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飘飘伸手接过木盘,眼角轻挑,她手下那条龙上身微躬,立时又快步退出;栅栅款摆着来到查既白一边,顾飘飘半蹲下来,脸上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
“很对不住,老查,我不能打开你的枷镣,只好由我亲自喂你吃喝了……”
查既白非常大方的道:
“美人恩泽最销魂,如在平时,想要你喂还攀不上哩,来,你尽情把东西往我口里送也就是了。”
格格一笑,顾飘飘道:
“不过,你可不能咬我的手指头!”
查既白也跟着哈哈笑了——老实说,他还的确有点这个意思。
两套超小号的肉沫火烧,一束白葱,大碗冷菜,查既白总共嘴巴开合五次就全下了肚,他咂咂舌头,意兴未尽的道:
“我说飘飘,应该再添续一点才合适吧,我业已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入高马大的一条汉子,就这么点玩意如何能解渴填饥,眼下只不过两分半饱,反倒比饿着的辰光更难受啦!”
顾飘飘站起身来,顺手将木盘搁在桌上,温温柔柔的道:
“不是我小气舍不得给你吃喝,老查,我这样做也有苦衷……”
轻掠鬓发,她委婉的接着道:
“我们不能让你的体力太充沛,那将对我们形成潜在的危机,我们也不能使你身体太衰弱,希望你活着挺到地头,在老当家看到你的时候,你还能像个人样的人;老查,原因就是这样,你可以谅解?”
查既白点点头,道:
“我可以谅解,事实上,不谅解又将如何?”
嘉许的朝着查既白一笑,顾飘飘道:
“看来你已渐渐想通了。”
查既白道:
“不错,我已经渐渐想通了。”
一边的眉梢微扬,他又道:
“依你看,飘飘,司徒拔山会怎么处置我?”
顾飘飘道:
“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上?”
查既白道:
“因为想通了,事情终究会抵达这个问题的中心,早做了解,至少心理上也好有个准备。”
略一沉吟,顾飘飘不做正面答复:
“你以为呢,老查,你以为我们老当家会如何处置你?”
查既白坦然道:
“必不至待我如上宾,更不会抬手超生,这乃是一定的,我只想间问你,他大概会选用哪一种方法送我姓查的上路?”
顾飘飘道:
“老实说,可以送你上路的方法大多,我就能猜上几十种,老当家的必然设想得更周全!”
查既白道:
“‘丹月堂’原就是靠着研究如何杀人起家的……”
顾飘飘道:
“我们不否认,但我们对付敌人的手段也各有不同,这得要看所谓敌人与我们之间仇恨的深浅、怨隙的因果,从而决定处置的方式。”
查既白沉重的道:
“如此说来,我必然是下场凄惨了;司徒拔山对我的存在是锥心刺骨,痛恨得无以复加,他绝对不会便宜我的……”
顾飘飘也眼神萧索的道:
“我们彼此都不用隐瞒——老查,你扫尽我们老当家与少当家的颜面,又连连杀害了本堂不少兄弟,无论哪一端,都会使你遭受酷厉的惩罚,招致不可避免的报复,如果我是你,我决不往这方面去想,这实在不堪想像……”
查既白耸耸肩,道:
“逃避现实并不是办法,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对现实。”
凝望着桌上那枝粗烛的光焰摇动,顾飘飘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明暗不定;好半晌,她才吁了口气,幽幽淡淡的道:
“你是个很坚强的人,老查,唯其一个坚强的人,方会遭逢横逆困阻,如果你的生性软弱无能,也就不会碰到今天这样的危难了……”
查既白笑了笑,道:
“似乎是,呕,你对我还有几分同情?”
顾飘飘毫不忌讳的道:
“我是可惜你这么一条汉子——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感,与我所奉行的公事没有牵连,老查,该怎么做,我还是会怎么做。”
查既白道:
“我说飘飘,既然你心里看得起我,管他娘的什么公事私事,‘丹月堂’不过只乃一个肮脏黑暗的杀手集团,你犯不着像对国君一般的忠心不二法,干脆,你放了我,咱们一男一女,搭档起来,就是一对现成的鸳鸯豪侠,就此走南闯北,沾腥带油的好好赚他几票,凭我们两个这几下子,包管诸事顺畅,手到擒来……”
忍不住呵呵笑了,顾飘飘道:
“鸳鸯豪侠?老查,我们黑路人物也配称那‘豪侠’两字?不知是你高看了我,还是高看了你自己;名词起得倒蛮不错。”
查既白正色道:
“你的话实乃差矣,飘飘,心正理直,行止不愧于方寸,俯仰无赦于天地,仗忠义之道,执仁信之念,人在江湖,虽侧身黑道,亦一样具侠格,你以为豪侠两字是刻在人脑门上的?还是专为那些名门大派的角儿所御用?”
