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做主就好,莫妍没有意见的。”
午后,二人继续赶路,那马儿可能有些累了,走得有点慢,云晏也不去催它,随它信步向前。
马上的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这么久以来,莫妍基本上是把他们走后这两年里,绣坊发生的事情,凡知道的都说给了云晏听了。
云晏因为猜不透殷管事达到何以会变成了一个如此卑鄙的小人,在听莫妍讲述过往种种的过程里,以为可以发现些什么的。
但是,这世上,最难测的莫过人的心了,只是听以往的事,又哪里能够发现得了什么呢?便是与他做了夫妻的秀秀,不也没能在平时就发现点什么嘛,再说,他的变化,也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了。
在二人逐渐多起来的交谈中,云晏也渐渐了解了莫妍的情况 。
莫妍的家世,虽然没有秦家的好,也不是世家,就是长安城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户略有宽余的人家而已。
莫妍也只读过两年的私塾,而且,莫妍还是庶出,所以,从各方面的条件上看,莫妍的资质、修养,均不如月寒那样饱读过诗书的名门之后,但莫妍的纯真与善良,并不亚于月寒。莫妍是开朗,也是与生俱来的,这也正是云晏对莫妍不反感的一点。
云晏在想,或许将来,待二人安定下来了以后,再慢慢教莫妍读书把。
这一阵子以来,虽然身边有了莫妍,但是,月寒仍然占据着云晏的心室一隅。云晏在一时之间,还无法抛开月寒而不去想念她。
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到月寒和云汐大婚那夜,在云晏的记忆中,珍藏了太多的月寒:
绣花时的月寒的样子,生病时的月寒的样子,脸红的样子,以及向他告云汐状时的样子,还有结婚做了新娘子时的样子……
真的是太多太多了。是那样的深、那样深地植入了云晏的心里某个角落里,仿佛都已经长进了他的血肉里似的,与他融为了一体。所以,便是莫妍再好,也替代不了月寒在云晏心目中的位置的。除非是云晏自己今生醒悟过来时,将月寒彻底地忘记了以后,莫妍才有可能完全地走入他的心里去呢。不然的后,就算云晏接受了莫妍,可心里还是在牵挂着月寒,想念着月寒,那样的话,以他自己也一生不开心,对莫妍来说也是非常不公平的事,尽管莫妍现在不争,将来呢?
莫妍也曾经要求云晏,将他们三人外出养病期间的一些故事说给她听的,可是每次,云晏都不愿意多说什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云晏不是不想讲,而是一旦打开了记忆之门,当月寒伴随着以往种种,从记忆的深处呼啸而来的时候,云晏仍然会心痛得无以复加,甚至痛到都说不出话来的那种,否则,在外婆家的时候也不会病那样一场了。所以,往往推说自己不会讲故事呢。
被莫妍缠得紧了,就拣等无关紧要的说上一些。
可是,在云晏遇上了月寒的这些年里,又有哪一些是无关紧要的呢?又能有什么事是与月寒无关的呢?
就是他独自一人逃离江南,回到京城长安的这一路上,乃至今日,月寒的人虽然不在云晏的面前,可却是实实在在地驻扎在了他的心里了呢,要是还有能够说一说的话题的话,便只有遇见月寒之前的那些岁月了呀。说起来,都已经象前世了一般。
等到云晏终于可以连贯地将往事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他往往因为记忆中的往事而一阵阵恍惚的时候,莫妍也会陪着他沉默不语。
在云晏终于把自己父母和云汐父母的故事完整地说给莫妍听过之后,莫妍为云汐和云晏兄弟的命运久久地难过着,也为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意而欣慰,还为了未来,她要好好陪云晏过一生而兴奋着。
一时间,莫妍真的是百感交集,心中五味杂陈。
在马背上的两个人,各想心事,各自沉默着。
因莫妍坐在云晏的前面,眼里含满了泪,云晏是看不见的,两个人又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当马儿走过一处略为不平的路段时,莫妍在马上被颠了一下,早就蓄势待发的两行热泪,终于滚落在了云晏那自莫妍肋下伸出来拉缰绳的手上时,云晏的心,终于也被莫妍温暖的泪水打湿了,被莫妍的一腔柔情,溶化了。
云晏将头枕在莫妍的肩上,莫妍甚至感觉到了云晏的泪正在流出,湿了她的肩膀,也湿了她的心:
“公子,别难过,从今往后,不是有莫妍在你身边了吗?你的父母大人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不是吗?和王坊主的团聚,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而实现的,那时候,该是多么幸福的时候啊。为了那样幸福的时刻的到来,我们两个更应该要好好地活下去,努力地活着的,好不好?”
