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多少钱?”肖海打断了老人忿忿不平的诉说。
“手术先预付1000,住院预付1200。我身边带了280元,还差。。。”老人还在喃喃地计算着,肖海拿出钱包,抽出一叠钱递给老人:“付钱去。”
老人怔怔地望着肖海仿佛他手中那叠花花绿绿的票子会咬手一样迟迟不肯去接。
“拿着,孩子的病耽误不起。”肖海拉过老人的手把钱拍他掌中。
老人低下头紧紧地攥住肖海的两只手,半天才说出一声:“谢谢。”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李明正把面包和热奶茶递到老人的手里,幸好这家小县城的医院也有自动贩卖机,不然话这么晚了上哪找吃的去,他身旁的肖海一声不吭地吃完面包便靠着椅背闭上了双眼,然而李明正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已真的入睡,肖海显然比一般的人要警觉得多。
李明正看得出老人一点胃口都没有,要不是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他根本不会塞下那个面包。望着焦急地搓着双手的老人,李明正不由出声安慰:“您也别太担心了,大夫会有办法的。”
老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絮絮地说:“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们,不但借医药费给我、帮我买晚饭、教我签手术合同,还在这里陪我,你们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肖海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真是莫大的讽刺。然而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夜里真正拯救了孩子生命的确实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白衣天使而是那个集抢劫、杀人、绑架三项重罪于一身的逃犯。如果眼前淳朴的老人知道了真相又会怎么想呢?这世上有些事果然应该永远作为一个秘密存在下去,这样人才不会对生活太过绝望。
“没有啦,外面雨这么大,找旅馆也很麻烦,在这里靠着睡一个晚上也很好。”李明正笑着说道。
“你们是两兄弟吧?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呢。”老人忽然问。
两兄弟?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自己跟肖海真有这么象?李明正心中直嘀咕,嘴上却说:“嗯,我哥叫肖海,我叫肖明。”
“我也不识字,不过能不能把地址、电话留给我,我一时没那么多钱,如果你们先急着走的话,我凑足了再寄来行吗?”
李明正笑笑:“我身边也没纸笔,等明天我哥醒了让他写给您吧。”
老人点了点头:“明天一早我就给孩子他妈打电话,跟她借借看,她是做生意的应该有钱。”
“您孙子的医药费本来就该您媳妇出啊?还说什么借?”李明正不解地问。
“我儿子三年前就死了,她早改嫁了,她那个新男人不肯要这孩子,所以一直把孩子扔在我这里。不过这样也好,我孙子很懂事,有他在我也很开心。但是——”老人抱住了花白的头:“下个月孩子就要离开我了。”
“哎?”
“我媳妇的那个男人查出来有不育症,所以他们又想要孩子了,还闹到法院,我也不懂这事是怎么算的,反正孩子判给了他妈。法院的人说最迟月底一定要执行。”老人继续喃喃地说道:“无论如何,孩子是我带的,我得平平安安地把他交给她妈,不是么?”
望着老人佝偻的身影,李明正长叹一声,所谓公正不过是人的追求,对弱者而言法律的天平未必就是平衡的。这位含辛茹苦的老人奔波一场到头来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李明正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是爷爷在父母离异后收留了象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的自己,用微薄的退休金将他从6岁抚养到16岁。儿时的李明正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学生,他要做一个让爷爷骄傲的孩子,然而在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前一天爷爷却突发脑溢血辞世了。多年来李明正以为自己心头的这条伤痕早已平复,此刻他才明白有些遗憾终其一生都无法淡忘,悔恨如蛰伏的蝎子趴在记忆的深处,伺机而动、啃噬心灵。但愿眼前的这对祖孙可以多享受一些幸福,虽然看起来也是相当的困难。
李明正扭过头去看另一边的肖海,肖海的头垂在椅背上,英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在脸上透下柔和的阴影,睡眠把他的表情过滤得纯净透明。李明正不禁问自己肖海到底有多少个侧面?冷酷地扣动扳机的是他、谈笑风声的是他、无私助人的是他、对自己拳脚相加的是他、之后帮自己搽药的还是他,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又或者他本就是一个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
几根刘海落在肖海的眼皮上,李明正替他心痒,不觉伸出手来帮他拂开,指尖触及肖海额头光洁温热的皮肤,心脏忽然没有来由地一阵猛跳,与此同时肖海的睫毛仿佛也微微翕动了一下。李明正急忙缩回手去,暗骂自己一定是熬夜熬出毛病了才会做出这样无意义的举动,见肖海再没有其他动静,他才渐渐放下心来,半小时后李明正也瞌上了眼帘。
等李明正再度睁开眼来阳光已从窗外射入了医院的走廊,然而唤醒他的不是晨曦而是激烈的争吵。不远处一个年青女子正指着昨天的那位老人劈头盖脸地谩骂着,周围的医生护士劝也劝不住,肖海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望着这一幕,脸色铁青。
李明正拨开人丛走了上去:“大姐,有话好好说,别骂人!”
