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北战就是数年,待到北蛮杀退,献女求和,两国签了议和国书,自己又在边疆镇守了两年,回到京城,玉衡已经六岁了,夫人当时受惊,回到京城没多久就早产生下了儿子开阳,因不足月生的,禀性柔弱,一直要好好调养,他对夫人和儿女都愧疚之极,向朝廷辞了帅印,只想一心一意守着夫人和儿女过日子,却因皇上厚爱,夸他文武双全,仍领了相职。
他派遣了人手沿路寻找,时隔多年,十分渺茫,更何况当时夫人都记不清楚堕车的地点,一岁的小儿堕车,生还的机会本就渺茫,只是夫人存了此事在心里,总要得个结果,这时却有商铺看了他给出的银锁图样,送了刚收到的银锁来,沿着线索找,得到的却是噩耗,虽然早已不抱希望,夫人仍是哭得肝肠寸断。
谢祐抱着她安抚着,心里满是内疚,谢夫人却抽噎道:“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两女一子,瑶光没了,开阳病弱,玉衡倒是好的,却小小就被指婚给个病弱的!”
谢祐心中无奈,只挥退了伺候的诸人,低声道:“是我的不是……”也说不下去了,前些日子宫里举办赏花宴,让带家眷,又听闻谢相之女年纪小小便能出口成章,聪明伶俐,便也让谢夫人一起带了玉衡去,谢夫人只得带了玉衡入宫,入宫前千叮万嘱让她不许乱看乱说话乱走动,收起那跳脱的性子来,结果那日玉衡也的确是规规矩矩的,却仍是入了年幼的晋王的眼,只拿眼一直看着她。话说先晋王因沙场殉职,英年早逝,皇上悲痛欲绝,孰料晋王妃原是南诏国的公主,那边风气开放,却是没有守寡的习俗,原是为了和睦两国关系嫁来,生下世子当时也才一岁,晋王死后过了百日,便上表乞归南诏国,南诏国也来了国书求归女儿,北蛮入侵期间,大秦颇得了南诏不少药材、马匹的援助,皇上无法,只得让她归国,却是将年仅一岁的晋王世子李熙接入宫中,让他袭了晋王的王位,由皇后抚养着,听说那南诏公主归国没多久便再嫁了,实在让人嗟叹。
李熙在宫中长大,却是有心疾,听不得大动静,不可大悲大喜,只能静静地养着,六岁才开蒙,请的教师还是朝中脾气最好的大儒,只慢慢学打发时间,也不求学问多么好,平日里极少出来。那日赐宴难得出来,却是一直盯着玉衡不放,皇后当时见了也觉得稀罕,便问他:“这是谢相的女儿,晋王老看着她,是喜欢她么?”晋王却是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当时在场的嫔妃和诰命夫人们也凑趣开玩笑道:“听说晋王与谢相的女儿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岂不是有夙世因缘?”
原来谢祐乃是宁国侯的次子,自幼与晋王李镛同一家书院的同学,意气相投,原是好友,同年娶妻,妻子同年怀孕,虽然谢祐当时外放在外,后来却得知他们生下孩子也是同一天,大家都咄咄称奇,传为京城一段佳话。后来李镛身死沙场,谢祐心伤好友之死,临危受命,领军为李镛报仇雪恨,如今若是儿女结为婚姻,倒真是一段佳话。
正好此时皇上也来了后宫宴席上,听到此事,龙颜大悦,便下旨赐婚,直待谢玉衡年满十八,便嫁给晋王,因宫中旧例,皇子年满十五开府,十八赐婚,李熙乃是皇上胞弟的儿子,又养在宫中,自然也循此旧例。
领旨回来后,谢夫人便抱着玉衡哭了半日,那李熙说是凤子龙孙,地位尊贵,其实身有心疾,连活动都极少,谁人不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开府成婚,就算能活到,也是一辈子不能大悲大喜,不能恣意不能生气,嫁过去岂不是和嫁给个活死人差不多!谢祐只能嗟叹,却也无法,心知这是帝王制衡的权术,哪里是什么成全一段佳话,不过是看他权重一时,怕他在儿女亲事上再结下什么重臣,索性将他绑在皇家上,只怕那晋王老盯着玉衡,也是有人暗中教的。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年幼早慧的女儿,对夫人更是愧疚之极,虽然夫人生了开阳后伤了身体,一直无孕,谢老夫人一直赐来妾室无数,他却都是坚拒了,只不肯纳,只守着崔氏过日子,又极为宠爱玉衡和开阳,再不肯违逆一二。
不知被人万分嫌弃的李熙正在宫里一本正经地吃东西,他小时候住在中宫后殿,六岁后便随诸皇子例迁居别殿,他被分在含元殿里。宫里的下人们都都知道含元殿的晋王殿下是最好伺候的,因为心疾的原因,从来没发过脾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从来不挑食,什么东西都吃,又喜欢听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说话,说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问一两句,一点主子架子都没有。李熙慢条斯理地吃尽了那灵芝猪心、参苓鸡蛋羹、葛根养心粥,又喝了两口安心茶,才挥手让他们撤了,他的菜单都是御膳房按御医给的食疗方子做的,缺盐少油的,十分清淡,每份分量极少,一般人都不爱吃,他却吃得极为有味,来到这世上七年了,从惊骇地以为进入了全息游戏,到慢慢发现自己真的返回了古代,他忽然知道自己为何见到那幅画有那般的感觉了,这就是命运的转轮,那幅画,一定是他自己画的。
而他,终于又见到了急云,虽然远远的有些看不清楚,他还是认出来了,原来急云小时候是这样子的,还挺可爱的,她那日一直规规矩矩的,别人说她是神童,小小就出口成章,倒是和她低调寡言不太一样,兴许是来了这里,生活优越,父母宠爱,所以性格有所变化?不过看她当日一直谨言慎行,听到赐婚旨意,脸上有些不解和震惊,大概她还认不出自己就是顾藻吧,自己的长相有这么大变化么?他不满地又走到全身镜前看自己,这面华贵的镜子,是西华国的贡品,镜面晶光闪烁,十分清晰,照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儿郎,锦衣华服,因心疾的原因,皮肤有些青,嘴唇也有些白,不过和前世样貌差别应当不是很大,兴许急云是太紧张了吧。
找到了急云,他心情十分不错,一边怀想着十八岁成亲的样子,一边发愁他身在皇宫里,想见她一面实在太难了,等满了十五岁才能出宫开府,那时候应该略能自由些了,可以悄悄去看看她,如今能定下亲事就好,也免得她被别人给拐走了,这就是夙世情缘吧?