沉默了一会,顾飘飘道:
“想不到你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老查,只是你个人所做所为,也自信具有侠格?”
用力点头,查既白道:
“当然,取之不义,予之有义,手段或者未甚讲求,用次却乃一片至善,我没有对不起良心的地方,纵然对不起一些好歹佞孽,自认此亦未干天和,飘飘,我若没有侠格,谁更具有侠格,只是有的人行侠在表面,我行侠在内心罢了。”
顾飘飘笑道:
“说得好,但我不能放你。”
查既白叹道:
“你真是入魔已深了,飘飘。”
顾飘飘神态安详的道:
“人总要执着于某一桩信念,总要有几分挚诚,而且,基本的道义感也不该忽略,你刚才亦强调一个忠字,老查,我怎可背叛帮口?”
查既白道:
“你那个帮口是恶鬼邪魔!”
顾飘飘泰然道:
“各人看法不同,老查,丹月堂就算是恶鬼邪魔吧,也已照顾了我十几年,栽培了我十凡年。而这十几年里,并没有其他什么善帮仁派来关爱过我,恶鬼邪魔也是有感情的,它如不害你,不坑你,又与一般行仁义之名的教理有何分别!”
查既白喃喃的道:
“狮虎的子女就是狮虎的子女——”
顾飘飘道:
“不错,魔鬼的门徒也总是他的门徒。”
轻轻活动着套在枷孔中的双腕,查既白使自己恃靠得舒服了一点,然后他才无精打采的道:
“我问你,你是如何缀上我的?”
顾飘飘情笑如春花:
“李冲和魏尚尧奉派到周三与曹大那里,准备看看那两个宝货是不是真的能如他们所言拿住你;老实说,对这两个人提供的消息,我们并不很感兴趣,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去应付,这才只派了两个人去等结果,当他们去的时候,我正在离此三百多里外的大安镇查寻你的踪迹——前些天,有传闻你曾在大安镇附近露过脸……”
嗤了一声,查既白道:
“真是活见鬼,我已经有六七年没去过那鸟镇了!”
顾飘飘道:
“是的,难怪我用尽方法也找不出丁点迹象来,但有了消息,总不能不迫——就正在我十分懊恼的当口,舵子窑用快马传递到有关周三曹大的这条线索,于是我立即调头往这边赶,凑巧的是刚在前面半路上竟碰上了影子和谷瑛。”
又嗤之以鼻,查既白讥讽的道:
“越说越玄了,姓顾的,你根本不可能认识影子!”
顾飘飘静静的道:
“我没有说我认识影子,甚至连谷玻我也不认识,更明确的讲,我与我的手下就没有一个人曾见过影子!”
查既白嘿嘿笑了:
“那么,你如何知道他就是影子?”
顾飘飘轻松的道:
“因为我手下中有一个人认识谷玻——就是‘七条龙’里使金背刀的那个,他叫艾云,前几年里,曾和谷瑛打过一段交道。”
笑张的嘴巴突然僵顿在那里,查既白的眼神也立刻黯淡下来。
顾飘飘恍若未见,仍旧往下叙说:
“我们知道周三和曹大手里握着谷瑛这步棋,我们也明白谷瑛乃是他们用来诱你的饵;事实上,周三与曹大的进行计划都早已告诉了我们,是以一见到谷瑛,我们就判断她身边的人是影子白云楼,我们晓得那不是你,因为你的模样我们早就被转叙得十分清楚了;在遇上谷瑛和影子之后,我即时推测到已有儿个情况发生,其一,周三与曹大必定事败了,其二,李冲同魏尚尧也可能出了纰漏,其三,你老查又制了机先!在念头转动间,我马上做了一项决定:擒下谷瑛和影子!”
查既白怒道:
“你他娘反应倒快!”
顾飘飘笑道:
“别生气,你不是问我如何缀上你的经过吗?我但白告诉你,你却又心里不是味啦?”
眉头一皱,查既白没有哼声。
顾飘飘接着道:
“要擒住谷瑛不难,圈下影子却真不容易,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撂倒,可恨的是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逼问,他硬是不肯吐露你的行藏!”