“你算哪根葱,要你管闲事?”女人眼眉一立冲着李明正开火。
“别,这是孩子的恩人啊,就是他借的医药费。”老人赶忙护住李明正。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今天我跟你说清楚了,这钱你别找我要,老不死的欠了债就该自己还钱!”
李明正透过镜片冷冷地注视着女人:“孩子已经判给你抚养了吧?”
“是啊。”
“那么从法律上来说你必须负担他的一切开销,其中包括医疗费用。既然你知道上法院去讨孩子的抚养权,那也别忘了承担相应的责任!”
周围的人听了议论纷纷,女人脸一红干脆耍起泼来:“什么法不法的,要你管我的家务事?”她转而相老人发难:“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想害死我儿子,坑我的钱,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存的那点黑心?”
老人怯怯地分辩着,女人更来劲了,一甩手便煽了老人一个巴掌。
“打了你还嫌脏手呢,”女人说着便要扬长而去。
“啪——”重重的耳光打得她脚下一个趔趄。
女人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一脸斯文样的李明正:“你打我?你打女人?”
“错!我从不打女人!你根本就不算个人!”
女人挣扎着要扑上来,有人从一旁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女人一抬头迎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适可而止吧,聪明人才活得长。”男人嘴角挂着讥诮的微笑,女人正待反驳,被他捏住的胳膊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巨痛,冷汗涔涔而下,女人吓得噤了声。
并肩向着医院门口走去,肖海看了李明正一眼:“你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不过那一耳光实在精彩。”
李明正没有作声,走了两步忽然说:“那个老人让我想起我的爷爷,我是由爷爷带大的。”
“是吗?”肖海扬起头来,医院门外晴空万里。
“肖海!肖明!”听到身后的喊声两人停下步子,老人急匆匆地赶上前来,手里还拿着纸笔。
“怎么走了呢?还没留地址呢,这叫我怎么还钱啊?”老人边说边把笔递给了肖海。
肖海一笑接过纸笔:“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孩子没事。”老人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肖海点点头,刷刷写下几行字把纸条叠起来交给老人。
望着连声称谢而去的老人,李明正好奇地问:“你写了什么?”
肖海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改叫肖明了?”
李明正耸了耸肩:“你不是说我是你弟弟么,当然跟你的姓啦。”
肖海扬眉:“这是哪门子歪理?”半晌轻笑:“算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是爷爷带大的。”
李明正一愣,两人的视线碰触在一起,彼此会心一笑。
医院的走廊里老人拦住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大夫,请你帮我念念这个地址。”
医生拿过纸条:“这哪里是地址啊?”
“啊?那写着什么?”
“善有善报、福寿双全。”
经过一夜大雨的洗礼,停车场边的低矮的灌木也显得格外的水灵,雨水仿佛可以冲去一切污秽、不洁的东西,留下一个清新自然的世界。肖海和李明正穿过医院的停车场向他们的车子走去。
听到李明正的惊呼,肖海赶忙抬头,只见十米开外他们那辆黑色的汽车正在缓缓启动,两人对视一下,同时向着车子发足飞奔,但人怎能追得上汽车,急速前行车子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外。
谁说行善者必有福报?他们的车子被盗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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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鸣叫着,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身上落下班驳的光斑。李明正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早上8:30,车子被窃后的这半个小时中肖海一直默默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发呆。一个逃犯突然间失去了逃亡所必须的交通工具,而且连豁出命抢来的74万现金也同时泡汤了,其沮丧绝望可想而知。肖海已走入绝境,照这个情况看三两天内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崩溃,到时候再加以恰当的劝诱说不定就能说服他投案自首,李明正心里这样盘算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肖海茫然的侧面看在眼里时间长了居然有点揪心,李明正在心里拼命骂自己滥施同情、努力摆脱这样的想法。两年的警察生涯他看过各式各样的犯人,其中也不乏一些罪不可恕但情有可原者,可法律自有其规则,善行并不能抵消罪恶,所谓赎罪只是宗教名词,在法制的世界里没有它的容身之地。即便肖海是因为帮助那位老人才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又如何呢?他所付出的那两千多块钱就能抵消他抢劫、杀人、绑架的恶行了吗?李明正反复告诫着自己,眼前这个眼神迷茫得宛如孩子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如果你忘了女朋友的生日,她会怎么样?”肖海低着头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哎,小薇吗?”
