这小家伙调皮，“这百叶调皮，许是想到外面耍去了。”看到百叶跑出去的身影，我又想起了孔雀，喃喃道，“那鸟儿将它交给我时，也未说如何养它，以前其实我也很少管它吃食，如今又是你们每日喂它烧鸡烧鹅。”
一旁的弈轩淡淡开口，“百叶很好养，几乎不挑食，鸡鸭鱼肉它吃，蔬菜瓜果它也吃，就算不吃不喝，吸取天地精华它也能长的很好。它是兽，能自己觅食，几乎不需要特别的照顾。”
我心里微惊，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他口气里的笃定，仿佛百叶这些习性他本来就知道，并非这几日观察得来一样。
馨铭道，“樱姐姐你放心，我以后必定每日将百叶喂的饱饱的。”说罢，馨铭端着桌子上吃剩的果盘追了出去。
我多想这样的日子能无限延续下去，夜半，熄了灯火，伴着百叶轻微的呼噜声，还是会蓦地想起孔雀。不同的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压抑住想他的念头，也不用借醉酒或昏睡来逃避想他或者强迫自己入梦见他。我可以平心静气的清醒的回想，回想有关他的一切，关于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些记忆，或者根本算不得在一起过，只是那些能见到他的日子，那些在五峰山看岁月静淌，不急不缓的一千年，亦或是在新安和南益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甚至有种错觉，他还没死，而且，他就在我身边。
若非百年之约就要到来，我真想就这样每日看馨铭和百叶打闹，每日能吃到弈轩的饭菜，这少年虽年纪轻轻，厨艺却了得。
那日我拒了凌晟之后，他就不在我这里过夜。我毕竟不是人类，不需要每日夜里入睡，往日他来的时候，他会与我在屋顶或者水榭看看月色，聊聊六界，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一坐便到清晨，他回天庭早朝。这几次来，他都是吃过晚膳便走了，我知道碍着上次那回事情，他不想我为难。入夜，我估摸弈轩和馨铭已经睡了。便到了水榭，布了结界，百叶在旁边守着。我拿出离魂石，血红色的离魂石颜色已经淡去很多，待到完全透明之时，我便可以将缠在上面的魂魄都放出来，最后用它将千影从我体内分离出来。
才三个时辰，我已经支持不下去。越到紧要关头，离魂石所需的能量就越大，我体内的力量消耗得也越快。为了不让凌晟发现，我每次不能让自己的力量流失太多。
觉得有些累了，我便靠着水榭的柱子上休息。水榭的柱子上有些裂痕，是那日我将弈轩推到上面撞的。
想不到那个凡间小孩的身手如此之好，我有些好奇他师从何人了。
我在水榭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在醒来天已经微微泛白。
“百叶。百叶？”
我起身找百叶，却远远望见小猪大小的百叶在旁边打呼噜。我要炼化离魂石，不仅消耗我的力量，百叶也累的不轻。
我将百叶抱起来，只听身边有些响动。
“你醒了？”
“弈轩？你怎么在这？”我低头看到身上盖着一件衫子，是弈轩的。
他眉间隐隐有悴色，我竟不知他是何时到的这水榭。
“把离魂石给我。”
上次在水榭，他也是从我手中抢了离魂石，只是，他似乎并不想要离魂石，否则他应该知道离魂石怕水，也就不会从我手中抢过离魂石丢进水中了。
“弈轩，你师傅是谁？”
“这你不必知道，把离魂石给我！”
他语气强硬，不禁使我怀疑他来这里的目的。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离魂石？”
弈轩转身凝着莲塘，“你不给我也行。只是你怀里的小东西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伸手去探百叶，气息沉稳，只似一般熟睡。我摇着百叶，“百叶，百叶。”
百叶是只老虎，平时一有风吹草动便会警醒，即便是熟睡，也不会如此刻怎么叫都不醒。
我惊怒交加，一手抱着百叶，一手掐着弈轩脖子，“你到底想怎样？”
弈轩道：“你不会还想杀我吧。”
“若百叶有个三长两短，你试试看！”
弈轩拂开我的手，“我不想怎样，只要你把离魂石给我。”
我不能让百叶有事，更不能把离魂石给他。“你要离魂石，是为了救人？”
他不答，我便当是了。
“弈轩，你一介凡人，即便是有了离魂石，也未必能救得了要救的人。事到如今，我不想瞒你。我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我坐在石桌旁，继续道，“她叫千影，我虽未见过她，但却知道她必是个极好的女子。因为有人肯等她千万年，我答应过别人，一定要将她从我体内分离出来。”
弈轩挑眉，“你是救人，我也是救人，为何要依着你？”
我低头，轻抚怀里的百叶，“因为，因为我要救的不是一个人。你一个凡人，想必未听说过开天斧。可是兴许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有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莫名其妙因它而死的呢。”
“你是说，开天斧劈了东山放出了凶兽凿齿的事？”
我讶然，“原来你知道？看来，你的确有个了不得的师傅。”
我顿了顿，继续道，“这离魂石经我炼化，在加上神农鼎。这力量，可治愈天地，你要救的人也会一起醒来，所以，你无须费心思从我这里得到离魂石，我也不会给你。到时候，还有他，也会一起醒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他的记忆里，也不会有我。所以你看，这离魂石给我，不仅省了你的力气，还能救到你想救的人，不是一举两得？”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弈轩苦笑，“果然。”他蓦地回首，“你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了？若我想救的是你呢？”
我怔住，随即笑开，“此生，我再不会让别人自以为是的救我。”
他目光灼灼，“那你也无须救别人，你只需照看好你自己的小命！”
我避开他，“我的事，无须你管。”
他冷笑一声，在百叶耳边打了个响指，只连道，“罢了”，随即离了水榭。
罢了什么呢，百叶在我怀里缓缓睁开眼睛。他伤了百叶，我不想追究，该说罢了的人恐是我吧。
☆、第六十六章
许是那日我的院落里腾起冲天水柱惊了附近村民，他们大概以为是闹妖精，今日晌午来了个道人在我家外面摆起了香案。
但凡那道人有些道行，也看得出这宅子因着凌晟几次造访，也早就成了万八千年的福地。况且，这天界的十公主还在院里养花种菜喂老虎呢。我不予理会，倚在藤椅上，喂着池中鱼儿。
往常百叶这时候都要借着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