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地方,真能对抗影门么?
若真的能,近来江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灭门事件了吧。君笑叹道。虽然自己也只是个捕快,见识也没什么高明之处,但……还是看看能做什么吧。
像君笑这种在庄里地位较高的人,虽然可以住得比较好,但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信任。君笑来历全无,别人虽然震惊于他的武功,对他抱有些尊敬,然而总是有些怀疑。不少侠客亲自拜访,想方设法套君笑的话,但君笑本来就没什么门派,也从未混过江湖,自是没什么可被套的。师父曾吩咐过他不要对人提及师门,自不能说。而与步吟之间的恩怨是他的死穴,当然更不能说。他的含混其词使人更加怀疑,因此来庄上几日,他丝毫没接触到内部。对他而言,此来曲家庄,只是给自己找了免钱的住处和食馆而已。
如果没有显山露水,这样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这身体决不能和人合住,因此第一日他便显露出功夫来。君笑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特征极明显,沈步吟应该在这庄里安排下探子,只要一禀告,他便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了。所以若不早与曲家庄联手,他怕会出乱子。
因此到第五天上,当席上铁剑门掌门刘义方说起铁剑门最近的窘境时,君笑很不该地先感到了庆幸。
“刘大侠有没有想过,越州铁矿石数量忽减,未必是偶然。”君笑道,“铁剑门既然以冶炼兵器为谋生手段,定然有矿石来源。而此次会供给不足,想必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收矿石。”
他微微一笑:“而对方,若不是铁剑门的竞争对手,就一定另有图谋。”他看着刘义方,“刘大侠可知那另有图谋,图得会是什么?”
“越州除了铁剑门,就只有些散的铸剑师,多半不会是铸造上的敌手。”刘义方道,“而图谋……”
“大量采买矿石,显然是要冶炼的,却不让铁剑门铸炼。”君笑道,“奉天朝有律,凡铸兵器五件以上,皆要向官府报备,得到允许后方可。铁剑门……显然是不会破坏这规定的对吧?”
刘义方若有所悟:“萧大侠的意思是……有人非法大批炼兵器?”
君笑点头:“应是如此。铁剑门包揽了越州几乎所有的冶炼生意,那些小作坊也便只能接一些不那么正当的生意。有人要大肆打造兵刃,自然要找他们。而他们行的不端,想必采买矿石也是偷偷摸摸,你们自然轻易打探不出。”
“奉天朝律,擅炼百件兵器以上者,依法处置,至多者可处死。”刘义方是做这行的,自然知道朝律,却没想君笑也这般熟悉。他看着君笑:“定下这刑律的原因是……怕有人聚众谋反!”
“我和刘大侠猜得一样。”君笑道,“最近影门动作频繁,恐怕这事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影门一直有不臣之心,我想越州一处冶炼的兵器未必能满足他们,刘大侠平素应和其它炼兵器之所相熟,可否去打探下消息?若我没料错,长江下游附近的城镇定有异常。”
谋反所需,钱财人手马匹盔甲兵刃粮草。奉天朝除了对钱财不限制,其它几样都牢牢掌控着,兵器铺甚至要报上每月卖出兵器数量,如果官府感觉卖得太多了,还会彻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叛乱当真是处处擎肘。
君笑做捕快的时候也曾查过兵器之事,听刘义方提及原料采买困难之时,马上反应过来其中有问题。其他江湖人都未必知道朝廷还有这么一条律令——毕竟谁会去兵器铺买五件以上的兵刃啊——更不要提什么铁矿之类的事情了。
不过曲家庄毕竟聚集了不少有识见之士,此刻也明白过来,忍不住拊掌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此处。君笑此刻再交代身份,众人都是恍然神色:江湖中人的思考方式,和捕快自然是不同,影门动作在江湖,目标却在朝堂,也难怪他们一时想不到。
刘义方吩咐门人查此事,其他人开始对君笑表示出友善,和他攀谈起来。江湖人常常不拘小节,倒有几分像君笑在柳县里那些同僚。君笑和他们谈着,倒也投机。
许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吧。君笑想。绷紧了的心和身体感觉有些放松,这里是曲家庄,是武林正义所在,他可以放心说话,而不用像在沈庄一样处处提防,连说话都是带了算计的——君笑不是不会算计,只是他天性讨厌用心机,宁可跟人直来直往,爽快言语。
说着说着,连曲宁靖的弟弟曲宁远都过来了,和君笑聊了半天。曲宁远言语谈吐不俗,两人聊得兴起,曲宁远干脆提议:“萧大侠,在下还欲与大侠倾谈些时候,不如待会儿你搬到我镜心院里吧。”
君笑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堵。待曲宁远带他到镜心院里苍松居时,他忽地开口:“曲公子,你刚才问我,捕快要受官府束缚,晌银又少,我当初为何选择做这行对吧?”