莫妍默默地在心里和云晏说着,本来这只是她的内心在说的和话,可是,耳边却传来了云晏的声音:
“好!”
莫妍不由得一怔,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啊?”了一声,耳边再次传来了云晏的声音:
“好!”
莫妍不再说什么,云晏居然能够听见她心里的话,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莫妍开心的事情呢,这也是莫妍跟着云晏出来了这么久以来的最大的收获了。
就是这样,已经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了。虽然,二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接近着,可是,毕竟他们之间还存在着陌生的感觉,一路走来,相互的努力和了解,对对方的认识和接受,正在慢慢地让两个人产生了一种今后、未来的日子里,要和这个人相依为命的情愫,于云晏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改变了。
这接下来的路,于二人来说,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故事要发生呢。
消息
这一日,他们到了一处人口众多的城市,才进城门,就听见了城里各处的百姓在传统,皇上驾崩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呢。
两人拉了马儿,在城门处看到了府衙的告示,看是去不会是假的样子,同时,也没看到任何抓捕孔云晏的公文贴着,那么,皇上是因为在病中,不想追究天下第一绣坊和他孔云 晏吗?那么,殷管事 也未必从皇宫里引出人来喽?
两人深深地对望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所想一致。
这消息若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就可以返回京城长安去了,不用再亡命天涯了。
因为,已经死掉的皇上,或许过去曾经会要了云晏的命,可是,现在的新皇上,并不会要云晏的命啊,不是正在大赦天下的吗?
就算也要的话,却是在赦的范围里了。
二人先住进了一间客栈,云晏问店家打听,原来那消息是真的,早两天就已经诏告天下的了,这里距离长安城有些远了,消息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了的。
新旧更替,是怎么都要诏告的,云晏和莫妍又专门走的是小路,是以官道上有官差走过沿路传达的情况,二人也就不得而知了呢。
不过,现在知道了这消息,再怎么说也还是不算晚呢,可不是吗?
还是有点不太放心的云晏和莫妍,二人借口上街上去四处看看,转转,于是,走出了客栈,来到了街上。
却见市井繁庶,人物端丽,五街十巷,车水马龙,榆柳门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比起长安又或江南来,也丝毫不逊色。
虽然冬季寒冷,市人行客,商旅店铺,都在这午后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分,该干什么干什么,所以,街上便是熙熙攘攘,一片太平景象。并没有因为新旧更替,而带来一些怎样的波动呢。
而此处,距离云晏的海边,已然不远了,以二人目前的速度,再有一二日的光景,也就能到达了。
可以说是胜利在望了。
是以云晏的心里,也开始有些踏实的感觉了。
不料想,才来到此间,就得此消息,还未能分辨真伪,所到之处,总能听到类似的议论。
那么,这是确切的了,这是真的了。
二人于晚饭前,回到了客栈,用过饭后,莫妍首先打破了沉默:
“公子,你看我们要不要回去?当日出来,太过匆忙,朝中原本也有些还可以利用的关系,如越王府。想来,有他们的帮助,量那小人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了呢。你和王坊主一向与那些王爷大人们的都亲近,咱们回去,借他们的势力,何不将绣坊收回来?岂能留给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呢?当然,如若公子并无此意,莫妍还是当初的心意不改,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再说,咱们若回去,也可以好好看看秀秀姐姐她到底怎么样了呢,不是吗?毕竟,绣坊原是你和王坊主的家嘛。”
莫妍的眼里闪动着一种亮亮的光芒。
与月寒不同的是,月寒是文静的,莫妍是热情直爽的。
但是,她们两个,无论是谁,只要眼睛盯住云晏请求什么事的时候,云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莫妍这一路上,不知都骂了多少次那个姐夫为卑鄙小人了。
闻言,云晏沉吟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道:
“我不是不想回去,我也想知道秀秀姐姐她怎么样了。至于咱们的天下第一绣坊嘛,原是王家的。只不过,我自小在那里长大的,它的一步步壮大,确实有我投入的太多的心血跟精力,我又何尝不想将它收回来呢?咱们这样回去,人单势薄,还不知道越王府怎么样呢。当然,如若得到越王府的援手,想来要收回绣坊也不会是什么难事的。不过,长安城里的状况现在都不了解,咱们不能贸然回去的。不如先修书一封,给越王府去,看看状况再说了。咱们就顺原路返回去吧,到外婆家去住一阵子,等得了越王府的消息,再考虑回不回京城的问题,你看如何?”