肖海点头。
“她啊,她会非常生气,会甩电话、会扔东西,”李明正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然后她会原谅我。”
“还是会原谅你?”肖海认真地问。
“是啊,因为她爱我么。”李明正相信即便是在提分手的时候舒薇都深深爱着自己。
肖海沉吟了一下忽地站起身来,李明正惊讶地仰望着他,肖海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走,去把车找回来。”
“你知道要怎么找?”李明正问。
“不要小看我,毕竟我也混过两年。”肖海自信地说:“各地销赃的渠道都大同小异。”
李明正沮丧地发现肖海刚才显然不是为了车子的事情在担心,眼前自信满满的肖海看起来简直让人牙痒,更可恨的是似乎是自己的哪句话让他恢复了元气。李明正像一只被自己咬到了尾巴的猫,心里一阵阵发毛。
靠在汽配店的玻璃柜台上看着身旁的肖海跟老板熟络地聊着二手车的行情,李明正也不由暗暗点头,肖海这样找车无疑是走对了门道,窃贼偷车无非是为了卖几个钱花,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汽配店往往是重装、转手、销赃的中转站,在这些店里的确可以搜集到不少有用的情报,警局调查窃车案一般也都是这样做的。
走出那家汽配店,李明正瞄了一眼肖海手中的纸条:“这么多家店,一家家跑啊?”
“是啊,这都是老板介绍的弄得到二手车的好地方。”
李明正摇摇头:“万一他们把车开到外地去销赃了呢?”
肖海蹙了一下眉:“我量他不敢开着偷来的车跑那么远,真要那样的话,”他嘴角泛起一个冷笑:“也不会没有办法。”
看着肖海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样子李明正一时不说话来,肖海却忽地轻笑:“我也大意了,没想到国内小城市的治安会这么差。”
“国内?你是从国外回来的?”李明正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是啊,”肖海毫不在意地接过了话题:“两年前才回的国,回来以后一直在大城市混,这种小地方还真不熟悉。”看着李明正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扬了下眉:“我不像在国外呆过的样子吗?”
李明正摇摇头:“没想到。”
“我在瑞典可是拿了酒店管理学位的。”
李明正无法从肖海悠然的神情间分辩这句话的真假。如果肖海是在说谎,李明正看不出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如果他没有撒谎那李明正更想不透是什么力量驱使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走上了杀人越货的不归路。
“走吧。”肖海用简单的两个字结束了谈话,困惑却盘踞在李明正心头久久不散。肖海若无其事的面目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华灯初上,看到两个衣着整齐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汽车修理场的老板卢韬推开饭碗,大手在沾满机油的衣襟上抹了两把,站起身来。
“我是东新的胡老板介绍过来的,听说你这里有我要的车型。”透着一身锐气的年轻人说话间眼光已在修理场中扫了一圈。
“要什么样的?” 卢韬一边问,一边示意身边的伙计端凳子过来。
三人在坐定,锐气的年轻男子跟卢韬大致说了一下对车型、性能的要求。卢韬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看上去确实是有钱的主,尤其是说话的这个,他的衣着一望而知都是名牌,神情间也透着养尊处优惯了的悠闲劲儿。对汽车性能、产地、成色的要求也提得很详尽,象是存心要买车的样子,但让卢韬觉得蹊跷的是他们要的似乎正是今天早上刚刚收进来的一辆车,这未免太过巧合,而且听口音这两个男子都不是本地人,卢韬不免起了戒心。
“两位不象是本地人啊?” 卢韬呷了口茶,闲闲地问道。
“是啊,特地过来弄车的,我们那边找二手车太麻烦,警察盯得忒紧。”年轻人淡淡地说。
“这一型的车现在可不好找,你们要什么颜色的?我可以帮着留意一下。” 卢韬放下茶杯。
一脸斯文的眼镜男子抢先开了口:“要红的。”他笑一笑:“今年我哥本命年,家里老太太吩咐过要买红车,压邪。”
“据我所知这款车没红的,只有黑的、蓝的、白的。” 卢韬答道。
“啊?那怎么行?”戴眼镜的转头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