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晔小心翼翼的问道:“丞相的意思是”
刘琨理所当然的摆了摆手:“你等皆是老夫麾下,自是由老夫派人前去就任吴郡水军督,如此可避免落入外人之手,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待三年后谢尚丁忧归来,祖言(陆纳表字)贤侄可继续任吴郡水军督,士光意下如何?”
一瞬间,吴郡四人的面色全都苦了下来,刘琨说的好听,只暂代三年,但有这三年时间,他难道只走个过场,而不会安插自已人手以彻底控制吴郡水军?恐怕三年之后,既便陆纳重掌吴郡水军,也只能做个傀儡了吧?凭着刘琨的心机与手段,这完全有可能!
他们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已几年来耗费无数人力财力才拼凑起的水军,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空手套了过去,话又说回来,就算周闵能够成功暂代海门水军督之位,但海门水深的很,那里的士卒、将领、普通百姓全都心向秦王,哪能轻易掌控海门水军?这真是贪念作祟,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啊!
四个人飞速交流起了目光,目中满满的全是焦急,他们不敢当面顶撞刘琨,只能从其他方面来想办法着手。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石头城内道道眼波凌空飞射,刘琨却不会给他们交流的时间,当即脸面一沉,不悦道:“怎么?莫非士光不愿意?刚刚是谁口口声声要为老夫分忧?又是谁发誓赌咒愿听命于老夫?原来都是空口白话!哼!不过暂代三年,你等便百般推托,着实令人心寒!也罢!这样的忠心要来何用?”说着,大袖一挥,就要向内堂走去。
一股强烈之极的恐惧瞬间罩上了心头,惊惶不安之下,陆晔连忙唤道:“丞相且慢!”
刘琨身形一止,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冰冷,隐泛怒容,直直瞪视着陆晔!
陆晔的心里颓然升起了一股无力感,他清楚,今天彻底栽了,两次算计刘琨,不但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一次比一次输的更惨,尤其是这一次,竟连家底都赔了进去。
可是,又能如何呢?刘琨没请他来,他吴郡是出于贪念才自已送上了门,何况陆晔也没胆子与刘琨翻脸,或许今天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这石头城,但从今往后,必然是层出不穷的报复与打击,想想也令他不寒而粟。…
如果说云峰手段狠辣,有如一只疯狗逮谁咬谁,那么,刘琨则是一只笑面虎,于不知不觉中能把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陆晔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哪来如此之多的奸邪?偏偏还都是能把自已碾成粉碎的存在!
‘哎~~但愿丞相说话算数!’陆晔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心知这军权是交也得交,不交也不交。否则。将同时面对刘琨与云峰两名大敌。其结果,必然是族灭身亡而不须置疑!
暗暗横下一条心之后,陆晔递给了顾和与周嵩一个略带些悲哀的眼神,就咬咬牙道:“我等既效忠丞相,又如何敢有藏私?请丞相匆要误会,只是事发仓促,不知该如何向将士们解释啊。”
“哦?”刘琨脸上的阴霾倾刻消散无踪,捋须微微笑道:“倒是老夫误会士光了。呵呵~~事态紧急,难免心里有些焦燥不安,还请士光见谅,至于吴郡将士们,交由老夫着人解释,而士光你,只须修书一封给令郎即可。”
刘琨又以和煦的目光一扫四人,郑重道:“你等无须担心,老夫再重申一遍,你不负我。我亦不负你!”说着,转头喝道:“来人。奉上纸笔!”
很快,亲随取来纸笔搁于案上,带着十二万个不情愿,陆晔来到案头坐下,给陆纳写起了亲笔信。
过了片刻,陆晔把书信呈给刘琨过目,刘琨大略扫了眼,便满意的笑道:“明日大朝会,老夫当为世侄谋取海门水军督一职,料来不会有意外。”
四人相视一眼,陆晔拱了拱手:“有劳丞相费心了,我等还须回去筹备一下,这便告辞!”其余三人也向刘琨施了一礼。
刘琨点了点头,伸手示意道:“虽是把握十足,却也不能懈怠,老夫也得做些准备,四位好走!”
“丞相请留步!”摞下这句话后,陆晔、顾和、周嵩与周闵转身向外走去,尽管殿外艳阳高照,但这四道背影,分明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直到四人的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哈哈哈哈~~”刘琨再也控制不住的仰天长笑,就连隐在暗处的亲随,都纷纷现出身来放声狂笑,笑声中,满满的全是得意与万丈豪情!
