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灏吃了一惊,先前他种种猜测,不想问题居然出在这里。
纪星璇继续道:“所以皇上迟迟未能立储,而委任你监国,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因除你之外,一众皇子当中再无人可以独当一面,如若你被赶下这个位置,不论哪一位皇子监国,都会沦为他人傀儡,大提点乃是一介纯臣,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皇权外落,比起国之大计,王爷是不是害死了十公主,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纪星璇分析的彻头彻尾,刘灏目光闪烁不停,神情变幻,一会儿是笑,一会儿皱眉,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抚掌道:“原来如此,照你这么说,大提点的确会力保本王才是。”
纪星璇又道:“话虽如此,王爷切不可大意,大提点是不会与你为难,但是薛家不会善罢甘休。我想除了孔芪这个人证之外,他们手中一定还有别的后招。”
刘灏冷笑道:“只要大提点不与我为难,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薛家。”
“王爷有什么主意?”纪星璇好奇。
刘灏正在兴头上,就没遮掩,细细说给她听:“早些时候,父皇指派给我一件差事,让我追查景尘在回京途中遇险是何人所为,由于没什么线索,就搁浅下来。一直到不久前,宫中下令张贴皇榜通缉一名要犯。薛家一个总管被抓了起来。事后我打听到是景尘进宫呈了一幅画像,据说他遭人劫持时候曾见过此人,我才断定景尘遇险和薛家脱不了关系。”
“你不是说过么,景尘正是所谓的大安祸子。他的命数和我朝息息相关。一旦他出了事。势必会天下大乱。介时乱臣贼子才有可趁之机。薛家有谋逆之心,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薛凌南要和我翻旧账。那我也无需同他客气,他可以让孔芪指认我残害手足,难道我就不能让人指认他谋反吗?呵呵,到时候他自身难保,谈何向本王问罪。”
刘灏早就想过拿此事做文章搞垮薛家,只是担心他行事太过激进,大提点会出面干预,缺少大提点的扶持,这个监国之位他也坐不稳。但是现在他没了这一层顾忌,大可以放手去做。
“王爷有勇有谋,何愁大事不成。”纪星璇是真心称赞。
刘灏看着她白皙无瑕的脸蛋,近在咫尺,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心中一动,抬手勾起她下巴,扬起声调:“方才本王答应你一件事,你想要什么?”
纪星璇没有躲避他的轻薄之举,低眉顺眼道:“我想出门一趟,求王爷准许。”
话声一落,下颔便传来一阵疼痛,眼前刘灏眼中尽是寒光,捏紧了她的下巴,低声道:“让本王猜猜,你要出门,是想去找你那位无所不知的师父吗?”
纪星璇蹙着眉,忍痛道:“是我闷在这府中时日太久,想到外头走走,王爷不信大可以派人跟着我。”
刘灏挑眉:“本王认识的纪星璇,的确不是个安于后宅的女子,你却能为了这个孩子自甘收缚,本王真想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为他延续香火。”
纪星璇紧抿双唇,沉默不语。
刘灏哂笑一声,松开了她,起身往外走,“看你哪天想要出去,派人知会本王一声。”
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纪星璇望着他的背影在屏风后消失,轻轻揉着下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的凄楚,她的神色平静得吓人,嘴角那一抹讥诮尤为分明——
“你哪里知道,这个孩子才是我的救命稻草啊。”
。……
宁王府午宴上发生的事,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宫中,瑞皇后不到晚上就得了信,当时就摔碎了她心爱的羊脂玉盏,然后在寝殿静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天黑下来,郑尚宫几次在门外提醒她时辰到了,她才喊人进来伺候更衣。
“摆驾钟粹宫。”
除夕夜,宫中没有大宴,但是年夜饭还是要吃的,只不过皇上不在,一群妃嫔宁愿各吃各的,瑞皇后也就没有把人都叫到她的栖梧宫来讨嫌。
皇后驾到,钟粹宫刚刚摆好了席面,薛贵妃没有出门迎接,等到瑞皇后进到殿内,才叫宫女搀扶她起来。
“无须多礼,妹妹坐下吧。”瑞皇后看着薛贵妃不胜脂粉的憔悴模样,心情相当复杂,她一面嫉妒这个女人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一面又觉得她和自己是同病相怜。
薛贵妃挺着大肚子坐下了,对着瑞皇后微微笑道:“今年除夕冷清的不像话,姐姐莫不是觉得孤单,特来寻我作伴?”
