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大旱来临的,是雪上加霜的蝗灾,村人们绝望了,田头的稻穗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蝗虫,残忍地成片吃尽了快要收成的庄稼,农夫们开始还捕捉下来火烧,尝试着烟熏火燎,然而太多了,捕之不尽,烧之不绝,有些人开始抢收,却抢不下来多少,一夜之间就能啃光一片田,到处能听到绝望的哭声,今年的收成,就这样完了,就算官府免了税,自己的口粮也没了保证,更何况官府那边还没有动静呢?
连山上的树木野草都遭了蝗灾,瞬间秃了下去,急云看着那些大嚼的蝗虫,也不禁悚然而惊,她第一次如此贴近了民生之多哀,之前那仿佛在游戏的心态忽然被深深地触动了,村里开始有穷一些的人家先受不住,带着妻子孩子逃荒去了,又有一些过不下去的人家开始卖地,卖房,甚至卖儿鬻女。
袁家的饭桌也开始缩减,掺入的玉米红薯面更多了,然而刘氏在看到急云那惊人的食量,依然脸一日一日的阴了下来,急云不得不缩减食量,自己悄悄在山里找食物,然而除了蝗虫,什么都没有了,连野菜都难以找到,j□j出来的地面被晒成干涸的裂缝。由于山上的猪草都少了,趁还能卖出价格,袁家只好把猪和鸡都给卖掉了,否则口粮减少,猪掉了膘就更亏了。
急云悄悄地将自己买印章剩下的半两碎银子都塞给了娥娘,娥娘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哭了起来,然而这些都是杯水车薪,粮食短缺,带来的是物价飞涨,这一些银子,买不了多少口粮,撑不了多少日子,不过好歹比别人家要好一些。
只是袁玉也不得不停了学,读书,在这吃不饱的荒年,显得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学童们都停了学,老秀才倒是对着去接袁玉的刘氏哭了一场,道:“时运不济啊,咱们烟水村这唯一的一个读书苗子,就这样没了么。”又和刘氏说愿意免费教着袁玉,刘氏也是无奈,束脩还罢了,关键是笔墨纸张,这些哪样不要钱,再说了,老秀才也要吃饭的,日子长了,怎么好意思一点不给?家里还有袁雪要照应,药钱几乎支应不上,丁家那边的赡养月钱,这个月还没有送来,让人去催了,说实在拿不出了,地里全遭了灾,她也无奈,别人说没有,难道你能去搜,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这时候逼人太甚,别人也要恨你。每天一睁眼,就有六张口等着要吃,却只有袁雷一个劳动力,这段时间都是在吃老本,她每天都觉得压力山大。
第15章 自卖自身
停了学的袁玉乖巧的在家帮忙做事,然而才六岁的他能做什么,刘氏心疼的让他依然在家念书背书,听到他流畅的背书声,刘氏心痛之极,老袁家唯一的一个读书种子!
这日饭桌上,急云忙着端上饭菜,刘氏怎么看她都不顺眼,吃得多,又不能下地干活,已经八岁了,马上就要备嫁了,这又遇上了荒年,嫁妆哪里出?她终于吐了句话:“听说前村那王家的王婆回来了,带了个牙婆回来,说是省城认识的,要来村里买些漂亮的女娃娃。”
娥娘脸一白,袁雷也赶紧道:“还没到那地步,阿娘,听说官府免税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那王婆,本就是说媒拉纤的一把好手,偶尔也介绍些村里的男女到城里去干活,前些日子带了个牙婆回来,姓李的,说是京城里来的人,专门替高门大户买丫头的,一般资质的看不上,给的价钱也高,专门挑长得好的,伶俐的,临近村的人都有人慕名将自己女儿送来给李牙婆挑选,俗话说宁娶大家婢,高门大户的婢女,那可是小家的女子比不了的,识文断字,习礼仪,有见识,又是绫罗绸缎的穿着,虽然是奴婢,十年后服役期满却可以回来,比女儿耗在这穷山村一家人饿死的好,这大旱加蝗灾,就已是有许多人家过不下去,若是再这样旱下去,只怕十户九空,都要逃荒去了,还不如早作打算,将女儿送去京城,就算是为奴为婢,也好过饿死。因而刘氏一开口说到她,袁雷和娥娘便知道了母亲的打算,不禁紧张起来。
袁玉听不懂,正在使劲啃着那不太好啃的馒头,急云却是听懂了些,问道:“她买了女娃娃要去做什么?”
