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景尘——要说湛雪元有什么必然的死因,那一定与景尘脱不了干系。
景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薛睿说的死了的人是耍载道楼一层大厅里摆放了许多点亮的烛台,书架之间有一条过道,三个人就站在过道上说话。
“仵作验过尸体,死者大概是在今天早晨卯时到辰时之间遇害的,与三个月前那起案子相同,都是先被人用绳索勒死。这幢藏书楼后面有一口井,凶手将死者勒死之后,投入井中,到了中午,尸体浮上水面,才被挑水的仆役发现,找到衙门报了官。”
太史书苑接连闹出人命,死的还都是来头不小的世家小姐安陵府尹很有自知之明,刚一了解案情,便汇报给了大理寺,将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出去。
郭槐安接到上报一看又是太史书苑死了人,得了,还是交给薛睿你去办吧。
于是乎,薛睿本来是在水陆大会招待番邦使节的官员名列,临了却没能去成。
“薛大人这么晚找我前来,或许是又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什么证物,与我相干吗?”景尘平复了惊愕低声询问。
早先曹幼龄遇害,就在她的卧房中发现了景尘亲笔字条,约她夜里在观星台见面,当时景尘作为疑凶,也是薛睿负责调查那件案子,第一时间就将他监管了起来。
这次案发后,薛睿又找上他,摆明了是他又有了嫌疑。
薛睿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景尘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土黄色的细长牌子,递给他看:“你可认得此物?”
景尘还没接到手里,就认出来脸色微微一变,道:“是我的院士签。”
太史书苑一共有十八位院士,除了分发印章之外,每人各有一枚院士签,平常学生只要手持这枚院士签,就能出入书苑中一些闲人免进的地方,比如某一座藏书楼最顶层收藏珍品的房间。
也只有院士们最为喜爱的学生,才有幸手持一两回。
余舒也认得院士签,她曾在司徒晴岚手上见过,那是她外公方子敬给她的有了这枚院士签,腾黄楼上放着龙马河图的屋子,司徒晴岚可以畅通无阻。
“景大人还记得你是几时将这枚院士签,给了哪一位学生么?”薛睿秉公问询。
景尘摇头道:“上个月我被调去司天监,便卸去了太史书苑的职务,那时院士签尚在我手中不曾交给过旁人。”
按说景尘离职后,院士签应当上缴,但是他地位特殊,司天监没有回收,书苑这边也没人提醒他。
薛睿道:“那就怪了,我问过这座载道楼的守门人,听他说几天前,死者曾拿着你这枚院士签,出入三楼,就在昨天白天,还有人见到她来过这里。”
闻言,景尘不见慌张,看着手上的木签,道:“这院士签应该不是在她身上发现的吧。”
湛雪元被丢进京中,尸体湿水,这木头做的签若是同她一起沉进水里,又被打捞上来,上头的漆文应该脱色才对。
果然,就听薛睿道:“是在井边找到的。”
景尘点点头,略一思索,指正道:
“你说湛雪元是今天早晨遇害的,我昨天一整晚都在公主府不曾出去。早晨卯时起床练功,辰时出门上司天监,这当中并不顺路,我完全没有时间跑到太史书苑来行凶杀人,有许多人可以作证。至于这枚院士签,应当是我不小心遗落后被湛雪元捡到的。”
这一回景尘学了聪明,几句话就为自己洗脱了嫌疑,可是他脸上却不见一点轻松之色,反而有些莫名的沉重。
余舒会联想到湛雪元的死因,他当然也想得到,就算人不是他杀的,想必也是因他而死的。
思及此处,他回头看了一眼余舒,尽管对于湛雪元的死愧疚十分,却不无庆幸地想到——还好出事的人不是她。
余舒正好瞧见他那一眼神色,她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直线,心情复杂的很,她能猜想到,湛雪元这个靶子,到底还是给她这个破命人做了替死鬼。
薛睿将两人神情变化收入眼中,目光闪动了一下,伸手要过景尘的院士签,道:“我会派人到公主府去提人审问,景大人放心,我一定会严查此案,不会冤枉了无辜。”
“有劳薛大人了。”
薛睿这才转头去与余舒说话:“阿舒,你先到外面去等一等,我还有些相关的案情要问景大人,晚点我送你回去。”
余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走开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湛雪元的死因,不关心薛睿又问了景尘什么事。
她在外面等了不多时,薛睿就与景尘一同走出藏书楼,前者安排了官差连夜守在藏书楼外,监视可疑的动静。
三人同行,出了太史书苑,一路上各怀心事,几乎没有交谈。
薛睿坐上余舒来时的马车,而景尘则是被问询赶来的公主府侍卫们接走了。
当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时候,薛睿脸上的严肃才消失,他略显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拍拍身旁位置,对坐在另一侧的余舒道:“坐过来。”
