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住?”
就猜到他要问这个,余舒叹口气,对他摇了下手:“这个不能说,还有别的要问吗?”
薛睿眼底精光一闪,坐正了身体,摇头笑道:“没了,多谢。”
余舒奇怪道:“谢我做什么,我又没——”话到一半,突然卡住,她看着薛睿脸上笑容,想了想,恍然回悟过来自己方才透露了什么讯息给他,面生恼色:“你套我的话?”
这家伙,哪里是想要从她嘴里打听出来夏江盈换房间的原因,分明是在试探她知不知道那个原因,她一句“不能说”,已经明摆着告诉他,她知道内情,她同夏江盈非亲非故,想当然是从夏明明那里得知。
她明知道内情,却又不肯说,这不等于是在告诉他,夏江盈会换房间睡,结果遇害,同夏明明有关!
薛睿看到余舒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真不知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埋怨她不生的笨一些。
见她生气,薛睿轻咳一声,神情严肃道:“阿舒,你要知道,夏江盈的死牵扯甚广,若不能尽早查明真相,让凶手逍遥法外,不光是死者含冤,太史书苑中的其他学生也很危险。谁知那凶手杀人害命的目的是什么,假使如你那天猜测,夏江盈是死于非命,代人受过,那凶手定会再伺机行凶。”
听了这番话,但凡有一些正义感的人八成都会为之所动,然而余舒却是冷笑一声,道:“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薛睿被她一句话堵了个正着,下头还有好半篇仁义道德都给憋了回去,只觉得刚才同她说那么多,简直是白费了半天表情。
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是个狠心肠,能忍上几十板子爬公堂告状出气的狠角色,他同她讲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
没了话说,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气氛稍显尴尬,正当薛睿打算为方才套余舒话的行为同她道歉时,余舒就先开了口:“对不住,我刚才说话口气太冲。你这是在查案,当然是要以案情为主,秉公办事,没什么不对的。”
薛睿瞧着余舒,见她神色释然,目光坦荡,既知她这番话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在怄气,而是真的想得通,看得开。
在气恼之余,还能够站在别人的角度上去冷静地考虑问题,这种同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态度,不由得让薛睿生出一股奇特的感觉,就好像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十五六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心智通达的女人。
这时候,他突然又想起龙井楼的那道招牌菜,卖相不是最佳,内容却丰富十足。
“不过,”余舒话锋一转:“查案归查案,我们交情归交情,你若是再像方才那样套我的话,别怪我到时候和你翻脸。”
“呵呵,嗯。”
眼前这青年面同冠玉之色,眉若剑削之峰,一笑更显得丰神俊朗,两眼如同墨点,直视与人,好叫女子面红,余舒是天天在家中看景尘看出免疫力,大方方地瞅了薛睿两眼,便毫无痴迷地低头去收拾桌面,头也不抬道:“上回你帮我买鞋子花了多少钱,等下我拿给你。”
这倒不是她斤斤计较,男女始终有别,一个女孩子,白穿着一个男人给买的鞋子,忒不像话,不管那双鞋她往后是不是还会穿,她都得再花钱“买”回来。
薛睿是从小在贵人窝里长大的,更清楚这点道理,明白她的顾虑,便没有故作大方,说了个折价给她:“十两。”
“”十两!一个月的伙食费,就买一双鞋,早知道她那天就光着脚走回去了,还穿什么鞋啊,余舒后悔地想挠墙。
薛睿看着余舒脸色,大概也能猜到这小抠在想什么。
“今天没带够钱,下回再给你。”余舒尴尬道。
“嗯,”薛睿拿起小桌上放的一只龟板,比较城北大易馆卖的卜具,粗糙不堪入目,这样劣等的卜具,也只有在城南见得,敲敲背壳,他问道:“似你这么在街上坐一整天,能赚多少钱?”
余舒道:“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二两银子,冷清的话,也就赚个吃饭钱。”
薛睿皱眉:“才这么点儿。”
余舒知足道:“已经不错了,刚开始那半个月,我每天就是坐在街上吃灰,别说饭钱了,还得赔里头纸墨。”
薛睿经过商,很清楚安陵城的烧饼都快赶上义阳城的肉价,方清楚余舒日子过得这么紧巴,有心接济,又知她不会收纳,左思右想,忽记起前日那几个纨绔邀约,看看眼前余舒,一番计较后,问道:“想赚大钱吗?”
余舒顿时来了兴趣:“怎么着,你要给我介绍生意?”
薛睿想想没差,就点头:“算是。”
“那敢情好,”余舒一拍手,好奇问道:“是什么生意啊?宅院风水?八字吉凶?还是求财问路?”
