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得了今晚宴会的宾客,大多是京门公子,家世背景都不一般,或有一个两个吃了水,着了风寒,回去不定惹得几家老夫人心疼,真有那些十分宠爱的,一状告到皇后面前都未必不会。
淑妃一言,首先便得了年长的靖国公夫人赞同,跟着劝说薛贵妃改一改主意。
薛贵妃却十拿九稳地坐着,朝她们笑笑,道:“不碍,此事我与圣上商议过,圣上的意思,这样做没什么不好的,年年都有芙蓉君子宴,两朵金玉芙蓉,两段良缘自主,太容易得手,难免惹来一些不该有的痴心妄想,倒不如难上一难。真有心人,千难万阻也要争上一争。”
话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扭头问坐在她下方的湘王妃:“五妹你说可是?”
坐在下方的湘王妃微微垂下头,道:“该是这个道理。”
“何况本宫也没要他们非要跳进水里去找,对面岸上就停着几只木筏,又有十多个习水的好手潜在湖中,小心谨慎些,总不会出岔子的。”
最后这几句话,是说给水榭外面的众人听的。
有耳朵尖的。一听到就立刻就调转了头,快步朝桥廊的方向去了。
冯兆苗见状,赶紧拉住薛睿道:“睿哥我们快走。晚了那些筏子该叫人抢空了。”
薛睿却不急走,反睨他道:“你又不想争金玉芙蓉,抢筏子作甚。”
“我是不稀罕最后那彩头,可也不能输了人啊,”冯兆苗环扫一圈。目光停在离他不远,也是一动没动的朱青珏身上,故意高声道:“今晚在场的大老爷们,哪个不敢往定波湖里走一回,就是没了胆子,输赢不要紧。丢人是大事。”
朱青珏看到冯兆苗冲他挑衅,不以为意地挑高眉头,把脸转向薛睿。道:“薛大人不要忘了你我先前之约。”
薛睿报以一笑,合起文扇,朝他摇摇。
余舒来得迟了,不知道薛睿和朱青珏之间发生什么,见这情形。便狐疑地去问辛六:“怎么一回事?”
辛六便将她来之前,两人因君子一论定下的输赢说给她听。
“…所以他们两人就定下赌约。若是朱二公子争到了金玉芙蓉,薛大表哥就在今晚所有人面前自称他是个小人,反之,若薛大表哥赢了,就要朱二公子回答他几句话。”
余舒听的暗暗皱眉,一则惊讶她在司天监迷宫似的庭院里见到的下棋青年会是大提点的独生子,二则奇怪薛睿会被那朱青珏三言两语激将就答应同他对赌。
朱青珏摆明了在找薛睿不痛快,个中原因她不清楚,但薛睿不会自找麻烦,除非是——
余舒念头一闪,侧过眼,重新打量了那英气狂放的朱二公子,心里直犯嘀咕:不会吧,难不成那个人是他?
“这两人也真是的,都打了赌,这会儿还傻站着不动,就不怕被别人抢了先吗?”辛六这个看热闹的干着急。
余舒朝灯火璀璨的定波湖上望了片刻,又回头看看薛睿气定神闲的面色,心说一声狡猾。
六千芙蓉灯里一盏金芯,岂是单碰运气就能觅见的,让先跑的这些人前去探一探深浅,后来居上的才是真精明。
。…
随着一群男宾们涌上桥廊,水榭外面的人一下子少了半数,还在水榭外面站着没动的男宾就只剩下那么几个。
除了薛睿与朱青珏这两个临时的对头,再来就是景尘,还有十一皇子刘翼。
见到男宾们行动起来,留下女宾们也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水榭里,薛贵妃同在座的贵妇们打趣了一阵,才转头去看水榭外那一群千娇百媚的少女们。
“都别呆杵着了,还要本宫一个个点你们出来不成,平日里有什么拿手的,这会儿不要吝惜了,看今夜谁能惊艳四座,使得人人服气,谁才能讨了本宫手里这一朵金玉芙蓉去,不然的话,本宫只好留它到明年了。”
话声一落,水榭外微起了一阵骚动,众女你瞧我,我瞧你,都有那心思上前来露一手,又怕打头的吃亏。
“诸位姐妹们谦让,就我先来吧。”
余舒闻声看去,就见从息雯郡主身边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乍一看竟同她差不多个头,只是对方身形丰满一点。
这高个少女一出来,本来围在近处的女宾们便纷纷退开,自动让出一块空地,叫她立身当中。
“她叫崔芯,”辛六见余舒眼生,便告诉她道:“就是同你一道祭祖去的崔芸的姐姐。”
余舒一听,就记起来曾在司徒晴岚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是崔芸有一个很有贵人缘的姐姐,小的时候寄养在湘王府,同那娇生惯养的息雯郡主情同姐妹。
崔芯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先向水榭里在座的贵人们请示了。
“我们世家女子,自小通的是玄经易理,耍的是罗盘命签,比不得达官贵人门下小姐擅得琴棋书画,可也绝非是一无所长。我们崔家能够号称京城十二府之一,凭的是上有祖宗积德,传下一门纳音奇技,名为‘灵言术’,想必诸位大多听说过,却未见识过,小女子不才,随家祖师通此学,已有七载,如今初窥门径,今日便来献丑了。”
一席话,便调动了众人心神,要知道十二府世家的家传绝学,都是不传之秘,轻易不出手,难得一见,谁人不好奇?
