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是要脸面,但在司天监当职的是他崔秀一,又不是他崔旻,丢面子是他大房的,赔钱可就是他二房的了。
“余大人不要误会,这赌债我崔家是一定会还上的,只是数目太大,这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全,能否请余大人多等一些时日,容我家中缓上一缓。”
崔秀一看上去是个老实人,没在余舒面前吐苦水,近乎直白地告诉她——钱不够,得慢慢还。
余舒听了薛睿的劝,倒真没打算刁难他,就在崔秀一的忐忑中,缓和了脸色,道:“都说十二府世家有多富贵,我看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罢,崔大人与我同在监内为官,既然你都这样开了口,我也不会为难你,这笔钱你什么时候手头上宽裕了,再还吧。”
顿了顿,又道:“虽然令千金给我打了张六万两银子的欠条,但我当日在赌坊收走一些,介时崔大人再还我四万两就好。”
既然要送人情,也不能太吝啬。
什么,你问她为什么不干脆免了这笔赌债?开玩笑,崔芯那小娘皮敢在芙蓉君子宴上设计她,不借这机会让她长个记性,都以为她余某人是谁随便就能得罪的了。
崔秀一面上松了一口气,抬手道谢,“改日携带小女登门赔礼。”
。……
晚上回忘机楼吃饭,余舒把这件事跟薛睿讲了。后者笑道:“崔秀一果然识相,不然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也挤不进司天监去。”
余舒觉得他话里有话,脸上便带了些疑惑。
于是薛睿告诉她:“这官场上面的人情世故,你还不懂。若非是你得了皇上御赐的封号,他岂会这么快就找上你。”
余舒到现在也没觉得兆庆帝赐她的这个封号有多了不起,不顶吃不顶喝。
薛睿见她脸上懵懂,摇头失笑。将她一只手拉到自己膝头,拍了拍,声音轻慢地与她说道:“圣上在位已有十三载,虽无什么丰功伟绩,但也家国太平,然而几位皇子皆已长大成人。立储一事拖不了几日,我大安不比前朝,不兴临丧传位,所以一旦立过储君,再到新皇继位,多则十年八年,倘若龙体有恙,也就是三年五年的事了。”
“圣上身为一国之君,坐拥江山。什么都不缺,却只缺一二件比同先辈,可以流芳史书的事迹,而今你在水陆大会上持真龙号令招雨一事,坐实了圣上明君之名,圣上岂不快意,所以不但赐你封号,还会将此事大力流传到民间去,用不了多久。天下就会人人皆知。当今圣上乃为明君,可以号令天公降雨——”
说到此处。他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加重了语气:“而你这个淼灵使者,则成了明君最好的证明,只要圣上在位一日,就谁也动弹不了你。说的露骨些,你这个御赐的封号,就等同于一道免死金券。”
余舒瞪了瞪眼睛,听罢薛睿这么一解释,这才知道她当日逢迎拍马的诡计,为了让兆庆帝看重她的小命,竟无意中给自己兑了一张免死牌!
“所以现在安陵城中,只要想得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谁也不会想要得罪你。”
薛睿看她一副刚刚觉悟的样子,哑然失笑,就知道她扯虎皮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这么长远。
这就叫歪打正着吧。
“哈,哈哈。”
薛睿不慌不忙地泼她一盆冷水:“别高兴的太早,害死曹幼龄和湛雪元的凶手,可不会管皇上是不是爱惜你这条小命。”
余舒刚咧起的嘴又合了上去,一想起太史书苑两条人命,喜悦就被冲淡了一半。
“要不打明儿起我开始强身练武好了,真遇上歹人,也有一搏之力。”余舒认真提议。
“景尘的武功倒是一流,但在进京途中一样遭人毒手,你以为你现在开始练武,能比得过他去?”薛睿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还是算了,有空不如多算几卦保险。
看她恹恹的,薛睿没有再打击,神色一缓,揉着她细软的指头,低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论幕后的凶手如何狡猾毒辣,他早晚都会将他们揪出来,还她一个安心。
***
水陆大会过去三天,投入大牢审问的东瀛一伙人,在大理寺、刑部、鸿鹄寺三方协同审讯之下,终于查明了事实。
不光安倍葵起死回生的把戏是假的,相田真纪招来的那一场小雨,也是骗术。至于为何倭国意图从大安朝手中哄骗钓鱼屿,也有了答案——
郭槐安立在兆庆帝跟前,恭声禀报:
“那钓鱼屿临近琉球国,沿岛有平滩,便于船只停泊,倭国的大将军足利野心勃勃,大造船只水炮,意图攻打琉球,据鸿鹄寺记载,前朝时候,琉球曾属倭国,所以他们才会想出诡计,伪装了两名阴阳师装神弄鬼,来我大安‘借土’。”
左相右相都在一旁,静静听着。
兆庆帝端坐在龙案后,面色阴沉,眼神闪烁:“不过统领弹丸之地,区区一介武夫,也敢有如此野心,真以为朕老糊涂了么!”