娥娘紧张道:“是去做丫鬟的,你放心,咱们家还能撑下去,不会卖掉你的。”
刘氏嗤了一声,尖锐道:“怎么撑?今年眼见是没收成了,只能靠那一点番薯地了,就算免税,明年全家六口人,怎么吃,只怕连年都过不去!明年如果还是不下雨呢?到时候全家只有饿死的份,还有阿玉,你们就忍心让他读书读到一半?错过这个李牙婆,下一个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个牙婆好歹是买去京里的,听说长得不好不齐整的,不伶俐的都不要,只要模样好,说是以后要教着写字,给高门里头的小姐做贴身丫鬟的,那是副小姐来的,吃穿和主子是一样的,穿着绫罗绸缎,每个月还有月钱,隔壁村那翠莲,就是去县城县太爷家里当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听说每个月得的月钱都托人捎了回来,省了多少嚼头!哪里不好了。只怕到了明年,年景不好,价格再跌下去,连买人都没有人买了,到时候弃了祖宗,全家逃荒去吧!”
袁雷叹道:“娘,您别焦心,总能撑过去的,阿瓦能干许多活了。”
刘氏嗤笑了一声,心想她吃得更多,然而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一则却是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二则阿瓦毕竟是养女,卖了她,到底要被戳脊梁骨的,她心里也知道儿子儿媳妇一向对这个养女极好,定会反对的,其实她也不过是看阿瓦吃得多,忍不住刺两句而已。
不料急云却是认真想了下道:“是要出去到京城做丫鬟?”
娥娘忙道:“在家里有我们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熬过今冬就好了,你别担心,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看着风光,其实奴婢之身,撞到好的主子还罢了,撞到不好的,朝打暮骂的,若是嫁了个家生的小厮,生下的孩子,祖祖辈辈都是奴婢,不能有私财,全由主子一句话摆布,孩子还一辈子不能科举,如何去得。”
急云没说话,心里却是活动开了,奴婢什么的倒不惧,这个世界没有后世那强大的身份追踪电子系统,换个身份逃离轻而易举,她自恃有些本事,将来料不会任人摆布,倒不如借此机会先出去,一路随机应变,京城想必繁华,倒是可以趁机找一找顾藻,还有自己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而卖身的钱留给袁家,也能让他们渡过难关,毕竟自己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村居活动范围太窄,没可能实现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急云悄悄去那王婆家看了看,果然有许多人带了女儿在那儿相看,一个穿着翠蓝花袄裙,挽着发髻,三十多岁的妇人在那边看着女孩,想必就是那李牙婆,女孩子们有的留了下来,有的却被拒了,一家子阴沉着脸走了,果然留下的都是相貌齐整的,只是大多年纪比自己小,想来年纪小好j□j些。
急云过去问道:“我这样的能卖多少钱?”
那李牙婆看到她,眼前一亮,却又摇头道:“你年纪太大了,不好调…教了,若是卖,也卖不出高价。”
一旁的王婆却是认得这是袁家的养女阿瓦,问道:“你家阿爹阿娘知道你来么?”
急云说道:“我是他们家的养女而已,我可以自卖自身吧?”
李牙婆原听到王婆问她家人,心里也一沉,料到这家的大人恐怕不想卖,然而她看了这么多天,难得见到这样一个良材美质,声清眼明,身条儿一看就知道将来必是个苗条的,五官又极好,虽然年龄大点,却不防事,哪里舍得放过,赶紧道:“当然可以自卖自身了,签下契书就可。”
王婆有些踌躇道:“将来乡里乡亲的不好见面。”
急云道:“我是自己想出去将来有机会找生身父母的,卖身的钱都给袁家。”
李牙婆一叠声道:“契钱交割妥当便好,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己做主妥当的。”
急云却又问道:“多少钱?”
李牙婆顾不得压价了,说道:“三两银子,很高了,她们我不过给的二两银子罢了,”
急云皱了皱眉,三两银子,比一头山猪都不如了,她淡淡道:“我识字,又能做饭,五两银子一口价,要不我便还回去了。”
李牙婆有些犹豫,急云却转头就走,李牙婆有些慌,赶紧道:“五两就五两!”她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番,这女娃娃的相貌如此之好,若是好好调…教成人,将来只是有的赚的,咬牙定了下来。
急云却是要现银,然后在契书一式三份上按了手印,拿了银子和契书中的一份,便说:“我要回家去收拾些行李,晚点过来。”李牙婆倒也不怕,她手里拿着契书,这里一带乡民淳朴,又都是知根知底的,只要找族长,绝没有欺瞒私逃的事情,便点头道:“明天早晨过来也使得,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县城了,然后一路便要搭船上京城了。”
急云点点头,没说什么,自回了去。李牙婆对着王婆叹道:“没想到你们这小小村庄,居然也有这样出众的美人胚子。”王婆说道:“他们家还算富余,我原以为他们不会卖儿女,到底是养女,估计平日里有些克扣,让别人存身不住了。”
急云回到屋里,拿了银子和卖身契给娥娘道:“阿娘,我已将自己卖给了前村的李牙婆那儿,得银五两,明天便出发了。”
娥娘彷如晴天霹雳一般,看了那卖身契和银子,便哭道:“我的儿,你如何这般自作主张?这是哪里来的牙婆,不经过父母便签卖身契的?定是欺你年幼,待我去替你解了约!”