今天,刘琨就会派人去接手吴郡水军,有这三年时间,即使陆纳回来,也只能注定做个傀儡,在刘琨的眼前,仿佛呈现出了一幅数千艘自杀式火船从四面八方围攻秦军舰队的壮观场景,如果还能利用好周闵接手海门水军督的机会,探来秦军大威力武器的秘密,那么,不说天下一统,南北对峙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
石头城里洋溢起了一派乐观的气息,而在建康繁华的沿淮列肆,有一家天下唯一的赌场,名为袁记赌档,这是袁耽根据云峰建议以那几千金作为本钱开设的赌场,它外表金碧辉煌,占地极大,里面分为豪华区与普通区,牌九、骰宝、转盘等近现代赌博方式,与樗蒲、弹棋、五色木、藏钩等传统博戏共济一堂,里面贴满了警世恒言,婢女、司客穿梭如云,各台档人头涌涌,气氛热烈之极。
然而,在赌场深处的一间密室内,则是蒙起了一层悲伤而又焦急的氛围。
谢尚昨夜已经得知了父亲逝世的消息,毕竟身为人子,朝庭有义务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递到谢尚手中,而不像郗鉴安排的细作,需要百般打探才能知晓。
谢鲲的死,对于谢尚来说,不吝于一记晴空霹雳!父亲今年只有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如何会在一夜之间便生死两隔?
大哭之后,谢尚谢绝了王羲之陪同返京的好意,独自携着袁女正乘快船逆江而上,于上午抵达了建康,他先赶来与云峰道别,不料,云峰去了京口,于是又去钟山找到了庾文君与荀灌娘。
诸女中,除了荀灌娘与谢鲲有过一面之交,其他人与谢鲲并没有任何往来,但听到这个噩耗仍是震惊不已,纷纷出言好生劝慰,并猜测云峰很可能会在傍晚回返,因此,谢尚决定明日一早再往豫章,而趁着这个工夫,来到了袁耽的赌场向他道别。
不大的密室里,暂时安静无声,谢尚与袁女正身着素服,脸上残留着刚刚向袁耽报丧时再次流下的泪痕,袁耽则该劝的都劝过了,人就这么回事,谁都有长辈亡故的那一天,心意到了即可,如今也不知再说什么是好。
而庾文君与荀灌娘,虽是面带同情,但和另外三人一样,眼中又现出了一丝焦急与凝重,她们都明白,谢尚父亲亡故的后果。
“阿兄!”袁女正忍不住责怪道:“谢尚即将丁忧三年,刘琨老贼必会拿此说事,要说他对海门没有染指之心连鬼都不信,如今倒好,秦王正值用人之际,你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亏得秦王把你当作兄弟看待呢,都是你没用,整天就知道赌、赌、赌!”
这话一出,袁耽又羞又愤,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嘴唇喃喃蠕动着,但始终没有说出话来,数次在情绪激动之下,差点就要拍着胸脯应下海门水军督一职!
不过,自家情况自家清楚,袁耽天性散漫,放荡不羁,受不得任何约束,军营里那些森严的条条框框,简直就是一座座囚笼,他怀疑自已很可能呆不足三天,就会给逼的投江自尽!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桓温
见着袁耽那幅无地自容的模样,荀灌娘心头生出了一丝不忍,无奈道:“女正,你别责怪袁彦道,人有所长,尺有所短,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特长。
袁彦道虽是不擅于军职,这赌场,却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开业仅仅年余,在建康已至家喻户晓的地步,每日赚得多少钱财姊姊尽管不清楚,但知道,有数千名贫民依靠这座赌场为生,又至少有上万的百姓接受过赌场的接济。
袁彦道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天底下没有谁是全才,包括你的谢尚,与断山都不例外,如果换了他们,只怕赌场早就坐吃山空了,今次世伯突然过世,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袁彦道又能奈何?你也别太过于苛责了。”
“哦!”袁女正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略有些歉意的看了她的兄长一眼。
袁耽却是感激的看了看荀灌娘,这才叹道:“灌娘姊姊不必尽说好话,秦王有事,而彦道帮不上忙,始终是心里有愧啊,要不?请逸少暂代海门水军督?撑过这三年就好。”…
谢尚摇了摇头:“尚在回返之前,也曾与逸少兄谈过此事,先不提逸少兄能否兼顾两头,仅朝庭那一关就很难通过,刘琨怎会白白放过这大好机会?必会以各种理由阻止,除非秦王不顾朝庭自行委任,如此一来,与另着他人暂代有何区别?岂不是依然要与朝庭撕破面皮?”
“哎~~”庾文君长长叹了口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要怪还是怪将军的人缘太差。只结交了你们三人。这不?碰上事竟连个合适的人手都没有。对了,他琅琊王氏子弟众多,如果请大司徒出面,从族中另择一子弟暂代谢尚,是否可行呢?”
谢尚想也不想的摆了摆手:“不妥,大司徒虽有子侄数十人,但佼佼者唯有逸少兄而已,其余如王恬、王洽等。颇有美名,斗鸡走狗、手谈舞乐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过,让他们参预军机,尤其是主领一军会误了秦王的大事,这些人根本就是膏粱之徒!而且他们与秦王不熟,若是他日背叛秦王转投向刘琨,岂不皆是我等之过?”
