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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雪湖一愣，只听见外面一声清脆的马鞭响，马车迅速加快了，又见我笑嘻嘻地望著他，才恨恨地道：“你这个混世魔王，只会抓人的短处！”
我慢慢笑著，突然咳起来，他连忙将我抱起，喂了一勺药，又替我擦去额上的虚汗，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轻声道：“他待你好麽？”
董雪湖弯了弯好看的眼睛，露出小孩子样的笑容，道：“他待我，十分好！”
那男子叫做薛鲤衣，是畅雪宫的宫主，也算是横空出世的英雄人物了，董雪湖早年奉命料理江湖，便结识了他，一晃已经许多年了。
董雪湖垂下眼睫，慢慢道：“我就是个刻薄脾气，还跋扈的紧，处处用著心思，整治这江湖时，也吃了不少苦，教训了不少人，他能容我胡闹，帮我收拾烂摊子，我还有什麽好说的。”
我微微一笑，道：“这个，极好！”
不久便到了畅雪宫，坐在深山里，明阶如玉，当真是神仙府第了。
当日，董雪湖同那男子切过我的脉，便商量起来，在纸上勾勾画画，半天才定下章程来，董雪湖向我道：“你这腿可治，身上长年累月的毒也能尽拔出来，麻烦的倒是脑子里的风涎，只怕活不过三十岁。”
我笑道：“我现下还不到二十，日子还长著呢。”
那男子道：“你若肯长年留在这里，天天用药，可以续命些个。”
我摇摇头，道：“不必了，薛宫主肯治好我的腿，让我能处处行走，便感激不尽了。”
董雪湖抿了抿唇道：“瑞琛留不住你，我又怎麽留不住，三个月後身子好了，一切都随你吧。”我告谢而出。
董雪湖叹了一口气，向薛鲤衣道：“你肯送我碧血蟾救他的腿，我……”
薛鲤衣止他道：“这样儿若能教你宽怀半分，也十分的值了。”
董雪湖苦笑一下，竟咳嗽起来，薛鲤衣抱住他，一手伸过去，按在他胸口上，道：“伤口还疼麽？”
董雪湖笑道：“都这麽些天了，疼什麽，只你这麽蛇蛇蝎蝎，我又不像沈殿，身子哪里那麽虚？”
薛鲤衣一边运功，一边道：“我刚遇著你时，你还比不了他呢，就是现下，你又比他强多少？”
董雪湖双手去摩他的脸，笑道：“照你这麽说，若没有你，我坟上的树都参天了。”
薛鲤衣握住他的手腕，凑到唇前一吻，白色的纱衣自臂上滑下去，露出无数细碎的伤痕，隐约被岁月磨平了。
董雪湖跨坐在薛鲤衣腿上，衣裳被尽扯下来，胸口处是狰狞的鲜红的伤疤，薛鲤衣在上面轻轻一亲，道：“那天吓死我了，幸好到你京城的府里去了，现下想想都後怕。”
董雪湖双臂搭在他肩上，笑道：“是因为他刺偏了，不然十个你也无计可施。只是，你为什麽还要解忘忧呢？你不是一直盼著我尽忘了麽？也不必吃那个‘断肠草’，疼痛难忍，还要割血来喂我。”
薛鲤衣揽著他的腰，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甘心服下的，若当真是情愿的，还可以再服一次，我看著。”
董雪湖一笑，却要垂下泪来，颤声道：“明明我做了许多孽，天可怜见的，却要我遇著你。”
薛鲤衣掩住他的唇，道：“是天可怜我，教我遇著你。别人说什麽，我都不管，我只要好好的，同你一处待著，那个皇上做的，我看不起！”
董雪湖又哭又笑，半晌才擦去眼泪，道：“我自恢复记忆这半个月来，天天想著，我薄待了许多人，剩下的年岁里，决不肯再亏待你半分！”又指著自己的眼角道：“你看我都老成什麽样儿了。”
薛鲤衣一手伸向他腰间，笑道：“那我在车上时，还吃你的醋呢，说，怎麽和他恁的亲密，都抱成一团了，还卿卿卿卿的叫著，直恨不得把你立刻拖出来。”
