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二太太连声说是:“对、对,先找人。”又擦擦眼泪,可怜巴巴地瞅着她道:“莲房呐,家丑不可外扬,我没有把你当外人,你可得帮帮菲菲,不能叫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毁了啊。”
余舒点点头,先按着她坐下了,扭头便吩咐人去备马备车,找来陆鸿和徐青,她身上薄衫长裤都没有来得及换,加了一条斗篷,便带着辛二太太出门先往古家去要人了。
古家大宅也在城北,离得有些远,马车飞快,一路不停地赶到了地方,余舒没叫辛二太太露面,她跳下车,让陆鸿上去敲门,报上她的名号。
不一会儿,便惊动了古家上下,管家好声好气地将她请进门,让到客厅上茶上水,等有小半刻,就见到了古家的一家之主,古盖。
这是余舒头一回和这位名噪一时的古算子碰面,据薛睿所说,古盖年轻时候行事颇有几分张狂,当年考中算子,却到司天监门口披麻戴孝哭丧。眼下看来,不过是个样貌平平的中年人。
虽说晚了一辈,古盖见她却要行礼作揖:“余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余舒坐在椅子上没动,一脸冷淡地看着他道:“并非公事,古算子不需多礼,敢请令郎出来一见,我有几句话问他。”
古盖看似不慌不忙,也没推脱,转头便叫人去找来古奇。余舒和古奇也没见过几面,因着裴敬,说过几句话而已,当时是觉得这小子有些精明,而今她看人的眼光毒了,越发觉得他是精明过头了。
古奇见他父亲都立在一旁不敢怠慢,便规规矩矩地上前给余舒施礼:“见过余大人。”
余舒冷眼看着他,问道:“你今天见过辛家六小姐吗?”
古奇抬起头,露出一脸茫然,摇摇头道:“不曾见过。”而后面有苦涩,低声道:“余大人想来不知,我和六小姐的婚事作废了,如何还见得到她。”
余舒耳根微微一动,双目幽如一潭,又问了他一遍:“你说你没见过她?”
古奇绷着下巴,还是摇头。
余舒沉下脸,抓起桌上茶壶,猛地摔到他脚下,碎片四溅,古奇抖了个激灵,却没敢动,就听她嗓音阴柔地对着他爹道:“古盖,我敬你过去也是个人物,不想给你脸上难堪,你现在就把人给我带到这儿来,我只当没有这回事,饶过你们父子一回。你们如果想在我面前耍花招,大可以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这个人心不善,犯到我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古盖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地上一滩狼藉,又望了望余舒冷若冰霜的脸,势不如人,只得低叹一声,对古奇道:“去请六小姐出来吧。”
“爹——”
“还不快去!”
古奇拉长了脸,不情不愿地去了。余舒坐等了一刻,就见他领了辛六过来,出乎她意料的是,辛六一进门便慌慌张张扑向她,躲到了她后面,抱着她的手臂,一脸防备地看着古家父子,委屈兮兮地在她耳边告状:“莲房,他们把我扣下了不让我走,还好你来救我。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坏!”
古家父子神情尴尬,余舒冷笑一声,大约是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古奇先把辛六骗到他家来,想着过上一晚,第二天再将人送回辛家,辛六名声有亏,辛家只能哑巴吃黄连,这桩婚事不成也得成了。
余舒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两父子,没再说什么,解下斗篷披在辛六肩上,揽着个头娇小的她大步离开,果然说话算话没有再追究他们。
到了外面马车上,辛二太太一见宝贝女儿找回来了,长出一口气,然后边哭边伸手打她肩膀,骂道:“你这作死的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你是要气死我啊,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说跑就跑了!”
辛六受了她几下,疼地吸气,“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我没想跑,娘,我错了,我看错他了,我今天是偷偷去找他,我想着退婚是我不对,总得亲口告诉他一声,他哄我同他私奔,我没答应,他见哄不住我,就把我关了起来,我害怕死了,我还想着干脆死了算了。娘,您别生气,我错了,呜呜呜……”
辛二太太一听,立马停下手,摸着她的小脸紧张道:“那臭小子没有对你怎么样吧,啊?”
“没,他才不敢,”辛六吸着鼻涕道:“他要是敢动我一下子,我宁愿死了也不给家里丢人!”
说着,娘俩又抱头痛哭,余舒捏了捏鼻梁,好气又好笑地出声道:“没事就好,你们快别哭了,让人听见不好。”
娘俩立马乖乖地止住了哭声,辛二太太对她千恩万谢,余舒摆摆手打住了,扭头板着脸教训辛六:“说你傻一点都不亏你,下次你再偷跑,我可不管你。”
辛六连忙道:“不敢了,我以后都不敢了。”然后又眼巴巴地望着她,一脸崇拜道:“莲房,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他们家的啊?”