薛睿摇头,气定神闲地说:
“不急,等太史书苑这起案子了结,我就把这桩生意介绍给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搂搂抱抱
薛睿见过余舒,愈发肯定夏江盈的死有蹊跷,他离开秋桂坊,径自去了太史书苑,通过书苑授业的大先生,找到几个与夏江盈和纪星璇同属星象一科的学生,一个一个进行问询。
在他看来,夏江盈在太史书苑被杀一案,最大的两个疑点,一个是夏江敏,一个就是纪星璇。
“盈姐平日来为人挺好,没有同谁不和的事情传出啊,薛大人,凶害她的肯定不是我们书苑里的人。我听说城南最近不是又出了杀人魔吗,会不会是他跑到我们城北来行凶呀?”
…
“纪小姐?唔,纪小姐是同夏江小姐在书苑里关系最好,她们两个今年都要再考大衍,整日进进出出,十天里有七八日都在一起。大人,您该不是怀疑这行凶的是纪小姐吧?”
…
“星璇?我想想啊,好像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哦,对了,真要说奇怪的话,是有那么一件。”
薛睿打起了精神,问过几人,听了半天废话,总算有一句正经的。
“大概是在八九天前吧,盈姐那时还未遇害,有一天晌午星璇从外头回来,突然拜托我们到乾元街附近一家易馆去替她找一本书,我就和盈姐一起去了。”
薛睿失望地皱了下眉毛,这件事同案情看上去没什么关系:“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当然奇怪了啊,星璇那天没有课业,却要我和盈姐替她跑腿,她平时很少这样麻烦别人,唉,害我和盈姐白跑一趟。结果根本就没有找到那本书。”
薛睿两眼微微眯起来,追问道:“哪家易馆,什么书?”
“是祥和易馆。那本书的名字是、是——呃,隔了这么些天,那本书名字又长。我不记得了,不然大人你去问问星璇?”
薛睿轻捏了下拳头。收敛了表情,摇头道:“不必,这件事同案情没什么关系,多谢姑娘告诉我这些。”
“薛大人客气,只要能早日抓到杀害盈姐的真凶,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找我。”
这女学生走了,薛睿一个人在太史书苑的阳亭中坐了一会儿。把案情整理了一番,无奈地发现,这件案子越是调查,就越是让人费解,好像有一团迷雾笼罩在夏江盈的死案上,即便抓到了头绪,却还是看不清前面究竟是什么。
这是他在大理寺任职以来,入手的第一起案子,尽管难啃,但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不然家里那些跳蚤又要乱蹦跶。
“夏江盈…纪星璇。”薛睿搓了搓眉心,决定先派人到祥和易馆去探上一探,他从石凳上站起来,走下凉亭没几步。就见一名下吏匆匆沿着园中小径朝他跑来。
“大人,不好了,有一群南来的易客不知从哪里听说夏江家小姐遇害的事,声称是北人所为,正纠结了几十人,在培人馆闹事呢。”
薛睿脸色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走,过去看看。”
安历十月十四,城南聚集各地会考大衍易客们的培人馆里,闹了一场大乱,事情由南方易客挑起,同北方易客互起争执,百十人在光天白日下大打出手,一发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当地府衙派出巡捕,把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抓了起来,才暂时平息了风波。余舒在秋桂坊上听说这件事,已经是第三天,这事发的原因也一起传了出来,她毫不意外是因为夏江盈在太史书苑遇害引起。
余舒还在想着要不要同夏明明说一说,就从余小修那里听说,夏江家的护卫早上已经来传过来消息,夏明明当时就带着前来通报的护卫出了门,可是人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有没有说是上哪儿去了?”余舒不放心地问道。
“嗯,我问了,她说是要去一趟大理寺。”余小修说。
余舒点点头,到院子里洗把脸,就钻进厨房去做晚饭,烧上水,站在火边等煮开时,才发现有处不对,以往她一回家,景尘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和余小修一起迎出来,今天回来好像没见他人影。
“你景大哥在房里吗?”余舒扭头询问坐在厨房门口帮着她择菜的余小修。
“在呢,景大哥今天好像是不舒服,在房里躺一下午了。”
“不舒服?”余舒不放心地问道:“他今天的药喝了吗?”
“晚上的还没煎。”
余舒放下手中锅盖:“你先把菜放着去煎药,我看看他。”
此时黄昏日落,景尘的房门虚掩着,一条门缝看不到里头动静,余舒叩了叩门:“景尘,你在睡吗?”