余舒听话地挪到他身边,刚一坐好,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宽大的手掌沿着她的手背,覆住她每一根手指,用力一捏。
就这么一个动作,余舒便轻易地读懂了他的焦虑与不安。
湛雪元死的突然,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警告,警告她别以为兆庆皇帝没让人绑着她去和景尘拜堂成亲,就是太平无事了。
她所要面对的,不光是皇权的摆布,还有暗中那一股不怀好意的势力—他们真正想杀的人不是湛雪元,也不是曹幼龄,而是她这个货真价实的破命人。
薛睿害怕她会出事,她何尝不担心哪一天莫名其妙-地变成一具死尸。
“湛家的小姐被他们推出来做你的挡箭牌,圣上与大提点一定有派人在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们想要引蛇出洞,怎想人死了,蛇却没有引出来。不是上面派下的人无能,而是凶手的手段更高一筹。我在太史书苑待了一个下午,除了景尘的院士签,毫无线索,凶手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杀了人,又凭空消失了。”
这鬼魅一样的杀人手段,神出鬼没,让人后背发冷。
薛睿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湛雪元凄惨的死相,被冰凉的井水泡的发胀的尸身,脖子上青黑的淤痕,变形的脸孔。
听了他的话,余舒冷笑:“我当初质问景尘为何要牵扯无辜,他还向我保证说会有人会保护好湛雪元的安全,结果人还是死了。”
她心里不痛快极了,尽管不是她要找人做挡箭牌的,但是湛雪元替她做了替死鬼是事实,一个生前与她交恶的人,因为她被误杀了,她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会全无反应。
“不过那凶手是什么意思,模仿景尘笔迹写给曹幼龄的字条设计的还算周密,但这次凭着一枚院士签就想陷害到景尘头上,未免滑稽。
薛睿摇摇头:“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凶手在搬运尸体的过程当中,那枚院士签掉了出来,并非是他有意陷害。真是这样,倒还好说,怕就怕是另外一种可能。”
余舒竖起耳朵:“什么?”
薛睿沉声道:“凶手是故意留下那枚院士签,指向景尘,如果湛雪元是真的破命人最好,如果不是,那他就要让知情者知晓,他要杀的是破命人。你说,如果圣上和大提点听到消息,会是哪种反应?”
“他们应该害怕我这个正牌货出事,所以会严加保护,只要我一死,就全完了。”
“.不只如此。”
“嗯?”
薛睿握紧她的手掌,手劲突然变大,盯着余舒,漆黑的瞳孔一闪一灭,患得患失道:“湛雪元不过是同景尘亲近了几日,就被人盯上,而你与景尘关系匪浅,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料想你早就被人怀疑了。如今湛雪元一死,引蛇出洞这一招是不好用,圣上那边应该着急了,怕只怕,他们会不管不顾,先让你与景尘完婚,破解他的命数。”
余舒陡然一惊,失声道:“不会吧。这样一来,不是摆明了在告诉暗中那一伙人,我就是正牌货吗,对方杀人的手段那么厉害,皇上就不怕我被害死了?”
薛睿冷声道:“所以才要尽快安排你破解了大安祸子所谓的命数,在那之后,你就是死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余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用力咬了下嘴唇,只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这头还没开始着手寻找《玄女六壬书》,那边就已经迫在眉睫了。
她一时心慌,静不下来,只能抬起头,看着唯一知道她底细,又不会背弃她的男人,哑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与景尘成婚生子的问题,而是她被利用之后就难逃一死的下场!
薛睿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对策:“水陆大会过后,你约景尘私下一见,我要与他谈谈。”
第五百九十四章 起死回生
太史书苑的第三起命案被大理寺压了下去,余舒第二天去了司天监,见到人人讨论的都是昨日宫中水陆大会,就好像湛雪元的死,不过是一颗石头掉进海里,激不起半点浪花。
昨晚任少监一声令下,在京城各个角落,找到了几名精通晴雨预测的易师。
余舒一早进到了议事厅中,就见到在座几张陌生的脸孔,未着官服,有的略显拘谨,有的神态大方。
任奇鸣就坐在昨天的位置上,衣衫皱褶,面露乏意,看样子是昨晚没有回去。
等人都到齐了,任奇鸣略一介绍那几位易师,直奔主题:“经由几位先生卜算,今日极大可能有一场雨水,晌午若是下不来,就等到下午了。”
众人面露喜色,刚议论了两句,就听他压过众人声音,继续道:“本官已经请示了大提点,现在要在你们当中挑出一个人选来应急,在下午的水陆大会上设法求雨,以便拆穿东瀛阴阳师的诡计,你们谁愿自荐?”