年长的靖国公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大感兴趣地盯着崔芯,对上座两位宫主说道:“两位娘娘晓得,我嫁人前亦是世家出身,那会儿就曾听说过这崔家的奇学,先父亲口称叹,说这‘灵言术’莫不如改名做‘读心术’更为合宜呢。”
“读心术?”薛贵妃眉角撩动,若有不解。
靖国公夫人并不多做解释,而是去催促崔芯赶快表现一番。
崔芯躬身道:“两位娘娘不要见怪,小女子还需在场一人相助,斗胆请贵妃娘娘代为择选,以避嫌疑。”
这是要找一个人试验那“灵言术”了。
薛贵妃面有兴味,扫过水榭外的一众女子脸色,随手一指点,道:“就你吧。”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花红柳绿中,只一处银光雾绕,纤纤白衣,最是触目,美人殊色,不管看上几回,仍觉惊艳。
余舒正在琢磨崔芯此人,忽见那一截葱玉似的手指转向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左右一看,见到好事的辛六脸上的羡慕,与宁小姐“自求多福”的眼神,不知该哭该笑。
她应诺一声,站了出来。
薛睿见到此景,眼皮跳了半跳,回头看向水榭中,却见薛贵妃依旧是那么懒懒一副神态,全然不似故意为之。
余舒不认得崔芯,崔芯却晓得她是谁,迎面冲她笑了笑,不见半分敌意。
余舒早认定她同息雯是一丘之貉,丝毫不被她迷惑,也还了一个虚伪的笑脸,张口问道:“不知要我如何帮忙?”
“女算子稍等。”
崔芯向水榭里请示过,从临近的花房抬出了一张桌子,又准备了笔墨,才示意余舒上前,站到桌边上。
“今夜月明花好,定波馆的后花园中芳草无数,不下百十种,不论是弱柳,还是小娇,请女算子自行挑选一种,待我背过身去,你再写于纸上,且不要让人瞧到了。”
崔芯说罢,便转了身,两眼正想前方,轻轻闭起。
余舒多疑,一手抚过桌上纸张,见没什么古怪,才弯下腰,以袖子遮挡,照崔芯提议,写下心中所想,写好后,再出声示意:“我写好了。”
崔芯听到,没忙着转身,仍是背对着她,问了一个不甚相干的问题:“女算子可否告知,你是喜晴还是喜雨?”
余舒看着她背影,想了想才说:“雨天吧。”
说话间,她明眼可见崔芯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不消片刻,便听她笃定道:“女算子纸上,可是写了凤仙草?请你拿起纸张,请在场诸位代我观之。”
余舒眉头一皱,脸色微微有些古怪地将盖在纸上的手掌挪开,拎起纸张,曝于众人眼前。
一群人好奇地围了上前,紧接着便惹动了一阵阵惊呼议论,只因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的,的的确确是——“凤仙”。
第五百一十五章芙蓉君子宴(八)
崔芯露这一手,着实惊讶了旁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想要作弊都不行,除非是余舒事先同她串通好了。
但更加不可能,众人眼见,这个人是薛贵妃现成挑出来的,还能是贵妃娘娘帮着崔芯一起唬弄所有人不成?
比起旁观者的惊讶,余舒这个当事者可谓是云里雾里,全然看不出崔芯使了什么把戏,竟能准确无误的猜中她的心思。
宫女将余舒写下的花名呈到薛贵妃手中,水榭里几位贵人轮番验证了,多少还是有些不能信。
于是靖国公夫人开口:“方才没有看明白,崔家小姐能否再来一次?”