得意的一笑,查既白道:
“现在,你该明白忠义之道了吧!”
很虔减的颔首,顾飘飘道:
“白云楼确是一条汉子,他死也不肯透露你的踪迹,到后来,折腾了好一阵,我几乎是没有办法可想了…一”
查既白瞪起双眼:
“但你一定又想到了法子?”
顾飘飘微笑道:
“是的,我终于又想到了法子,很好的法子一一白云楼是条好汉,谷瑛却未必见得也是个视死如归的烈女……”
查既白怪叫:
“你——…你这个狠心的骚狐狸,你竟敢去迫害谷瑛!”
顾飘飘柔柔的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老查,你知道我一点也不狐媚,更谈不上风骚,我自知没有那样的本钱;我只是奉命行事,帮派的规律是不能违悻的……”
查既白磨着牙道:
“后来呢,后来你又是怎生对谷瑛的?”
顾飘飘低声道:
“我没有对付她。”
怔了怔,查既白又冒了肝火:
“你没对付她?你如果没对付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踪?”
顾飘飘的声音更低:
“到未了,我只是告诉她,若她再不吐露你的形迹,我们会杀死影子白云楼——…当然,我们做了一些姿态,非常逼真的姿态……”
查既白的语声迸自齿缝:
“我相信你们做了姿态,非常逼真的姿态,连我都无可置疑,谷瑛就更不用说了……”
顾飘飘似在安慰查既白:
“谷瑛比你差得远,老查,她哪一方面都不能同你比一一一”
查既白咆哮着道:
“她终于向你们屈服了,对不对?她终于向你们屈服”
顾飘飘古井不波的道:
“这是意料中事,老查,你也知道她会向我们屈服的谷瑛并不是个烈女,她也没有那么多忠孝节义的情操!”
两眼暴睁,查既内大喝:
“住口!”
蓦地一震,顾飘飘愕然后退,她怔怔的道:
“老查,你怎么啦?有什么不对?”
查既白生硬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你错了,顾飘飘,你完全错了;谷瑛是个好女人,尤其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或许她不明白什么是忠孝节义。至少她还知道仁慈,懂得悲悯,你用白云楼的生死来威胁她、逼迫她,她如何能以承受这样血腥又残酷的压力?她怎能肩荷虽不杀伯仁却仍令伯仁为她而死的精神负担、你的手段卑劣,却敢在我面前随意污蔑谷瑛?”
顾飘飘十分不服的道:
“那么,她又为何不替你的安危设想,她难道不知道救下了白云楼,就等于出卖了你?”
查既白厉声说:
“一个人面对的直接威胁乃是最现实不过的,谷瑛这样做我不怪她,白云楼的生死当时已摆在她的眼前,而我的安危当是个未知数,再说,她对我有信心,她会以为我有解决的办法,为了救影子的命,她的屈服值得原谅!”
顾飘飘目注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老查,你对那姓谷的娘们,似乎颇有好感?”
查既白怒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又把我查某人看成了哪一等的烂污?”
顾飘飘笑了笑道:
“女人总比较多点心眼,如果我猜得不对,你就包涵则个,别吹胡子瞪眼像要吃人似的!”
顿了顿,她又道。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可要我接着往下叙?”
查既白涩涩的道:
“不必了,后面这一段我自己能够判断出来——你既已知道我的行踪,晓得我就在他们之后几十里处,接下来的安排当然容易便捷,跟着的演变,就是你在路边的扮那哀哀怨怨的小寡妇……我操,扮得和真的一样!”
顾飘飘道:
“这条计策,可也耗了我不少脑筋……”
忽然想起了什么,查既白道:
“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你为什么不就近在那荒郊路旁对付我,却要我拖着口棺材跑到乱葬岗去方始动手?记得你也提起过这档子玄虚,却未曾明言——”
顾飘飘笑道:
“我也记得你曾表示过多少猜得到其中奥妙!”
查既白悻然道:
“无非是耗损我的力气,强调坟场阴怖的景色来造成我心头的压窒,也可能,你早在那口棺材的表面或纤索上涂敷有什么迷魂药一类的东西,需要时间的延长才能生效!”
顾飘飘眨着眼道:
“你猜臆的这些只是细微未节,没有说中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事实上,棺材外表和纤索,以及你曾接触过的任何物件部位,都不曾涂抹什么迷魂药物,连一下点也没有!”
呆了好半晌,查既白呐呐的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费如许手脚?”
他又摇摇头:
“不对,我在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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