余舒闭上眼,懒得搭理她这个缺筋少弦的蠢蛋。今晚一场虚惊,把她也吓得够呛,真要是辛六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放过那对自作聪明的父子。
第七百八十六章 番外(十)
余舒将辛六母女送回辛府,辛雅刚从昏迷中转醒,听到下人禀报,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大宅里灯火通明,辛二太太带着辛六去向辛雅请罪,才进了院子,就见辛二爷扶着辛雅从房里出来,见到她们,辛雅灰白的脸上涌现一层血色,甩开二儿子,扬着巴掌就朝辛六来了,满院子的人谁也没赶拦着,余舒落后一段距离,就听见“啪”地一声。
辛六捂着脸跪下了,两泡眼泪扑扑朔朔往下掉,却没敢哭出声儿来,辛雅扬手正要再打,就被余舒抢上前去挡住了,一抓他手腕子,一面搀住他半个身子,一面“哎哎”地叫道:“辛大人,快消消火,这么大气性做什么,菲菲不就是前阵子闷坏了,跑到我那儿去散心,没和家里人说一声么,你看我这不是赶紧把人给你送回来了!”
这几句话,就坐实了辛六今天出门是到她那儿去了,就算日后传出去说是辛六行为不检点,也得考虑考虑会不会得罪她。
辛雅一时急火,被她点醒了,长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辛六一眼,反拉住余舒,唏嘘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余舒倒能体会他的虚惊一场,这老狐狸精明惯了,辛六一不见,他应当就猜到了是古家父子在出妖,湘王一死,古家眼看是不成了,辛家就是他们溺水时候所能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怎会轻易放过。他只怕辛六已经在人手上吃了亏,这倒霉的婚事非成不可。
“都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守丧呢,滚滚滚。”辛雅吹胡子瞪眼地指着聚在院子里的儿孙们,把人都撵走了,唯独二房三口留了下来,被他叫进房里,仔仔细细地问了辛六一遍,得知她被古奇骗回古家关了起来,顿时又火冒三丈,吓得辛六立马又跪下了,抱住他的大腿嘤嘤哭,一口一个“我错了”。
辛雅舍不得再打她,只叫她闭嘴,转瞬间就想了几百个法儿整治古家,却听余舒道:“雅公听我一言,莫再沾惹古家,那古盖我今日一见,却是个能伸能屈的人物,他那里光脚不怕穿鞋的,万一逼得他狗急跳墙,又生许多事端。”
辛雅心知她说的在理,可是要他咽下这口气又不能,于是道:“总得给他们个教训,免得都以为我辛家是软柿子好拿捏呢。”
余舒言尽于此,便不再劝,起身告辞道:“这大半夜的,我也该回去了。”
辛二爷和辛二太太连忙起身相送,谦谢道:“今晚让你来回奔波,实在过意不去,明日再到府上拜谢。”
余舒笑拒了,“千万别,今晚说出去,就是菲菲在我那儿贪玩了,你们何必多此一举呢。”
辛雅头还晕着,便没同她客气,摆摆手让儿子儿媳妇亲自送她出府,至于辛六,则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余舒走了。
闹腾了一晚,到底是惊动了住在静园的辛老院士,深更半夜派人过来问话,辛雅没敢瞒着老爷子,一五一十地让人把话学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谁人清楚他能平平安安地守住司天监的官位,一半是托了老爷子的福呢。
* * *
翌日,余舒出门前就接到一张帖子,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辛老院士明日请她过府鉴宝,她正求之不得,欣然应邀。当天无话,到了第二天下午,余舒从司天监回家换了一身便服,带了半斤好茶伴手,便登门去了。
走的不是辛家大门,而是北苑开在巷子里的后门,有个小童等着她,引她一路来到静园,直接进到一座两层高的书阁里,见到坐在窗子底下擦拭古玩的辛老院士。
“来了,”辛老院士见她也不多礼,指着对面软垫让她坐下,顺手将一件玉器放在一旁地上,又捡起一根黑乎乎的铜杆秤,不知什么年头的老古董,眯缝起眼睛举到太阳底下细看。
余舒随遇而安,盘起腿席地而坐,没忙着问东问西,而是感兴趣地东瞅瞅西望望,辨认着铺了一地的旧物,有的是她在《奇巧珍物谱》上见过的宝贝,有的则是市井之中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
辛老院士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找我老人家?”
余舒愣了下,明明是他请她过来的吧。
“哼,你先头不是哄了六儿那傻姑娘想要见我么,怎么想不起来啦?”