薛凌南和尹天厚低着头,听皇上这话,就不知说的是那个倭国将军,还是另指了别的什么人了。
“来人,宣靖国公姚瑛,镇国大将军冯远、兵部侍郎……等人宣政殿议事。”
兆庆皇帝显然没打算咽下这口气,当即传唤了一群大臣进宫,商议如何收拾东瀛人。
而与此同时,被薛睿送到大门口的余舒,一进家门,却见到了刘昙派来的管事——
“余大人,两日后敬王府乔迁喜宴,我们主子爷想请您明日提前过府赏光,顺带着帮忙看一看园子里有什么缺失。”
第六百零五章 案情
湛雪元死后,太史书苑的载道楼就被封了起来,每天都有大理寺的官差在外把守,闲人莫近。
湛雪元的尸首被湛家在京城的家奴领了回去,湛氏祖宅在江西,接到噩耗再来安陵,最快也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湛雪元是死于七月十五日凌晨,凶器是绳索类物,而她被投尸的那口井附近,则掉落了景尘的院士签。
薛睿亲自录取了几个与她相熟的学生口供,确定湛雪元在遇害前一天晚上,没有回湛家在京城的别馆,而是独自留在了女舍过夜。
另外藏书楼的守门人曾见过湛雪元凭借院士签进入顶楼。
负责在院内巡逻的护卫则一致表示案发当天凌晨,没有在载道楼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出没。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靠的线索。
而这当中最大的两个嫌疑人——发现尸体的那个仆役,还有藏书楼的守门人,又都有人可以证明他们不在场。
那个守门的已经五十来岁了,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抬得动人的,那个扫地的仆役,却是个瘦精干巴的小子。
于是,这又成了一桩悬案。
薛睿这天早上又来了太史书苑,随行只带了一名捕快,他进到藏书楼中,慢慢从一楼转到了三楼。
每层楼上都摆放着整排整排的书柜子和书架,凶手想要藏在当中不被发现,简直太容易了。
按照他的推测,湛雪元是天不亮的时候就偷偷潜入了书楼中,然后被提前藏匿在某一只书柜后面的凶手,从背后偷袭,以绳索勒死,再将她尸体背到楼下,投入井中,以此延迟被人发现尸体的时间。从而寻找脱身的机会。
这当中疑点有很多,比如,藏书楼门外有锁,钥匙在守门人那里,每天辰时过后才开门,允许学生入内,湛雪元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又比如,湛雪元从何处得到景尘的院士签。她鬼鬼祟祟地到藏书楼来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这些疑问,似乎只有死去的湛雪元才能解答,但是薛睿知道,同曹幼龄遇害的经过相同,湛雪元也是被凶手或是同伙利用什么事物引诱到了案发地点,再进行杀害的。
这前后两起凶案。凶手都谨慎的可怕,没有目击证人,案发地点被收拾的整齐干净,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完全查不出湛雪元临死之前在找什么。
所以薛睿才能肯定,掉落在井边的院士签,不是凶手在搬运尸体当中不小心遗落,而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指向了景尘。
这一次却不是栽赃嫁祸。凶手的意图,是在于告诉那些知情者,他杀人,是冲着大安祸子去的。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皇上一旦耳闻,不可能不着急上火,最大的可能,就是尽快安排景尘和余舒的婚事,这么一来。也就完全暴露了余舒。
“谨慎、聪明。还有……自信。”
薛睿揣摩着凶手的特征,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眼中不停闪动,竟有些兴奋起来。
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乃是人生快事,对他来说,遇上一个聪明狡猾的凶手,亦是难得。
“大人,又有什么发现吗?”捕快期待地问道,因为这起案子,他们几个兄弟几天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薛睿站在三楼窗边向下看,正好望见那口井,转头对属下道:“这书楼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没有旁的可疑之处,等到明天,便撤了禁令,不必再派人来守着。”
“这,是。”
薛睿又转回身,一扫眼前层峦叠起的书山,眼中墨色翻动,心道——你且藏好了,等我来抓你。
***
余舒去了一趟新建成的敬王府,在那里见到了刘昙。
她原当刘昙是找了借口想要拉拢她这个淼灵使者,谁知人家真是让她来相看宅院的,从头到尾,都围绕着风水堪舆,没多一句题外话。
余舒也没白来,敬王府的风水不用说那肯定是好的,工部出人出力,司天监则派了两位精通宅学风水的大易师参与设计王府的堪舆图纸,标准的福祉豪宅,一丝儿不错。
她这一趟观赏下来,大小庭院,有刘昙从旁解说,倒是不费力气地偷学了两手。当然,刘昙也只是领她看了外院布置,内院是不会让她进去的。
“莲房以为,本王这敬王府修造的如何?”
