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堂堂龙虎山仙姑,被她寒碜成个不懂贞洁的野姑子,水筠只觉遭到了奇耻大辱,气的声音发抖,抬起手直戳她鼻子——
“你敢辱我正一道!”
余舒“啪”地一下将她手拍开了,才不管她是不是刚刚长好了手筋。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刚才哪句话提到你那师门?我骂的分明是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姑子,但凡你知道点儿廉耻道义,现在早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余舒那是什么人,黑的能指成白的。没理她都不怕,何况是占了理,水筠和她耍无赖,玩阴的。真是少了些自知之明。
水筠紧咬下唇,羞愤的两眼含泪,看了看周围人一个个装聋作哑,就好像没看见余舒刚才对她动手,瞬间这里的所有人,在她眼中都变作了那人的帮凶,可恶可恨。
作为怀莼真人的掌上明珠,老来得女,从来就只有她欺负别人,哪有这样忍气吞声的时候。
她眼睛一眨。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她扁着嘴角,仰头看向景尘:“师兄,即便她这样辱骂我,你也要袒护她是吗?”
景尘面有疲惫。这些日子他看着水筠越陷越深,她一心固执地去做她认为对的事,不管是否会伤害到别人。
他至今不懂她为何要处处针对余舒,不论他怎么劝说,都不肯放手。
变成这样的水筠让他既感到自责,又莫可奈何。
“我没有袒护谁,是你无理取闹。有错在先。”
一旁的余舒听了他这一句不痛不痒地指责,暗暗嗤笑,她早就看透景尘的面冷心软和优柔寡断,若和他义气相交,那再好不过,可若和他谈什么男女之情。便是自寻烦恼。
她庆幸自己醒悟的早,在她尚未对他一往情深之时,就重逢了对她死心塌地的薛睿。
不然这会儿她有的苦吃,单就一个水筠,便能把她气的死去活来好几回。
在余舒听来不痛不痒的话。到了水筠的耳中就不堪忍受了,她绷紧了下颔,话从齿缝中硬挤出来:“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你们宁肯相信她的狡辩。”
事情已经明摆着,是她硬要给余舒冠罪,到了最后也不肯认错。
“我们走。”水筠让侍从推她离开,一点都不顾忌主持今天考评的大提点,这叫在座几人心中不爽。
合着就你一个人正义敢言,咱们大家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蛋?
大提点一惯是风淡云轻,不骄不躁,可是今天水筠的表现,让他怀疑起自己当初同意她到司天监来做官的决定,是不是太过草率。
瞧瞧好好的一次考评,闹成什么样子,竟让她们女孩儿家拿来斗气了。
“别忙着走啊,”余舒几步抢到她面前,张开手拦人,“你是没什么事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水筠两眼通红地抬起头:“让开!”
余舒不管她虚张声势,转向大提点恭声说话:“下官斗胆,有些话不吐不快。”
大提点眼皮一紧,明知道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不能不让她开口,只好点头许可。
果然,余舒一张嘴就让他牙疼。
“下官对于您任命水筠姑娘出任太承司少卿一职,深表不解,历来司天监,遍看官事史录,鲜有居官者不是大衍易师出身,即便是有,其人也都是民间奇士,再不然就是于朝廷有功——譬如右令大人,他代替母亲麓月长公主为大安黎民百姓祈福,自幼投身道门,一去二十载,圣上布告天下。”
“敢问大提点,水筠姑娘并非易师,她究竟有何独到之处,能使您破格录用她,并且一跃五品,担当朝廷命官。”
简而言之一句话,水筠她凭什么?
她的话说出了曹左令等人的心声,其实水筠当初空降司天监,就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人家寒窗十载,一朝大衍,未必能触到司天监的门槛,也有在小吏的职位上一熬许多年,都不能出头,她倒好,一个连易师都不是的黄毛丫头,轻而易举地占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官位,谁能服气?谁没个怨气?