这下子,大家又没了声音。
谁的心眼都不是白长的,这雨下不下还不一定呢,没看外头天晴大白的,哪有半点下雨的样子。到时候求得来雨是功,求不来雨,那就成了背黑锅的。
自己丢人是小,可代表整个大安易师丢了人,往后可就别想混了。
余舒与众人一样装起哑巴,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任奇鸣脸色沉了沉,视线掠过他们头顶。落在一人身上,问道:“辛左判,你以为此事当由谁担当。”
辛雅眨眨眼睛,佯装思索了片刻。问道:“这试问少监,请来这几位先生可是算准了今日几时几刻有雨吗,昨日见那阴阳术士,当场就招来雨水。若我们只知下雨,不知详细时辰,恐怕会弄巧成拙啊。”
众人听到他这么一说,都松了口气。
余舒斜眼看着辛雅,心想他倒是会做好人。
任奇鸣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另一边座上的景尘,又问道:“右令以为呢?”
景尘看看众人闪避的目光,道:“此事就交由我罢。”
任奇鸣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回答,略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默许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想想这事儿交给景尘去做,确是再合适不过了,成则成了。就是不成,有皇上的袒护与宠信。谁还能怪罪于他。
解决了这件事,还有一件头疼的。
“至于那起死回生的说法,”任奇鸣皱了皱眉头,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料定也是装神弄鬼的伎俩,无甚可怕。”
昨夜拆穿了东瀛阴阳师呼风唤雨的骗术,一众易官不再疑神疑鬼,对任奇鸣的话深表赞同。
底下就有人发问:“大人可知他们要如何当众表演起死回生之术?”
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的曹左令睁眼道:“昨天大会散去,鸿鹄寺来人,转达了东瀛使节的要求,他们索要一名死犯与一条狗,具体如何操作的,倒没有泄露。不过少监说的对,凭他什么起死回生,通灵鬼神,必不会真,诸位介时眼睛放亮些,一旦看出了什么猫腻,最好是当场指认,不要畏手畏脚。”
闻言,一群人纷纷应是
早会过后,众人分头先去准备,尤其是景尘,当先带了那几名预测晴雨的易师出去,余舒却在出门前被任奇鸣叫住了。
“女御官。”
于是众人走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余舒和任奇鸣两个人。
“少监大人叫我何事?”
“听说太史书苑昨天又死了人,你与道子一同去看过了?”任奇鸣问。
余舒迟疑地点了下头。
“说说仔细。”
余舒不敢肯定任奇鸣知不知道大安祸子与破命人的隐情,只好装傻充愣道:“死的正是先前被革职的一个太承司女官,江西风水湛家的小姐,好像人是先被勒死然后投井的,就不知她生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惨遭如此凶手。”
“死后投井么”任奇鸣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问她道:“昨晚守卫说,大理寺的捕快来请道子问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舒遂将在井边发现景尘遗失的院士签这一线索,告诉了他。
任奇鸣听后,用力皱了下眉头,后道:“太史书苑接连闹出命案,死者多少都与道子干系,此事绝不简单。你与道子是旧识,身为朝廷命官,理当小心为妙,依本官之言,凶手抓到之前,你就不要往书苑去了。”
余舒眼皮轻眨了一下,抬头看着任奇鸣,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心中却能肯定了,任奇鸣也是个“知情者”。不然就凭两人有怨在先,前有断指之痛,任奇鸣为何会突然关心起她的好歹。
“你也下去准备吧。”
“下官告退。”
余舒转过身,眼神即是一沉,薛睿昨晚分析的不错,现在皇帝他们在乎她的生死,是因为景尘的命数未解,可是等到大安祸子破命后,她是死是活,便无关紧要了。
这样不行,她得有所行动,不能单单指望着薛睿为她谋出路。
走出议事厅,余舒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首先,她让他们晓得,她可不光是一个破命的人形道具。
***
转眼就到了下午,司天监带领着易师大队进宫。
不在官中的易师们不知道司天监内部已经有了策略,只道昨日被一个番邦使节羞辱了,隔了一夜,再次在宫殿之上见到东瀛使节。一个个都是横眉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