曲宁远不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再下确是奇怪,你若想匡扶正义,在江湖一样可以做到。官府里太污浊,上下迎奉处处受制,实在不是江湖男儿的好去处。萧大侠如此人皮,着实不适合做捕快。”
君笑侧身,正面对着曲宁远:“但至少,官府怀疑什么人,会直接把他逮捕审问,而不是故作亲昵地接近他,以便就近监视。”
曲宁远一怔,脸色微变。君笑对他一揖,进了苍松居。
他们不信任他他可以理解,他本来来历不甚清楚,又隐瞒了沈步吟的事情,若他们马上对他推心置腹,他才觉得可怕。但是……不信任没关系,可以直说,可以考验,却不该故意对他示好然后把他放到身边监视——监视就监视,干吗还要套上一个“聊得投机”的名目?
虽是人在屋檐下,可不代表他能忍受这种笑里藏刀的欺瞒。虽然能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还觉得愤怒。
门一响,君笑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正是曲宁远。他对君笑深深一揖:“萧大侠责怪的是,宁远实在不该如此作态,徒然贻笑大方。”他看着君笑,“我们确实无法贸然相信萧大侠,毕竟你武功太高,而武林中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大哥希望我与你接近,探听你底细以及真正意图。”
君笑听他实话实说,才觉怒气平了些。他本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刻倒觉自己失礼:“曲公子言重了,适才是我反应过度,其实本没什么的……”他顿了顿,“萧某身份决无虚假,心思也简单,只希望能尽一份力平息杀戮。可能还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但决无恶意。”
宁远看着他,微微叹道:“我也是这么和大哥说的……你看起来温和稳重,但隐隐有凛然高傲的气质,决不是会卑鄙之人。只是大哥是盟主,有些地方不能不妨……”
君笑对他笑道:“在下明白,做捕快之前也要有一段时间查看该人是否有问题,这是应该走的过程,没什么问题。在下刚才气愤,只是……”
“萧大侠,我确实觉得和你相谈很是开心。”宁远凝视君笑,缓缓道,“邀你来我这镜心院住虽然是大哥的意思,但若我真不喜欢,大哥也不能勉强我。”
君笑见彼此把话说开,心下不再烦郁,也便笑起来。他压抑已久,这一笑,却是难得的灿烂。
十
其实宁远常常很忙,不过即使再忙,他也会尽量找时间陪君笑。起初可能确实是为了开始的不愉快而有些刻意讨好的倾向,后来却是真的聊得开心。君笑尚武,却绝非不文的莽汉。琴棋书画虽不说样样精通,稍稍唬人还是做的到的。
“吃子。”君笑笑着用左手落下一子,黑子包抄之势已然明了,他右手伸出,收起吃掉的白子。
宁远看着他软垂的右手,忍了多时的疑问终于忍不住:“寒弟,到底是何人这么狠心,伤你至此?”
君笑一僵,右手一顿,拿不住棋子,掉落地上。宁远连忙去拾:“寒弟,为兄只是关心,决无它意,你……不要多想……”
他知君笑虽爽朗,对自己的事情却很敏锐甚至过于敏锐,尤其是身体上的问题。两人关系已经不错,却从没听他提过半句。自己这么贸然发问,他怕是会不快。
君笑看他神色,无奈笑笑:“大哥,我没有多想,只是……”他侧过头去,脸上茫然中显出几许痛楚,“只是大哥若知我,就请莫要再问了吧……我……”
他声音哽住,宁远虽看不到他表情,也可想象他现下神态。不知是否错觉,竟感觉他身体微微发抖。眼前这男子虽比自己还高上几分,此刻却显得极脆弱,让宁远生出几分异样心思,竟想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切事情都过去了这里是最安全的。
到底是何人,竟把他伤成这样,若他遇上那人,定为寒弟报仇!宁远心中暗忖。
君笑很快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暗怪自己为何如此失态,淡淡笑道:“不过是寻常仇怨,我会自己去报仇的,大哥无需挂怀。”
他看着窗外,目光悠远:“影门进来作为更加激烈,曲盟主和大哥最近都很忙吧?江湖乱象已生,大哥实在没必要把心思放我身上。”
宁远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是叹了口气:“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影门在什么地方,真要对付……谈何容易。刘义方倒是去查了,但目前也只知道是在长江沿岸,和我猜测的相同。那些兵器的下落……还是不明。”
君笑低着头,想说会不会在柳县,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如何解释。正犹豫间,家丁来报:“二少爷,悠然剑林悠然到了,少爷让您去议事厅。”
宁远听到这话,连忙起身:“林少侠终于到了?我马上过去!”正要往外走,想起君笑,拉起他,“寒弟,你不熟悉江湖,可能不知道林悠然。他是灵山传人,虽然年纪轻轻,在江湖中地位可着实不低。他武功既高,人又聪明机警。灵山向来很少管江湖中事,这次派他相助,实在是给足了我大哥面子。”
君笑笑道:“那么不知小弟可否有幸去见见这位少年英雄呢?”