董雪湖忍不住痒，挣扎著，又吃吃地笑道：“他一个小孩子，你竟吃他的醋，真是没羞！”
薛鲤衣笑著将他放到床上，慢慢倾身上去……，一室旖旎风光，呻吟浅浅，销人骨髓，春色，更行更远还生。
我推开窗，明月当空，四下里静悄悄的，院子里树枝摆动，虬影斜飞，今夜可以把酒问青天了，身侧一把瑶琴，是新做的，还有未干的松脂味儿，终於有工夫去补完《出云琴》了，那种明了於心，洞察世事，仿佛一片自春天而生的绿叶，初寒微红，再寒色浓，挂在秋日里凛凛的枝头上，寂寞而自由著。
治疗开始了，并不十分的难过，毒自额头发作起来，那梅花印子成了一道疤，害得我常常顾镜自怜，十分得意那道疤，自以为英气十足，可比吕布。薛鲤衣也是个妙人，渐渐同他熟将起来，和董雪湖三个人一起游山，对弈，饮酒，吟诗。
董雪湖常说这是三个酸人，装模作样地填诗，可他做起诗来，却非要“耽奇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别人做的不好，他就嫌人家不用心，做的好了，他就道别人躲在词句里卖弄风情，整个儿一小毛头，不知道自哪年就没长，还是越来越长回去了。
我也懒得和他争论，反正最後都被他胡搅蛮缠地投降。薛鲤衣只是浅笑，明明是张冷眉冷脸，可仍能蕴出深厚的笑意来，教看著的人都可以满足，我欣赏这样的笑。
偶尔也会做梦，梦里人来人去，纷纷杂杂，记不清楚，醒来却是月光满席，当真是心淡如水了，院子里有蓝色的花，仿佛笼著青烟一般，董雪湖指著它道：“这是异族移种过来的，译作‘勿忘我’。”果然奇特有趣。
三月时限已到，春光又至，我能拄杖慢行，便要告辞了，董雪湖备了马车，向我道：“你要去哪？”
我低头笑道：“江南，江北，江浙，四处看看吧。”或许，会去淞山吧，在那儿终老，倒也不错。
董雪湖道：“我若想看看你，可否前去一见？”
我笑道：“世清平，身且健，未及老，自然可以见！”
道了别，我登上马车，飞驰而去，江山犹好，风烟独立，湘水浯台总接天！
完後记： 这篇文章终於结束了，写的时候总是欢乐少於忧愁，但平静居多，我早就想描写一个行走在青青的山间路上的少年，然後才想他会有什麽样的故事，什麽样的过往，然後有了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著明显的因果报应，一次做错，必有千百倍的偿还，比如傅九卿，他刺透沈殿的手掌，然後突发心疾。傅明诚也是一样，客观地说他不过接受的皇帝的赏赐，然後看著兄弟爱人死去，然後被瑞琛鸩毒。大人们必然会提到对於董雪湖的结局，他是唯一最幸福的人，也是最惹大人们愤怒的人，其实如果这个故事从董雪湖的人生开始描写，那麽他就不会被大人们这麽讨厌了，絮絮地说了这麽多，有些不知所云了，大人们忍耐一下梓寻吧。
最後，沈殿的故事结束了，沈殿的人生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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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点，梓寻正闷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但想著，一人推门而入，白衣胜雪，梓寻一转椅子，回身笑道：“沈叠薇！”
沈叠薇一笑，道：“你要爱我的人叫我沈殿，为何自己却叫我沈叠薇？”
梓寻伸手请他坐下，道：“沈殿是个纯净的影子，沈叠薇才是鲜活的，强健的，傲世的。”
沈叠薇冉冉坐下，道：“你虽刻薄，却有趣的紧。”
