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这样说。
──你只要会杀人,一直杀人,然後知道杀人是件很快乐的事就行了,除此之外,你什麽都不用想,那些无用的东西,对你而言只是负担!
从小到大,那个人都这样说。
──懂麽?
他点头。
他不需要感情,因为那是多余、是负担;所以他可以执行原则,贯彻得彻底。然而,这一次,他贯彻的绝对原则却动摇了。
他问他,为何不杀?
答不出。
他答不出。
他应该杀他的,因为这少年是个危险的变数,一再挑战他原本无法撼动的绝对原则的变数。
只是,无法下手。
心中,总有什麽会跳出阻止。
那是什麽?为何从未犹豫过的他竟会在面对杀与不杀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时犹豫?
真的不懂。
那个人一直告诉他不需要如何,却从未说过一句如果不需要的事物无可避免地产生的话又该如何?
他该做什麽?又该怎样做?
……我是不是见过你……?
金狮帮,那名被自己穿透胸口的少年露出淡淡微笑。
当时记忆中,初次相见的少年,努力地用口型描述出这句话。
无声的言语,却犹如一道惊雷击中他的头脑。
……我见过你……
最後,那少年那样肯定。
於是,他的眼前闪过茫然。
这样的话,并非没人对他说过。他的肩,已背负了太多的血海深仇,他的心,早在杀戮中麻木。冰冷与沧桑让他无情,让他习惯怨恨,让他不在乎一切无谓地活著。
而,那双在他伤了他後依旧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
问,是不是见过他?
让他知道,
世界上,竟也有这般的单纯……
……
──只杀了一个!?诺大一个金狮大典,怎会只有一个高手?难道你产生同情了麽!
那人怒极,他无言,於是,皮鞭狠狠抽上身体、脸颊。
──你不要忘了,是谁养大你,谁给你饭吃,又是谁教会你这麽多东西!?
──你记住,天下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不值得你同情,你只要把他们一个个的杀光就行了,不要忘了我养你这麽多年是做什麽的。你现在说,你是什麽样的人!
无血无泪,无情无义,杀人如麻。
──是了,不错,这就是你,这才是,我喜欢的乖飞儿。
声音忽然转柔,
──记住你说的这句话,永远也不要忘。记住你是什麽样的人,记住你要怎样做,永远也不要忘了你说的这句话,你,懂麽?
懂。
於是,那人终於笑了。
──好……这次的事便先作罢……正月十五对毒王庄的宣战,好好做,不要再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
那是记忆,记忆浮上脑海,让他想起了金狮一役时自己唯一的失误,想起在毒王庄又遇见少年的时刻,因为要纠正自己的失误,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亲手杀了这少年,却不想,一错再错,最终错到无法不去正视在意的地步。
扼向他颈中的手指终於在半途放下,凝视著少年沈睡的侧脸,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刻,秦飞低语喃喃出声,
“我……真见过你麽……”
30~前奏
我那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身旁,已不见了秦飞。
“他走了。”
在我找到蝴蝶夫人後,她那样告诉我。
走了……?尽管心中已经得出答案,但当亲耳听到确定,仍有些微微的怔。
“我还活著……”低语呢喃,直到恍然察觉那道不知凝住我多久的视线,这才清清嗓子,回神面对,“呃……”
心里的谜团越结越多,不仅是秦飞,如今蝴蝶夫人的态度,同样令我费解。
不都是说她痛恨天下男人的麽?不都说她可以救任何事物,唯独不救男人的麽?其实,早在她为秦飞解毒时,不解的线便团作了结,虽可说她当初只为一时赌气,但我却觉得这并非真正的理由,如果只是因秦飞的那句话,为何,我总能在她注视我的目光中,发现那无法解释的一抹复杂?
老酒鬼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回荡,
──是你的话,或许可以……
忽然,有些隐约的不爽。似乎这些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我什麽也不知道。
“夫人……”我出声唤。
瞬间,她恢复了不可一世的孤高,淡淡地看我,
“想问我怎麽肯让他走?”
“哎?”其实我想问的还没到这个,不过既然你打算先说,我当然也不会反对。
倚入竹床,她扯下身旁植物一片绿叶把玩,不等我开口便继续道:“让我救他的是你,自然,索要报酬的对象也应该是你,你说,他要走,我为何要留?”
虽然她的回答和我想听的有些背道而驰,不过她要表达的意思倒是清楚明确。
忍不住扯扯唇角,我道:“能为夫人尽份绵薄之力,乃小子三生有幸。”
面色倏沈,她皱眉,“少跟老娘油嘴滑舌,再有一次,我就把你这根舌头割下来去配药!”
心里不以为然,表面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我颔首,“小子惶恐,小子谨记夫人教诲,小子再也不敢了,请夫人原谅。”
瞪我一眼,脸色微缓,她又扯下一片绿叶放入口中,才道:
“我,要你留在在蝶园,一个月。”
“啊!?”
我愣了,半晌才呐呐地吐出几个字,“我……我可是男的……”
并不怪我会说出如此白痴的话,实在是她的行径让我和这个要求无法连接,痛恨男人的蝴蝶夫人竟然会要求男人留在蝶园,不知道老酒鬼听到後会不会脱掉下巴?