只是没人愿意出头去和大提点争这个理罢了。
现在余舒说了出来,听的人心里头不是不痛快,尤其是谢兰这样全凭自己熬到现在的寻常易师,简直要站起来给余舒鼓掌叫好了。
大提点暗叹,正要开口,下面水筠却先抢了话——
“哼,我乃龙虎山正一道嫡传弟子,出生起便受先天教化,区区一个大衍试。有什么可难,我不屑参与,只有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才会看重名利。妄自尊大,焉知我龙虎山随便一位得道真人,便是现在司天监内所有的易师加起来,都难望项背。”
她一个大招鄙视全场,无差别攻击,包括大提点在内。
余舒张着嘴,对水筠的清高自傲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哪怕早就发现她看不上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被她的言论惊呆了。
她以为自己站出来质疑大提点的决定已经够勇敢的了,和水筠一比。原来她连渣都不是啊。
“黄口小儿!”曹左令最先发飙,拍案而起。
紧接着谢兰和会记司那名官员也站了起来,怒目水筠,被她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没撸袖子上来揍她了。
崔秀一最直接。一个转身面朝大提点跪下了,痛心疾首地指着水筠高喊道:“此等狂妄之徒,藐视天下莘莘学子,如何配入我司天监,下官跪请大提点收回成命,革去她的官职,否则我司天监威严将荡然无存!”
余舒回头张望。便见大提点神情冷淡地注视着前方,他那波澜不惊的目光里没有恼怒和愤慨,却叫人无端地汗毛倒立,背脊发凉。
可怜水筠没有回头,她正因为惹恼了众人而痴痴的笑起来,继续大言不惭:“你们不就是看我断了腿。以为我是个废物吗,我告诉你们,这个太承司少卿我根本就不稀罕做!”
话音甫落,身后遥遥传来一句:
“是我强人所难,既然水筠姑娘不堪屈就。那就请你离开此地。”
大提点轻描淡写一句,便不再理会水筠如何,转向其他人,先让崔秀一起来,然后宣布道:“今日考评,坤翎局女御官余舒得四甲一乙评语,足以胜任其职,自下月初一起,派发朝服顶戴,上得早朝参政,望自珍重,以尽忠职守为己任,严以律已,不堕我司天监声名。”
余舒反应极快,当即躬身长揖,朗声道:“下官领命,莫敢懈怠。”
然后站直了身,对五位前来参加她考评的大人拱手道谢,她姿态亭亭,衣冠笔挺,恰如此时楼外,初生朝阳一般的蓬勃锐气。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几步之外坐在轮椅上的水筠,她面相狼狈,神容憔悴,病弱的身躯和焦躁的气息,让人难以靠近,想要躲离。
“还不走!”水筠再也待不下去,捏着软弱无力的手掌,不堪屈辱,面皮发青,催促侍从推她离开这里,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落荒而逃。
旁人不会可怜她,唯有景尘,望着她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余舒则一面含笑应对曹左令等人的道谢,一面冷眼看着水筠遁去的身影。
……
考评结束后,余舒与崔秀一落到最后离开太曦楼,两人走了一条小路,四下无人时,崔秀一忍不住小声询问余舒:“余大人和那位水筠姑娘有何过节,竟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对付你?”
余舒抄着手走在他外侧,呵呵笑道:“不提也罢。”
崔秀一见她不说,也不追究,真心地恭维了她一声:“幸得你料事如神,反将一军,激得她自断后路。”
余舒也奉承他道:“全靠崔大人仗义执言呐。你放心,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答应要免了你一半的赌债,就不会反悔,今晚你到忘机楼来,我们重新立一份字据,原来你欠我的六万两,变作三万两。”
崔秀一暗嘘一声,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心中却觉得发毛:前晚余舒做东请他吃酒,席上关门与他密谈,让他答应在考评上看她眼色行事,结果才刚上任的太承司少卿就被逐出了司天监。
至于她是从何处听说他被选中参与她的考评,那就耐人寻味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点拨
余舒通过了首次考评,回到坤翎局,除了景尘不见踪影,早有一众下属等着恭喜她。
他们已经从先回来的谢兰口中听说了今天考评上一波三折的经过,知道新来的太承司少卿存心刁难余舒,一个个表现地义愤填膺,直道水筠被革职大快人心。
余舒脸上笑得谦虚,其实心里惦记着薛睿,不知道派去追赶他的人这会儿走到哪里。
不多时,大提点派人送来一只盒子,原是水筠落在太曦楼的那两条水晶手串,连同收讫,来人传大提点的话给她:“太书说,这东西由你处置,是要归还水筠姑娘,还是退钱给她,大人自己拿主意。”
余舒笑了,等人一走,便拿出一条白水晶,剩一条黄水晶在盒子里,这就将谢兰叫进来,递给他。
“想不到谢大人也是个性情中人,今天多亏有你帮我说了公道话,这是一点谢意,你千万不要推辞。”
谢兰看见那盒子里装的什么,顿时受宠若惊,惊讶地摇首道:“大人不可,此物太过贵重,下官受之有愧,何况我今天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帮到大人什么忙。”
照水筠买来两条七千两银子的天价,这一条就是三千五百两,谢兰就算少吃十年俸禄都买不起,尽管知道这是好东西,却不好意思收下。
余舒却不管他,硬塞到他手上,打发了他出去,放下门帘,转身就将另一条给了文少安。
文少安倒是没有和她退让,只是担心道:“刚才来人不是说,大提点让你归还了人家,再不然就退钱回去,你把东西给了我们,难不成回头要退给人家几千两银子?”