没有接话,瑞皇后行至桌边,挥袖对殿内侍从道:“你们都先下去。”有一半人没动起先没动,见到薛贵妃摆手,才相继倒退出去。
很快的,空荡荡的殿宇中就剩下瑞皇后和薛贵妃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瑞皇后最先开口,她双目微微泛红,像是极力压抑着脾气:“薛赫,本宫要你一句实话,我的瑶儿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
薛贵妃闺名乃是一个赫字,赫,乃赤红之色。
许久没有人叫起她这个名字,薛贵妃恍了一下神,抬头看着瑞皇后,嘴角笑容渐渐冷却了——
“是谁害死了十公主?皇后不该问我,该问问你自己。”
宁王的手脚的确是干净,但是瑞皇后的亲生女儿,她岂能不知,只要用心追查,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可是瑞皇后就算猜到了元凶是谁,也不会声张出去。三年前瑞皇后正是凭借十公主之死,狠狠将她打压了下去,尝到了甜头,这三年以来,瑞皇后也是凭借十公主之死,一脚一脚地往她头上踩。
事到如今,她又跑来兴师问罪,做出这副悲愤交加的样子给谁看。
瑞皇后僵直了背脊,她能读懂对面那个女人眼中的不齿与鄙夷,却发不起火来,因为她底气不足,因为她心虚。
“皇后当真不知?”薛贵妃冷笑道:“十公主虽在深宫之中,却与一名外臣私相授受,早在我侄儿之前,就与人私定了终身,焉知那名男子是故意引诱她,她却为了摆脱皇上指婚,听信他人奸计,在观海楼上纵身一跃投入湖中,陷害给我那小侄女,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她一命呜呼,害了别人,也害了她自己。”
殿内灯火通明,照得瑞皇后面色如纸。
“别说了。”
“不是你要问么,皇后你猜,刚才我说的那些事,皇上他知不知情?我猜他是知道的,这宫里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皇上的呢?可他明明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宝贝女儿,却始终没有惩戒那个罪魁祸首,仍旧是宠爱有加,甚至于病重之时,让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担当监国大任。这是不是意味着,皇上他根本就没有把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闭嘴。”
“哦,对了,还有早早就夭折的五皇子,那可是皇上的嫡子,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至今也没有找到凶手,真是可怜。”
“我让你闭嘴!”瑞皇后面目狰狞地盯着薛贵妃,人前的雍容宽和全不见了,大有她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和她拼命的架势。
薛贵妃却是笑了,毫不畏惧地补了她最后一刀:“听说淑妃前日去你那儿讨要东宫锁印,说是该让宁王迁进去,方便宁王处理朝政,不知皇后答没答应?”
瑞皇后怒到顶点,手心都抓破了,一双眼睛似火烧红,她几次呼吸,就在薛贵妃面前紧闭双眼,慢慢地血色又回到她脸上。
须臾,她猛地睁开眼,定定望着薛贵妃,哑声道:“本宫与你联手,势必将宁王逐出京城!”
薛贵妃病态的脸上,泛起一抹潋滟的笑容。
第七百四十九章 新年伊始
大年初一,新年新气象,昨晚一家人守岁到半夜也不觉累余舒清早起来就带着余小修去给家里长辈们磕头…吃了早点,裴敬带着夫人女儿一起赶了过来,一时间子孙满堂,贺老太太身为两家唯一的老人,红包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发,破了财,反而笑得开了花。
街头庆春的鞭炮声响不停,不时有人登门拜年,多是冲着余舒来的,也有贺芳芝的友人和邻里人家,值得一提的是敬王府也派了一位管事过来说吉祥话,顺带也有敬王一幅亲笔字画,赠予余舒。
等人走后,裴敬就和贺芳芝议论道:“想不到敬王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实在不像是外面谣传的清高孤傲。”
余舒心中不以为然,原先她也被刘昙的沉默寡言唬住过,直到薛睿出事,才看透他是个薄情寡义之徒,而今惺惺作态,不过是因为她有交好的价值。
一个上午就在迎客送客中度过,饶是余舒只说几句客气话,也觉得累人,快到中午,她一直等的人总算是来了。
昨日宁王府宴散,薛睿就和她说好了今天会来,其实按道理应该她到薛府去给薛相爷拜年,出于种种原因,才换成是薛睿来找她。
听到下人禀报,余舒就起身出了客厅迎人,远远地就看见薛睿一身新衣新帽器宇轩昂,身后跟着两个侍从,抱着什么东西从大门的方向走过来。
薛睿也看见了她,面上不禁挂起了笑。一直来到她面前,站住脚步,微微仰头打量台阶上亭亭玉立的佳人,只见她一袭银白底子掐腰缎袄,直筒长裙齐脚绣着一圈银红的菡萏含苞欲放,与她肩头一圈火红的狐皮帔子遥相辉映,衬得她肤色明媚,眉目动人。