“王爷找我前来,却叫我见拙了,论及算术,安陵城没几个比得过我,可要说这风水学问,我是给几位大师提鞋都不够呢。”余舒摇头自损。
自从七夕那一回后,她在刘昙面前就没故意装的那么生疏客气了,毕竟是她闺蜜未来的夫婿,只要刘昙别想着招揽她当小弟,不妨和和气气的。
刘昙微微笑道:“可你那呼风唤雨的本事,天底下都无人会的。”
“也不能这样说,还有我师父呢。”
“令师怕已是神仙中人了,怎可与凡人相提并论呢。”
余舒不耐烦和谁恭维拉扯,遂道:“王爷在龙虎山休养,见过的老神仙还少吗,我常听人说,那道派的老真人,有的活了几百岁呢。”
刘昙摇摇头,“哪里有几百岁的长寿,师门长老中年纪最大的,去年才度过九十九岁高寿。”
余舒很想向他打听打听龙虎山上的事情,但又怕刘昙敏锐察觉什么,于是就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两人闲聊了几句,有仆人过来耳语,刘昙神情变化了一下,转头对余舒歉然道:“本来想请了表兄,同你们一齐午膳,尝一尝南方今早送来的活鱼,不巧有些急事,本王得出门一趟。”
余舒识趣的,“王爷有事且去,我这便回去了,左右大哥正在查案,怕也抽不出空来与我们吃喝。”
这就请辞了,刘昙本来要亲自送到大门口,余舒推拒,被管事的送了出去。
她一走,刘昙便皱起眉头,扭头问那仆人:“你把方才的事再说一遍。”
那仆人垂着脑袋道:“有人昨天晚上在乾元街一间楚馆中,见到了十一皇子。”
刘昙脸色阴晴不定,在前不久的钦差无头案中,刘翼不敌宁王狡猾,被兆庆帝一怒之下撵出了京城,这才几天工夫,人就抗旨跑回来了?
宁王呢,这会儿还“老老实实”地在宁王府中面壁吧。
“主子?”
“让人去别馆请司徒先生前来。”
“是。”
“再让人去乾元街上盯着,确认一番。”
这个事情,倒是有些文章可做。
第六百零六章 士别三日
翌日,敬王府乔迁喜宴。
刘昙在双阳会后被封敬王,王府建成三个月,为了今天宴客,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筹备。
余舒来的有点晚了,司天监离敬王府是不远,她却要先回忘机楼换下官服,再坐了车来。
考虑到如今身份不同,余舒没做寻常女子打扮,而是一袭杏黄长衫束带,腰间佩着香囊玉坠子,足蹬半靴,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天庭,只挽一根葫芦玉簪,略染眉黛。
这般干净利落,倒比她穿长裙披挂显得精神好看。
王府大门外早早张罗起了红灯彩绸,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甚是热闹。余舒没与谁约同,在大门口倒是遇见一两个司天监的易官,只是点头之交。
但她眼下身负盛名,便是不熟,也多的是人乐意上前攀谈搭话,不管她回应是冷淡还是热情。
但是进了宴厅,这些人便不好再跟着她,因为坐席不同,余舒被园中迎客的管事亲自领到了一张圆桌上,不意外看见了许多熟人,正有一人高声大侃——
“…当时啊,整个丰庆宫鸦雀无声,就听到司天监那边一个声音喝斥——‘是欺负我们司天监没人吗,这就让尔等见一见真正的呼风唤雨!’众人回头且看,你们道是谁站了出来?”
这一桌坐的都是出身显赫的年轻人,薛睿人没到,冯兆苗一手举着一根银脑檀筷,绘声绘色地讲着最近京中茶馆酒坊正流行的段子,全然没注意到从他背后走上来的余舒。
可是其他人看见了,有人忍住笑没有提醒,也有人开口唤道:“莲房姑娘。”
“对了!”冯兆苗一筷子敲到桌面上,兴奋道:“可不就是她么!”
余舒挑挑眉毛,好整以暇地环起臂膀,就站在冯兆苗身后不吱声,等着听他说下去。
“要不是我爹亲口告诉我的。我哪儿信啊,莲房我们大家都认得,你们谁能看出来她有那样神仙的手段,我跟你们说,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就觉得只是个平常人,没什么名气,没什么家世。那模样瞧着也说不上机灵——”
眼看冯兆苗越说越不靠谱,桌上总算有好心人咳嗽了两声,打断他,起身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