云晏柔声与莫妍商量着,只是,有一句话在他的心里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如今无论收与不收,天下第一绣坊已经不再是天下第一了。
“好啊,公子,咱们往回走,一边还可以探听消息,又可以与外婆他们聚上一阵子,真是个好主意呀,公子。”
莫妍兴奋起来了。
商议妥当,二人当晚睡了自出逃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呀。
这一路行来,虽说不至于到象惊弓之鸟似的,可毕竟是在逃亡之中,行藏总会有些掩饰的呀,当然就更不会张扬了啦。而且,前途未明,生死未明,一切都到了最坏的境地,又如何可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现在,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他们有利,与其躲在某处苟活偷安,那倒不如放手一博,说不定天遂人愿呢?本来,或者可以不用出逃的呢?
次日清晨,二人出了城门,这回专拣官道走,朝着京城长安的方向而去。不象来时,怕有人跟踪或别的什么,时而向南,时而向东、时而也向北的那样走路。
不过,二人也没有归心似箭的感觉,只是报着一种决心,反正要回去,面对一切,争斗?或死亡?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和选择,心却平静了许多,无论回去结局如何,他们不想逃避了,想要去面对它,解决它,否则,将来或许会后悔放弃这样一次机会也说不定噢。
这个时候,已是腊月间,莫妍想着或许在年前,就可以赶回到长安城里去呢,那该有多好啊。不过,莫妍想是怎么想的,嘴上却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想给云晏带去任何的压力。
昨夜,云晏临睡前,给越王府写了一封信去,打听京城里的情况,说自己因为身体不适,一直在外求医问药的没有回长安来,今身体逐渐康复,也是托王爷等的福,才得度过此劫难。想念故人,想念家园,不知王爷、娘娘可都安好等等。及至清晨退房时,已交由店家代为寄出了。
想来云晏和莫妍回到外婆家时,越王的回信也该到那里了吧,也许呢?
但,会有回信吗?
重逢
待二人回到了外婆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中旬了,没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外婆一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莫妍和云晏,自是高兴不已,欢喜万分,说什么也要二人待到过完年才让走。
舅舅家已经出嫁的女儿回来省亲,正好也还没有走,因了莫妍和云晏的返回而又多留了两天才依依不舍的回婆家去了。
舅舅家在外做事的儿子不日也将返家,外婆的那个高兴劲儿啊,就别提了。总是笑着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云晏和莫妍也没有和外婆舅舅细说原因,对众人的要求,也只笑着一一答应了,任由着舅妈她又是端水,又是做饭的,忙里忙外,忙出忙进的。
舅舅将云晏的马儿牵到了后院里去了,抱了些马料给马儿吃着,然后帮马儿梳理了一回。
待伺候了马儿,又去收拾房间,好给云晏他们住得舒服些的。
在那张敦厚的脸上,始终都挂着满满的笑意。
“外婆,最近有没有从长安城来的信什么的?”
莫妍和云晏一样,想知道他们的期待,有没有什么结果,于是,忍不住刚才见面就问开了。
“信?有啊,我们还正琢磨呢,是不是你父亲来信查问你的消息呀,看着又不象,是昨儿刚到的,咱们家已经好多年没有收到从长安来的信了,你娘又已经去了,更不会有人给咱家寄信了,这不,都还没拆开来看呢。是你们的吗?”
外婆边说边檫着泪,是想到了莫妍的娘,自己的女儿,孩子去了都没有能够见上一面,上天真的是很不公平的。
云晏双手接过信来拆开看了一遍,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脸上的神色就渐渐黯淡了下来,之后将信递给了莫妍。
莫妍急忙低头去看。
因读过两年私塾,信的大致内容也还能够看得懂,莫妍看过以后觉得还不如不看的 好呢。心里的失望正在一点点扩大着。
信确实是越王府来的。但不是越王爷的亲笔,更不是公子、噢,不,应该是驸马斯远的亲笔,只可能是王府里的师爷之类的角色写的吧。
信的内容,问云晏的身体大好了没有,也说了长安城里的新旧交替,有人升,也有人降,有人富贵了,也有人倒霉了,潮起潮落的,所幸越王府里一切有驸马爷的照拂,均安好。
寥寥数语,口气甚是淡薄。
信中竟然只字未提天下第一绣坊什么的,完全是拒人千里之外呢。
世态炎凉,原本也在预料之中,只是,想要借助越王府的势力,将绣坊收回的计划不能够实施了呢,那么,绣坊又将如何才能收回?
云晏的心情,一下子灰暗了。
莫妍看完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