说着便要出去,刘氏却是看到那五两银子有些意外,她只听说一个女娃大概是二到三两银子,都已经是极高的数了,居然能卖到五两银子之多,有了这五两银子,又少了急云吃饭,全家人顶到明年秋收没问题,她赶紧喝道:“别蝎蝎螫螫的,问清楚再说,这手印都按上了,你去反悔,老袁家以后在村里头站不住脚还罢了,这违约是要被拉去官府打板子的!”
急云淡淡道:“我和她说了我是袁家的养女,可以自卖自身,她们答应了,王妈做的中人。”
娥娘忍不住泪流,又去推袁雷,袁雷原是吃了一惊,看急云脸上平淡,也严肃道:“出去为奴为婢,朝打暮骂的,说是十年服役期满便可恢复良民,其实许多都被家主胡乱配了人,生了孩子都是奴婢,你小孩家家不懂这以后的艰难,我知道你是想为家里分担,只是莫要为我们想太多,我们是大人,养家就是我们的责任,你不要瞎想,我和你娘拼着今后没了脸面,也替你解了这约。”
急云有些感动道:“阿爹阿娘收留我,养育我长大,原是阿瓦的幸运,如今阿瓦长大了,想出外边的世界去看看,也不枉来这儿一遭,阿爹阿娘莫要为我担心,阿瓦定能平平安安的,待站定了脚跟,就给你们捎消息和钱,孩儿决心已下,还望阿爹阿娘不要阻拦,收了这钱。”
刘氏想了想说道:“阿瓦一向懂事,难得这次做了次主,你们也体谅体谅她的心情,再说了出去也不是什么坏事,十年后就解约了,又能见识多一些,兴许到了京城,能遇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也说不定呢。”
袁雷和娥娘对视了一番,有些无奈,在他们乡下人心里,契约按了手印,便是神圣无比,本来一片爱护女儿的心,如今看急云坚持,刘氏又劝说,心理挣扎一番,只得沉默了。
娥娘只是一直哭,晚间又悄悄地拿了急云那套小衣服来,避着人给急云道:“这是我当时拣了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的衣服,将来若是遇到你生身父母,也有个记认,若是遇到难时,也能卖掉救急。”又包了一串钱给她,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她养了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乖巧懂事,如今却为了全家人的生计把自己卖了,她心里如何不痛。
急云看她难过,便没推辞,尽接了下来。其实她也有些舍不得袁家,他们都是好人,虽然刘氏有些刻薄计较,但是这也是穷闹的,穷人总不能不比别人更在乎些,娥娘和袁雷则是真心将她当成女儿一般的疼爱,再说袁玉,这几年他们姐弟感情深厚,袁玉又乖巧又贴心,让她有时候甚至会想,不知道自己那双生妹妹还活着没有,是否也和袁玉一样,贴心可爱,记得她爱笑,讨喜……天地大着呢,她总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找找亲人,她仍然坚定了出去的信心。
第二天天没亮,娥娘便起了身,用了上好的白面蒸了馒头,给急云带上,刘氏难得的没吱声,五两银子不小的数目了,她年幼的时候逃过荒,知道背井离乡的痛苦,如今卖了急云一个,保了全家安泰,她心中也不是没一点愧疚的。
急云走后,娥娘却是发现自己的枕下,那套小衣服工工整整地放着,还有半串钱,她只哭得双眼红肿,袁雷只得抱着她安慰,袁玉已经懂事,自然是哭着追到村头,又被刘氏抱着回了来。
骡车载着一车子的小姑娘往官道上走了,来送行的人家不少,急云看着阿娘那红肿的双眼,默默心道:“我还会回来的。”
第16章 这条鱼在乎
急云和一群女娃娃约有七、八个,大多数是五、六岁的女娃娃,也有特别小的才四岁的,一起坐在一辆大车内,李牙婆和一个丫鬟在另外一辆车内,一路行了几天,沿路紧赶慢赶,夜住晓行,吃得极简陋。渐渐女孩子们熟了起来,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有的说些村里的故事,有的则说着听说来的京城的事情,大多数都对自己的未来抱着憧憬。急云因不爱说话,大多数只是闭目养神,有时候则通过帘缝往外看着风景,同村认得她的也知道她一贯不爱搭理人,也不去兜搭她。
一路上满目尽皆黄土,飞尘扑面,田野荒芜,尽皆颗粒无收,沿路又有许多携老带幼逃荒的人,所幸走的是大路,李牙婆又防着被饥民打抢,因此一路赶得甚急,一般不停车,常常几个时辰到了稳妥的镇上才放人下来歇息,女娃娃们为了不小解,也不敢多喝水,小一点的几个娃娃,干脆就尿在裤子上又干了。
青布大车十分颠簸,走了几日后,车里汗味尿味弥漫,女孩子们开始蔫蔫的了。急云倒还好,只是有些女孩子大概身体弱,却是吐了出来,车里头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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