余舒往椅子上一座。优哉游哉地捧茶润喉,闻言哼了哼,道:“要么说你是个直肠子,少心眼呢。大提点既然给了我,就不会管我怎么处置。”
怪就怪水筠自己不安好心,当初花十倍价钱买了这两串水晶石就是为了今天举发她,你不仁我不义,她是傻了才会把钱给她退回去。
文少安毕竟跟了余舒这么久,知道她偶尔会犯小人倔性,就没多说不讨喜的话,转而感叹道:“那水筠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想方设法地要毁您前程,结果弄得自己丢人败兴。”
余舒抬眼瞥他。问:“你说说看,为什么她算计我不成,反而吃了大亏。”
文少安之前和坤翎局一群人讨论过,这时理所当然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人没有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她污蔑造谣。”
余舒晃晃头,有心调教他:“你只是说中其一,我是没做亏心事,所以有底气,但要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凭她有心算我无心,今天吃亏的人或许是我。”
文少安面露好奇。往她面前挪上一步,一副乖乖听讲的样子。
余舒既然收了这个小弟,便觉得有责任让他开窍,于是耐性起来,放低了声音说给他听:“我与水筠有旧仇,你看她一来司天监。就迫不及待地找我晦气,我便猜到她不安好心,我从右令处打听到,这个太承司少卿是她自己求来的,你说她一个红尘之外的修道之人。无端谋权,无疑是为了与我作对,我那时就提防着她,料想她每天盯着我的不是,十有八九是要在我的考评上使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与你无冤无仇的人都有可能为了利益心生歹念,何况是与你有仇的人。
人生在世,要么你就夹着尾巴做人,从不与人为难,要么你就一往无前,挡我者死。
“她有心害我,我光想着防备不行,要让她有来无回,那我就要算在她前头,将她连根拔起。你还记得她来到坤翎局头一天,我就杖责了两个守门小役,我利用司天监众人对她心中反感,不愁没人反对她担任要职,我便可以借势,人力不孤。”
“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水筠为人清高自傲,自恃龙虎山嫡传弟子,看不起我们这些方外人士,我便要此为匕,扎她个措手不及。”
“我有六爻神算,事先卜算出谁人会参与这次考评,天文局副官崔秀一欠了我一大笔银子,我诱之以利,却不为难他,由我出头,只叫他在最后关头使一把力,逼得她不得不现原形。”
“最后就没什么悬念了,水筠失了先机,又以一人之力,妄图敌众,顾前不顾后,我有心防她,她无心防我,你说,她怎么斗得过我呢?”
余舒口若悬河地讲了一大篇,文少安听的半知半解,虽没有茅塞顿开,却不无得益。
“少安,你一心想要衣锦还乡,为你母亲争一口气,我可以帮你,但也要你自己有能耐往上爬,光是有心不行,你得清楚你在干什么,不要虚度光阴,我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又倒了一杯茶解渴,余舒站起来理了理袖口,对愣头愣脑的文少安说道:“我考评过了,按道理今天可以休息,局里有什么紧要事你先留着,我走了。”
文少安是个好的,他学会了忍辱负重,有恒心有毅力,也足够听话,余舒观察了他一段时日,发现长此以往,他只会变成一个上行下效的卒子,归根结底,他是个缺少主见。
一个人没有主心骨,只听别人说什么,没有想法,怎么能行呢?
余舒揭了帘子出去,将文少安的事放在脑后,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司天监,做上轿子就往公主府去。
别误会,她不是去给水筠送银子的,而是去找景尘说事。
昨天景尘来的突然,她全无心理准备,慌里慌张把人打发了,过了一夜起来就觉得不妥,那幅人像已经递进宫里,皇上到底有什么章程,她全无头绪,万不得已,只有说服景尘去宫中打探消息。
不然她两眼一抹黑,真等到薛府的那个总管被人认出来,薛家满门受到牵连,她才听到消息,那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薛家是否真的有心谋反,要等到薛睿回来以后,再从长计议。
余舒一路上想着见到景尘,如何向他开口,殊不知此时先一步回到公主府的水筠正在与景尘争执。
第六百九十三章 说服
公主府的守卫都认识余舒这张脸,景尘有过交待,但凡她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