屋内陆续升起了失望的叹息声,显然,他们都明白。王氏族人不靠谱,片刻之后。庾文君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女正,你家二姊女皇不是嫁给殷浩了吗?听说殷浩清徽雅量,众议攸归,不行而至,有没有可能请到他来帮助将军?”
袁女正想都不想的坚拒道:“不行!姊夫看上去仪表堂堂,善谈玄理,清谈更胜其叔父殷融,时人咸谓教义由其兴替,社稷俟以安危,实则却为风流异贞固之才,谈论非奇正之要。
若委他为海门水军督,女正敢断言,必会违方易任,以玫播迁,若入处国钧,未必有嘉谋善政,若出总戎律,或将蹙国丧师,总之,姊夫除了嘴上有两下子,其他一无是处,更何况他还瞧不起秦王呢,曾对姊姊说秦王出身不正,不过一西凉武夫耳,对了,他还在背后说过阿兄的坏话,说阿兄不务正业,有辱门风!他这样的人,既便接手,又怎会真心实意帮助秦王?”
“哼!”庾文君小脸一沉,不悦道:“殷浩自高自大,将军与袁彦道还瞧不起他呢!”
虽然放过了狠话,庾文君心里舒坦了些,但对于云峰的困境,仍是未能拿出个解决之道,只得与众人继续凝眉沉思,可是无论怎么想,也不知道如何破局。
庾文君一阵心烦意乱涌上心头,忍不住恨恨道:“大不了就与朝庭翻脸!无论如何,这海门水军督,都不能落入刘琨手里!”
荀灌娘没好气道:“话是这么说,不过,翻脸只是最下之策,一旦与朝庭撕破面皮,朝庭就可以宣布断山为叛逆,那瓦官寺的佃户与书院的女先生们就危险了。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由于南渡士庶多有至亲好友丧命于刘石之手,因此,朝庭上下约定成俗不与刘石通使,如今刘是没了,只剩下一个石。
如果断山被冠以叛逆之名,那么,当今的天下形势则可看作三国鼎立,朝庭将名正言顺的放下与石勒间的仇怨,联手夹击秦国,这无疑是极其不利的局面,所以在平定北方之前,名份万万不能丢,哎~~咱们再想想罢,时辰也快接近傍晚了,断山很可能要回来了,到时候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嗯!”众人虽是陆续点了点头,但他们都不认为云峰能有解决之道,这与智谋或是实力没太大关系,完全是手中没人造成的结果,任谁遇上,都只能干瞪眼。
“将军能有什么法子?”庾文君又道:“照文君看,多半是要接受刘琨派来的人手了,不过,这不代表俯首认输,一是要严密监视,不让那人有接近水军的机会,或者干脆寻个合适时机把他给做了,虽然朝庭心知肚名是怎么回事,可是手脚干净,不被拿住把柄就行,看还有谁敢再来海门送死,二是如果实在做不到第一点的话,那只能把精锐调回梁州,暂时留个空壳子给海门。”
荀灌娘叹了口气,苦涩道:“实在不行,只有这么做了,但文君你的主意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首先人家来赴任,不可能只身前来,至少要带个上百名的亲随护卫,在这种情况下,要限制行动或是暗杀极其困难,就算能杀得了,领军主将莫名暴毙,又没有任何破绽,却在舆论上会处于不利境地,再按你的第二点建议,那么,海门将形同虚设,断山封锁大江的计划将出现重大破绽,而且日后运送白银往长安,由于缺少了入海口的控制权,也会增添莫大风险。”
听了荀灌娘的分析,所有人都没了再开口的兴致,只是默默的看着沙漏,估算着云峰回返的时间。
沙子缓缓下泄,不因人的心情而有任何改变,就在这时,一个嚷嚷声传了过来:“袁彦道,快借点钱给老子,他娘的,刚才一斤金子全输光了!这还是偷家里的,快点,快点!扳不回本,那老家伙非打断老子两条腿!”
这口气老气横秋,声音却稚气的很,伴着这声音,“砰!”的一声巨响,门被重重推开,一个虎背悬,身材粗短结实的男人风风火火的闯入屋内,偏偏这人面相幼嫩,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而且他的脸上分布有七颗痣,额角嶙峋,眼神则如紫石棱般刚毅有神,头发又如刺猬般又硬又直!
庾文君正是心烦意乱时候,听了这话,立刻就是一阵恼火腾腾直冲头顶,当即责骂道:“桓温!你作死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偏跟在袁彦道后面赌钱!哼!袁彦道,不要借给他,就得让桓世伯打断他两条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赌!”
“呃?”桓温一怔,放眼看去,屋内五个人,人人面色凝重,尤其是谢尚与袁女正身着素服,眼圈又红又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桓温不禁问道:“谢尚,你这是”
袁耽接过来道:“昨夜得来的消息,谢世伯已不幸于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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