敲了几声没听到里面人应,余舒遂自己推门进去。
房里没什么遮掩,只有一架换衣的屏风,余舒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的景尘,朝前走两步,便清楚瞧见他披散着头发,满头的大汗,面色潮红,紧闭着眼睛,曲卷的睫毛上都沾着细小的汗珠,他身体似陷噩梦一般挣扎,嘴唇一开一合,好像在说梦话,却因不能发声,只有可怜的喘息。“景尘!”余舒吓的赶紧冲到床前,按住他的肩膀摇摇,试图将他叫醒,然而景尘深陷梦中,听不到她唤声,任凭她怎么摇都不醒。
“景尘醒醒,景尘!”
景尘身体不住地颤动,余舒把视线一移,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拳死死握着,关节惨白,手背上一条条血管发青发红,如同下一刻就会爆开来。
余舒心头发紧,一边继续喊他,一边去抓了他死握的拳头,试图掰开,奈何他拳头刚硬,她怎么抠都纹丝不动,眼见他脸色渐渐发青,余舒一时慌乱,想也未想就抓起他的拳头。张开嘴,使劲儿地咬了下去。
余舒口里生有虎牙,这一下子没收住力道。咬的可以不轻,景尘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浑身剧地一震。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来。
余舒嘴里尝到了锈甜,忙松开手。一抬头就撞进景尘凌然逼人的目光里,这一眼陌生的紧,满满的攻击性,让余舒一瞬间竟觉得颈后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下意识里,想要躲闪,岂知她身体刚有动作。手腕上就传来力道,被他反手拉住。
余舒进退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喊道:“景尘?”
她本意是想叫他梦中回神,压根没想过他会回应,谁知他神情恍惚片刻,大概是认出了眼前的余舒,眼神中的锋芒迅速褪尽,轻轻嚅动了两下嘴唇。
“”
耳朵尖抖了抖,余舒瞪直了眼睛,往前一凑。盯死了景尘的嘴,想要确认方才不是她幻觉:“景、景、景尘?”
景尘眨了下眼睛,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身,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喉咙,在余舒满是焦急的目光中,不大确定地动了动嘴唇:“小…鱼?”
这一声轻哑到几近不可闻,但余舒和景尘都没有错漏,景尘愣住,余舒则是惊喜地差点跳起来,她抓起景尘的手上下摇晃,兴奋地脸颊都泛红:“你能说话了,哈哈,你能说话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连几声“太好了”,把余舒的欣喜若狂统统表达出来,反倒是景尘这个当事人,看到了她兴奋到发光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喜悦,同她一起扬起笑脸。
能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这大概是打从他失忆以来,所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能够重新说话,这是不是表示,在不久的将来,他也能够重新想起忘掉的一切,那些他想要记起来,却又记不起来的重要的事。
景尘忍不住去希望,他看着余舒比他还要高兴的样子,心中盈满的喜悦,似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未曾多想,便顺从心意,向前倾身,一手将她带进怀中,一臂拥过她纤细的后背,伸手抱住她,将汗湿的额头埋在她肩上,尽管嗓子火辣辣的发痛,却还是难以自抑地想要出声:“…小鱼。”
他始终记得那天夜晚他在漂泊的船上醒过来,脑中空无一物,记不得生前,不知道身后,那样惨淡的空白下,却还能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是耍他有多感谢,在他无助无望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
余舒突然被景尘搂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热乎乎的心跳声,还有肩窝上那一声说不清道不楚的轻唤,念着她的名字,她心中某一处轻颤,等到她再回过神,已经反手回拥住他,两手在他精瘦的腰间收紧,鼻子微微发酸。
太好了,他能有所康复,真的是…太好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在一处,忘记了方才一场虚惊的噩梦,分享这一刻相同的喜悦——直到余小修的大呼小叫声在门口响起:“你们俩在干什么?”
余小修在厨房听到景尘那屋动静,好奇来看,一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幕,景尘抱着他姐坐在床上,平时他们走的近,他念在景尘情况特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在两个人竟然给他搂搂抱抱起来,这还得了!
余舒和景尘闻声扭过头,看着门口一脸“捉奸”脸的余小修,顿了下,余舒先回过味,脸上一热,“嗖”地把手从景尘腰上拿开,在他胸前一推,挣开肩膀,飞快地从床边跳起来,后退两步,以示清白。
但余小修该看见的还是看见了,气冲冲地上前去把他们两个分开,瞪上景尘一眼,便拽着脸蛋红的可疑的余舒出了屋,“嘭”地一声大力将门带上。
景尘糊涂地看着被甩上的屋门,掀起被子想要下床,左手刺痛,低头去看,便见虎口背面,清晰地印着一排牙印,有一处破了个红红的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