梓寻斟出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碧螺春！”梓寻小性儿，本欲自己珍藏饮之，然佳人深夜造访，奉上一杯清茶的礼仪还是有的。
沈叠薇捧在手里，未喝，只道：“忘忧之事，为何没有告诉我？”
梓寻道：“告诉了，也不会教你服用，告诉了，你也不会服用。”
沈叠薇一笑，道：“我起先以为你是个促狭的，决不肯要剧中人有好下场，没想到最後反倒是成全了雪湖，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了。”
梓寻道：“无论如何，董雪湖是你前面的人生，我成全他，也是为你留下一点儿遐思。有时想教你遇到一户殷实的人家，做他家的西席，最後的日子有个憨厚的男主人陪同，後来又想要你见瑞琛一面，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两种心思搅合，反倒没有了下文。”
沈叠薇笑道：“不必劳烦你了，我一个人纵情山水，也是不错。”
梓寻笑道：“我写我的，你做你的。”
沈吟片刻，梓寻又道：“论理我不该问，沈梨筠你见过麽？”
沈叠薇自袖间摸出一面铜镜，置於几上，十指一摸，里面雾气一团，看不清楚，顷刻现出一片青山绿水，一人飘飘然走在山间，转过头来，正是沈梨筠，他满面怒气，走进一山洞，自袖间掏出一条乌青的长鞭，挥出去，声音哑然，道：“叫你欺负我，叫你害我儿子！”
梓寻仔细一看，地上竟然卧著一条青龙，被锁链锁著，被沈梨筠惊起来，道：“绵君！”
沈梨筠边哭边舞著鞭子，落处道道血淤。
那龙不闪不避，只道：“你用昨天那条软银鞭就好，这个是水天家的，分量太重了。”
沈梨筠怒声道：“你是计较我打得轻麽，还有心思顾东顾西。”
那龙又道：“你若打我，就高高兴兴的，这麽哭得气喘，沈殿来了又要和你生气。”
沈梨筠咬唇不语，又打了一会子，兴许是累了，又哭得头疼，扔了鞭子倒在一块石头上，不一会儿就睡著了。那龙轻轻唤了几声，未见醒转，才张口吐出一朵云彩，那云团慢慢飘到沈梨筠身下，将他自潮湿的地上托起来，沈梨筠未有觉察什麽，只是翻了个身。
那龙一甩尾巴，雾气过後，是仁皇帝的模样，脱开锁链走过来，自口中吐出一颗鲜红的丸药，哺到沈梨筠口中，见他咽下。一和尚进来行了礼，道：“沈大人还是不能放开怀抱麽？他现下是仙家，吃了忘忧，也不过一时三刻的工夫，这麽些年就这麽过著，总让人……”
仁皇帝道：“现下如此已是分外之想，他能同意喂他忘忧，我已感怀万千了。”又道：“没出什麽事体吧？”
和尚道：“最近没什麽，除了去年沈大人借了散魂蒸炉，要陛下魂飞烟灭，後来半路上又後悔，打翻了炉子，一下子的热汤水，弄得煞冷的冬天反而戴了个暖帽子，这是最严重的了。”
仁皇帝微微一笑，道：“倒是有意思。”
说话间，沈梨筠便要醒，睁了睁眼，软声道：“四王爷！”
仁皇帝笑道：“我在呢！”
和尚便悄悄退下去了。
梓寻还要再看，镜子却被沈叠薇收了回去，笑道：“我要走了。至於那些个悲苦人生，你不过是将其夸张扩大了，你，好自为之！”
沈叠薇转身出去，突又回身笑道：“沈石，是我麽？”
梓寻笑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你可以当他是镜子，也可以当他是小朋友。”
沈叠薇微微一笑，推门而出。
梓寻笑了笑，继续写文章去了——《英伦手札》。
鸣谢：水天《怎见浮生不若梦》节目组（借鞭子使）偶不认识水天大大，所以妙手空空，借来鞭子，不算过错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