宁远道:“这是自然,寒弟你跟我来。”
两人到了议事厅,里面已到了不少人,宁远一眼就看到曲宁靖身边的林悠然,连忙过去招呼。君笑本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自然就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位林少侠。
一眼看过去,先是叫了声好。少年俊美而不失英气,长身玉立,竟是一身的尊贵气息。想来他在武林中地位甚高,染上了不少傲气。林悠然和曲宁远说了几句,眼向着君笑这边看过来。
君笑一凛,林悠然眼神极厉,而眼底孕的决不是和善。他看不懂他眼底眸光,却能感到一丝寒意。曲宁远却没发觉两人暗涌,过来拉住君笑,回头对林悠然笑道:“林少侠,这是我刚认的兄弟,萧寒。寒弟,这位就是悠然剑林少侠,我跟你提起过的。”
君笑自然知道宁远是希望自己能多结交些武林同道,于是对林悠然微微一笑:“久仰林少侠大名,今日得见,实是萧寒的荣幸……”
林悠然眸光一闪,看着二人拉着的手,眼底竟是寒冽:“萧……寒么?在下可未听说过萧公子大名,真是孤陋寡闻。”
君笑只觉他眼神古怪,看着自己和宁远相握的手的眼光带着些轻蔑和愤怒。君笑虽然迟钝,但男男情事他是经历过的,反而比一般人更敏感。当下便觉不对劲,放开了宁远的手。他左手松开,小指便松松垂下,显出一份脆弱的无力来。
林悠然看他手指,轻声道:“原来是残疾。”
君笑听得清楚,脸色一变,随即敛住怒气。起初觉得这男孩器宇不凡而生出的些许亲近之意全然消失,他向后微微移了步,瞬间拉开了距离。左脚踉跄了下,险些跌倒,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他。君笑见是宁远,对他笑笑。宁远低低声音道:“林少侠少年得志,难免……有些气盛,寒弟你不要介意。”
“他还是孩子,我不会介意的。”君笑见宁远眼中担忧和歉疚,心中有些暖意,看着他笑。一边林悠然脸色难看得要死,大咧咧问道:“曲二庄主,这残废是干什么的?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曲家兄弟和林悠然交情还算不错,宁远听他这话只觉万分尴尬,偏又没资格训斥他。最后只道:“林少侠,寒弟是我朋友,他受人所害身体被残,请你……莫要言语伤他。”
他这话已经有些教训的意味了,林悠然冷冷扫了他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君笑向来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能报十分;别人对他坏一分,他只对别人坏半分。当即也轻哼一声,不理会这无理男子。
那无理男子却一直在看君笑,直到曲宁靖问他:“林少侠,令师这次让你下山相助,可有交代些什么?”
林悠然怔了下,把眼光从君笑身上移开:“家师言道,江湖风波恶,让在下小心。”这句话基本是废话,“还有,那影门行事诡谲,隐藏行踪,意图非止武林,乃是天下。身为灵山弟子,我应全力相助武林同道铲灭影门。”
“灵虚剑客心怀武林,实是侠客风范。”曲宁靖道,双眉微锁,“只是……唉,我们现下连影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说铲灭谈何容易!”
林悠然笑道:“家师有言,影门若不在宣州,便在苏杭!”
君笑眼一亮,沈庄就是在宣州,这少侠倒不是胡说。曲宁靖听他此言,忙拉他到一旁商讨,并着几名武林中地位较高的。曲宁远想拉着君笑一起,君笑看看他人眼光,轻轻摇了摇头。心道他们既对我还有疑心,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曲宁靖交代几句,这些人去内室详谈,把其余人晾到外厅。曲家庄自是不会怠慢,上茶点以供他们闲聊食用。君笑和这些人都不熟,见大家三三俩俩已经分出圈子来,起身出议事厅,走到院子里。
曲家庄格局开阔,院子虽不是极精巧的江南庭院小桥流水,却也繁花累石,煞是漂亮。君笑也不好走得太远,便在院中溜达。夏尽秋凉,微风吹得君笑甚是舒服,他绕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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