冷笑一声,“这我当然知道。”
“那……”
“一个月,我要你给我试毒。”
******
我没有不留下来的理由。何况,我有许多不解的谜,也许,留下,将会带来一个很好的解答。
并不担心给她试毒会留下的後遗症状,老实说,与其她是拿我试毒,不如说她在间接教导我如何使毒解毒,尽管她总是夹枪带棍的嘲讽和冷言冷语,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在她身上找到了与娘相同的感觉。
我不懂她为何要这般对我,直觉地,我感到这与娘脱离不了关系。
也许,她是认识娘的。
我常这样想。
不仅是之前的叠云阵和地下洞穴中的问题,更多的,是她们本身存在,那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相似……
我甚至想过,若她要问,我或许会说。
然,她却再也没有问过我如何破阵的事情,我也没有主动提及。
就像很多不经意的错过,都会变成永恒的遗忘。
在蝶园的那段日子,後来想起,竟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平静时光。
只是,往往在平静中,总潜伏著难以想象的震撼。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武林已经悄悄掀起惊涛的前奏;也不知道,此刻的平静,很快便要化作一场令我永生难忘的腥风血雨……
31~内乱
就像魔由心生的道理,往往,内忧更胜於外患。
所谓防不胜防,正是如此。
在蝶园度过十余日後的那个清晨,竟,武林正道围攻蝶园,势声讨秦飞。整座蝶园,被里外三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闻此讯後,蝴蝶夫人凝眉寒面,冷冷目光扫过一众女婢,最後落在我的身上,
“有多少人知道你带他来我这里?”
我张口,却未出声。
老实说,这同样也是我的疑惑。老酒鬼是指点我的人,他当然算一个;除此之外就是在路上遇见的崆峒弟子,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我来贵州的目的。刨去这个可能,难道说……这一路来,其实我们被人暗中跟踪了麽?但,这样我便更加不懂了,若他们已从胡翊口中得知秦飞中毒无法运功的情况,便早该在路上拦截杀了他,何必还等到他的毒被医好後再出手?
他们不嫌麻烦,我都替他们累。
正想说话,耳边,响起一个冷冰冰的脆音。
“你不用问了,秦飞在蝶园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女婢中,闪出一名极丑少女,面部坑洼不平,疤痕交错,身材却是玲珑有致,俏妍多姿。
我愣。蝴蝶夫人意外地面无表情,转向少女,平静开口道:“琳儿,你这是背叛我?”
少女冷笑,眼中尽是残酷的冰寒,“背叛?别说笑了。我从来没有对你真心忠诚过,又何来背叛!?”
这名少女,我是记得的。并非因为她特殊的容貌,更多的,是她经常伴随在夫人身边,不言不语,每次都无声却利落地完成著夫人的吩咐。我看得出,夫人,非常信任这名少女,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情。
“为什麽?”眼,仍是平静的;声音,淡到毫无波澜。
“为什麽?”琳儿不屑冷哼,“你怎麽不问问自己,像你这种冷血残忍、恐怖变态的女人,有谁会真心对你?又有谁会希望留在你身边?”
我看到,她的表情,依旧淡漠无撼,身体,却微微震动一下。
并未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琳儿冷笑著继续道:“还记得那个被你剥了皮的人麽?我是他妹妹。”
“当初我费尽心思,甚至自毁面容被救入蝶园,隐忍三年得到你的信任,全是为了今天,你可知道,我这三年忍得多麽辛苦……”
琳儿说著,身体不住颤抖,声音也越显尖锐,“他究竟做了什麽?你就要这麽对他?就因为他醉酒後的胡言乱语,就因为这一点,你就杀了他,甚至还把他的皮剥下来放在门前……”
“……我知道,凭我们家的能耐,奈不住你何,就连爹都说算了,说是哥哥自造的孽,说他什麽话不好说,非要说那样一番疯言疯语……可是,那是疯言疯语啊!就连一个醉酒後胡乱说话的疯子,你都不肯放过!?我不甘心,我真不甘心……我不甘心哥哥连死後都不得安息,我更不甘心我们家一直作为武林的笑柄!!!”
“……所以,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与其耻辱不甘地活著,倒不如赌上一切孤注一掷,反正,当时我的活著,还不如干脆的死了……”
“所以,我才会演那场戏,被你救入蝶园後,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够毁了你的时机,一个让你也尝尝进退两难滋味的时机……哈哈哈哈,苍天有眼,终於让我等到了……”
“如今,蝶园内的阵法机关都被我弄坏,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大能耐解决外面的难关……”
蝴蝶夫人不言,默默凝视少女那张被仇恨扭曲得愈加狰狞的面孔,忽然,一甩翠绿水袖,向外走去。
屋内的少女,笑声不止,我看著她,却说不出什麽。
又是复仇,似乎每次的事件,总是由基本的仇恨衍生;然而,正是许多俗套的仇恨渊源,交织成了这个复杂血腥的江湖。
只要人存在著感情一日,便永远无法磨灭仇恨种子的生长。
能说是谁的错呢?其实,所有人,都有他们心中那个不可侵犯的理由吧?只……冤冤相报,几时才休……
猛然,我想到,娘之所以不肯下山,不肯对我说爹和过去的事,是不是……也怕我会走上与这少女一样的道路呢?
不知道。
我不愿想。
再看狂笑中的少女一眼,我转身追向门外。
32~相持
“以为,时间能消磨她对我的恨,不料,终究是我错了。”
赶上那抹碧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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