闻言,余舒拍了脑袋,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数月前,她是同辛六提起想见老爷子一面,后来祭祖大典一完,她诸事缠身,就给忘在脑后了。
“老院士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晚辈确实是有一件事求教。”
“火眼金睛?”辛老院士听着一个稀罕词儿,抖着眉毛笑道:“我看是老眼昏花吧,你这丫头不必拍马屁啦,这次你算是解了辛家一难,我本该谢你,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老人家没别的本事,就是岁数大了,活得久了,见过的听过的比别人多一些。”
余舒会心一笑,她就喜欢和人直来直去地说话,辛老院士比辛雅的脾气对她胃口多了。
“老爷子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在辛日重光大易馆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辛老院士盯着她瞅了又瞅,回想道:“记得吧,当初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没有现在这么大气魄,同你一起的还有薛家那个小鬼。”
瞧这记性好的,余舒也想起当日场景,眼神不由地黯了黯,分心念起薛睿来。曾经朝夕相对,如今天各一方,她能算得到他的人是否平安,却算不出他的心思,是否同她一样呢?
“怎么不说了?”辛老院士唤她回神。
余舒收起思绪,抬眸望进他眼里,放缓了声音问道:“那您记不起得,当时我跟您提过一柄剑,剑身长有一尺八寸,满是铜锈,夜下观之若有红芒,手柄上刻着一个古字。”
辛老院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搁下了手里的铜秤,一根手指沾了唾沫,就在地上写画出一个字形,问她:“是这样吗?”
余舒点点头。现在她可以确认,老人家百分之百知道那柄古剑的来历,不然他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您当日告诉我,那不是一柄剑,却不肯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今日就想求教您,能不能跟我说说那柄剑的来历呢?”
辛老院士仰着头,两手抱在胸前,脸上有些恍惚,他似是陷入了回忆,好半天没有吱声,就在余舒忍不住再问的时候,忽听他叹息道:“那当然不是剑,那是本朝至尊的开国六器啊。”
余舒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睛,开国六器!?一柄剑,又是开国六器,那岂不是——
“纯钧剑,那是纯钧剑。”辛老院士自顾自地说道:“一百年前,熙宗在位,膝下有一位云峥皇子,虽天资绝艳,却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他与一位女将军奉旨完婚,后来女将军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云峥皇子为她劫狱,带着她躲避追兵,逃进了东郊皇陵,传闻中,他误入宁真皇后墓穴,盗走了纯钧剑,而后天降神力,带着他的妻子破墓而出,一路杀出了重围,从此消失无踪。纯钧剑,便从那时起便下落不明。”
女将军和皇子的故事,余舒不止一次听过,辛老院士这个版本不是最真实的,却是最让她惊愕的。她调整了几次呼吸,掩饰了心慌,试探他道:“既是如此,您怎么知道纯钧剑长得什么样子呢?”
辛老院士冷哼一声,鄙视她道:“小丫头,你可知道我辛家祖传的《奇巧珍物谱》从何而来?往上数三百年,当年跟着圣祖皇帝爷打江山的功臣之中,便有我辛家一位开山鼻祖,他将开国六器的形状绘制纸上,记载在《奇巧珍物谱》中,我怎么会不知道纯钧剑长什么样子呢?”
说着,又一脸怀疑地反问她:“倒是你,又从哪里听说了纯钧剑的模样?”
余舒心跳如雷,两手抄进袖口紧握成拳,面对他的疑问,随口就编出一段谎话,“我可以告诉您,但您得发誓帮我守口如瓶,不然我就不告诉您了。”
辛老院士眼神闪烁,兴冲冲地挺直了腰,当下就发了一道毒誓,催着她快说。
余舒吸一口气,小声告诉他:“您该认得景尘吧,就是云华易子和麓月长公主的儿子,从小就被送进龙虎山修道,后来回京就被先皇封了道子的那一个。”
辛老院士斜眼看她,“认得,不就是差点同你成亲,大婚那天逃跑的那个小子。”
余舒语噎,心道这老头不是隐居了么,怎么也知道她的八卦。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没错,就是他。我与景尘早就认识,他进京之前,与我在义阳县结识,当时我就见过他身上带着那么一柄剑,只是后来他遭人追杀,那柄剑就丢了。我一直好奇那是什么宝贝,问他却不肯说,事后在大易馆遇见您,才会开口询问。”
辛老院士一脸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啊。”
余舒紧张兮兮道:“您可不许说出去啊,不然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开国六器丢了,这可不是小事。”
辛老院士翻着眼皮道:“老人家在你眼里恁没信用,就算说出去,有没有人信还不一定呢。不说不说,说了死全家,行了吧。”
余舒干笑两声,起身向他作揖:“多谢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