崔芯承口答应了,又如法炮制,请余舒帮忙,依旧是猜这满院子的花草,让她作笔,问的还是那个喜晴喜雨的问题,全不相干。
结果不出意外,崔芯又言中了余舒写在纸上的答案,这一回,是“美人蕉”。
这下子,在场就有人脸色微妙起来,见识到崔家的“灵言术”如斯灵验,不禁叫那心思细腻的人多想一层——
能够闻言而知心,那在通晓这门奇术的崔家人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你叫崔芯是吗,”薛贵妃这时候说话了,“府上奇学,确实与众不同,你再给本宫演示一次,不要猜那些花花草草,猜些别的。”
闻言,崔芯却面露苦笑,矮身道:“娘娘恕罪,小女子不敢隐瞒,依我所能,这‘灵言术’一日只能施展上两次罢了。再来一次,只怕要丢脸了。”
“嗯?”薛贵妃脸上是笑得和蔼:“到底是你学艺不精,还是故意藏拙?你且说老实话,本宫最讨厌人弄虚作假,指不定今晚这一朵金玉芙蓉,就赏了你呢。”
众人一听这话,神情皆都变了。
余舒若有所思地看着崔芯,也在想她这家传的“灵言术”到底有多灵验。
崔芯听了薛贵妃的话,不喜反惊,一提裙摆。便跪在了水榭外头,俯首道:“小女子岂敢在贵人面前弄虚作假,实在是家学隐秘。个中缘由,不便当众说明,但有司天监大提点可以佐证,我崔家‘言灵术’,越是精进。就越是难以施展,比如我三叔,十日可得一次,而我祖父,一月才得一次。”
听到这番解释,在场一半人脸色好转。
薛贵妃转头问向靖国公夫人:“依老夫人之见呢?”
靖国公夫人靠回椅背。道:“我看这丫头的能耐,也只能猜一猜这园子里的花草,至于她祖父崔公。就不只这点本事了。”
听到这两句评语,在场另一半人的脸色也好了。
湘王妃看着跪在地上的崔芯,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忍不住帮腔,在薛贵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大概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薛贵妃收敛了笑意,神情一时变淡了不少。朝还跪在地上的崔芯摆手道:“你且起来吧——换个人上来。”
崔芯连忙起身退下,在息雯郡主身侧站定。
余舒也退到人后,冷眼看着崔芯与息雯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
“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吗?”薛睿绕到人群后面,低声询问余舒。
余舒迟疑道:“这崔家的奇术,分明是采用了甲子纳音之法,我也听说过几种纳音奇术,但卜算起来都很麻烦,比较之下,这‘灵言术’可谓是神妙了。”
她在心中感慨:十二府世家不愧是能在京城立足的易学大族,单是一门家传的奇技,就能撑得起一座门面了。
试想,崔芯今日只是猜猜花草,那崔家老爷子的道行,是不是就能洞悉人心了?
“我只奇怪,崔家有这样读心的本事,皇上怎么容得下这一府人口,揣测圣意,不是死罪一条吗?”余舒小小声地向薛睿纳罕道。
薛睿摇摇头,挥开了扇子,挡在两人之前,凑到她耳边低语:“傻丫头,你当司天监是做什么的,大提点是吃白饭的吗?这易学一道,我是不懂,但有一个秘密,略有耳闻,圣上随身佩戴一样天地异宝,是大安开国就有,世代传给继任者,是故除了当朝大提点被诏许亲圣,无人能卜天子一点吉凶。”
余舒又长了见识,心中惊奇:要知道她手里头有辛家馈赠的《珍物谱》,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异宝,却没一种能阻人卜算的。
真不知皇帝身上的那一件异宝会是什么?
。……
有崔芯这么一手珠玉在前,后面接连几位小姐吹吹打打,弹筝吹笛,绣花拳脚,都没多大看头。
余舒转而关心起湖上的动静,这便发现,竟有一两叶木筏,从湖对岸划到湖心中央去了。
而湖面上的灯光,明眼瞧着是暗了一小片,看来是这些人为了排查出真金灯芯的那一盏,就将那些纸糊的都熄灭了。
余舒瞥薛睿一眼,道:“你几时下水?再等下去,真有人瞎猫碰到死耗子,觅得了金芯,你与那位朱二爷,岂不成了笑话。”
薛睿见她已经知道了他与朱青珏打赌的事,笑了笑,眼神向着朱青珏的方向一瞟,对她道:“敌不动,我不动,大不了一个平手,我怕什么。”
余舒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也就不替他担心,正要继续观察息雯那边动静,余光一闪,却见到刚才一直停留在水榭外面的景尘,一个转身,朝着湖岸去了。
他走到岸边,先折了一段柳条,就近打捞了几只花灯,拿在手中掂量,摆弄了片刻,便放回水里。
他在做什么?
余舒刚冒出一个疑问,然而下一刻,便张目结舌。
只见景尘后退一丈。接着一个纵身,足点水上花灯,一盏接着一盏,宽大的白色袖袍被风鼓张,竟如一只展翅的鸿雁,横跃在那水面!
“快看呐!道子在水上飞起来了!”这是文臣家的小姐。
“哇!好俊的轻功!”这是武将家的姑娘。
很快的,便无人关心正在表演画工的少女,全将注意力转移到正飞驰在湖面,如履平地的景尘身上。
“这是闹得哪一出?”水榭里的贵人们相互疑问。
余舒皱着眉,开始担心景尘会不会真是受了何人怂恿。要夺了这金玉芙蓉。
薛睿仔细望着景尘动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