更让他欢喜的是她虽没佩带几件首饰,但那钗头与耳珰,每一件都是用他精挑细选的珠玉宝石打造的。男人大多是有这样的虚荣。希望心爱之人衣食住行都不假他人之手,他也不例外。
两个人就杵在客厅门口脉脉传情,要不是贺芳芝出声喊人,就是站上一个时辰都不觉冷。
“侄儿给两位叔伯拜年。祝阖家欢喜。连年有余。”薛睿一进门就鞠躬行礼。贺芳芝泰然受之,倒是裴敬摇手站起来避过了,论辈分薛睿是晚辈。但是再怎么说他都是朝廷命官,就算他和余舒兄妹相城,裴敬自知一介商人,担不起他拜见。
见此情景,薛睿尽管无奈,却也没有上赶着认亲,免得被未来岳父和舅丈人瞧出端倪。
在客厅坐没多大会儿,余舒就寻了由头说带薛睿去见贺老太太和赵慧,两人离开人前,总算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惜谈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时政要闻。
“昨天你和我说的话,我回家想了想才明白,”余舒压低了声音说:“大提点把孔芪带走,只要一问就能辨真假,知道十公主确是死于宁王的陷阱,但他未必就会公正处理,没有玄女书和天命太骨,皇上不能选定继承人,所以要扶植宁王,一旦宁王坐实了残害手足的罪名,那这监国之位势必要换人来坐。”
眼见宁王倒霉,她光顾着幸灾乐祸,薛睿却断定,宁王倒台不见得是好事。她本身对政治一窍不通,但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渐渐学会了如何审视朝局。
“正是如此,”薛睿与她并肩行走,一手握着她,将她纤细的手指收拢进袖口,“众皇子中,唯有宁王可以独当一面,其余皆要仰仗外戚鼻息,从古至今,皇权最忌落入外姓人手,所以大提点不但不会揭发宁王的罪行,为了顾全大局,甚至要袒护宁王。”
余舒皱眉道:“就算是大提点也不能颠倒黑白吧,如果罪证确凿,宁王被定罪,又该当如何?”
“果真到了那一步,单看最后大权落入何人之手,那人便是妄图杀害你这破命人的真凶。或许是我祖父,也或许另有其人。”
薛睿一语惊人,余舒猛地站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从他那次失踪到现在,他们两个一直都回避这个问题,她虽然怀疑景尘遇险和太史书苑的凶案,都是薛凌南暗中主使,却从没有向薛睿求证,只怕让他为难。此刻面对他突如其来地剖白,让她不知所措。
薛睿拽紧了她的手,目光毫不闪躲:“你不想让我为难,我却不能装聋作哑,之前不与你说,只因我也辨不清是非,但我知道那幕后元凶图谋已久,就是为了篡权夺位。宁王一案,你我无力插手,只需睁大眼睛看着,是忠是奸,终有定夺。”
余舒心绪起伏,纵有疑问,也只能藏于心中——如果薛凌南就是幕后元凶,薛睿又待如何?
她是无所谓报不报仇,毕竟她活得好好的,看在薛家对薛睿的养育之恩上,过去种种她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薛凌南果真是个乱臣贼子的话,薛睿为了报恩,难道也要做个反贼不成!
薛睿看得出她又在胡思乱想,轻轻掐了她手心一记,低声道:“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是夺取纯钧剑。”
若有《玄女六壬书》和纯钧剑在手,他们再也不是砧上鱼肉,为人刀俎。
***
正月初一,郭槐安到司天监要人,大提点没有放人,而且给出理由很正当——孔芪告发的是亲王,这已经超出了大理寺的职权范围,需要事先禀明皇上,再行审查。
这话分别传到了宁王府和后宫,却有不同的反响,宁王愈发确信大提点是要保他,但他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那就大错特错了。
次日,宫中就有一道懿旨送到了大提点手上,皇后娘娘下令,命司天监与大理寺共同审理三年前十公主遇害一案,务必要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兆庆帝远在华珍园养病,京城里自然是以皇后的旨意最大,即便大提点也不能抗旨不尊,只好立案侦查。
宁王听闻消息,当即就知道是皇后与薛贵妃联起手要整倒他,他虽然暗恨咬牙,但也没有坐以待毙,当天夜里他就造访了司天监,与大提点一番密谈,内容不得人知。
正月初三,孔芪正式移交大理寺关押。最多三日过后,搜集证据,便可开堂审理。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何况有人故意声张,不出三日,有关宁王设计十公主遇害,再嫁祸给薛家,使得瑞皇后和薛贵妃反目成仇的流言蜚语,就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一封奏折从北方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一场硝烟弥漫的争战,已然悄悄拉开了帷幕。
。……
就在大理寺立案第二天,余舒和景尘一齐在太曦楼面见了大提点——纯钧剑终于仿造好了。
“你来辨一辨真假。”朱慕昭的面前摆放着一只狭长的剑盒,示意景尘上前打开。
余舒站在原地没动,却伸长了脖子去看,但见景尘取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