第11章 前世的印章 之石
急云并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正为得到了自己的噩耗而肝肠寸断,顾藻已是和自己的亲生妹妹定下婚事,她一直认为烟水村离自己出事的地方不算十分远,不难找,找不到,只怕是母亲和妹妹已经遭了毒手,却不知道一路驰骋,仓皇奔逃,又遇到大雨,杀手又清理了尸体,母亲和随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堕车,加之战乱数年,时隔多年,沿路村庄何止数百,下人得到的信息太少,也根本无从找起,再则心里都认为小主子不可能还活着,也有敷衍塞责的,这时候又有银锁找到,阴差阳错的就这般错过了。
她最近却是迷上了做饭,每日只瞪着眼睛看着娥娘做饭,娥娘手艺也算是烟水村数一数二的了,村里有个什么办红白酒席的,都要请她去帮佣,每次都能带点剩菜,分点下水回来让家里打打牙祭。
娥娘正在炒着白菜炒肉,边教着急云怎么辨火候,煎炒要用大火快炒,像鱼肉等,炒慢了肉就老了,不好吃,但是文火慢慢炖,也有好吃的,比如腰子、鸡蛋,炖肉炖菜的时候,不能老开锅盖,开锅盖多了就多沫而少香,不能等火熄再烧,否则就走了油,味道全无了,她十分喜欢这个捡来的女儿,贴心极了,教起东西来又极为聪明,她先从烧火、刀工教起,却不料刀工一法,她自己也是在家里苦练过才能片酸菜片鱼片得片片薄匀好看,这女儿却似有天分一般,她开始还担心她切到手,在一旁看着,却没想到她才上手没多久,切片切条切丝都极为匀整,再过一段时日,居然刀法飞快,一会儿便能切出均匀的菜丝来,竟似比大人还强,她心里只暗暗称奇,心想也不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母是何等的天赋,才能生下这样聪明的孩子,村里人只说袁玉聪明,依她看,阿瓦比儿子聪明百倍,只叹村里并无女子上学,家里又贫困,供阿玉一个已是吃力,再不能多供一个了,她心下只觉得又愧疚又怜惜,更是加倍悉心地教急云,只想把自己会的都教给她,以后也少吃些苦头。
急云学烹调,却纯粹想起顾藻极爱吃,若是将来遇到了,自己会做些饭菜,做给他吃倒不错,她想起顾藻那一直淡定的脸上知道她会做菜,将会出现的惊奇表情,就觉得十分有动力,因此无论是烧柴还是刀工,她都学得极为用心。
没多久,她已是能独立上灶炒菜,沉重的铁锅,她左手持着毫不吃力,轻松地配合着右手锅铲翻飞,第一次炒的菜,上了桌,全家人吃了都吃了一惊,娥娘炒得算是不错了,这个女儿居然青出于蓝,调料上倒似乎更有新意,菜的搭配和做法也和娥娘有些不同,却是挺好吃,问她怎么会这样做的,她只说是自己想的,大家也渐渐习惯急云做的菜,尤其是袁雷,极喜欢那一色酸辣白菜丝,清脆甘香酸辣爽口,颜色也好看,碧青雪白的衬着红辣子,和别人家炒的蔫叽叽腻搭搭的白菜丝太不一样了。
急云心里也极是高兴,得了大家赞许,更为努力的学习起来。可惜袁家穷,一些肉菜,倒没什么机会实践,你道她如何知道这些?实在是顾藻极喜欢原始的书本,收集了许多贵重的纸书,她有幸也得以随意进入他的小图书馆翻阅,这些菜谱,却是顾藻时常翻阅放在桌子上的,想是望梅止渴,她好奇也翻过一些,对那些陌生的菜和肉的做法也十分好奇,她记忆一向又极好,堪称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许多,少不得一一实践,打发时间。
这日风和日暖,因快要过年了,袁雷与娥娘要去镇里的市集采购些年货及生活用品回来。全家林林总总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将家里缺的需要购置的东西都列了下来,又估算着钱,将还可以再撑撑的又估摸商量着先不买的删掉,袁家人认字都不多,日常的用具还是略认得几个,列了一长条单子后,便同另外一户刘家一同约了,套了驴车要去镇里,却说急云知道他们要去县里,心里十分跃跃欲试,一大早便割了猪草做了饭菜,便眼巴巴地望着娥娘,娥娘一看便知她也想去,心里万分怜惜,与袁雷商量了番,便把急云也带了去,刘氏虽有些不满,因为急云一走,屋里的喂鸡喂鸭的活就落在她身上了,还有袁雪和袁玉要照顾,但是想起急云这么大也没去过赶集过,这些日子又是一手包揽了做饭的活,勤快得紧,也不好说什么,便也没阻拦。
望仙镇因地处交通要道,四方贸易,必从此处经过,因此各项生意兴旺,百货充盈,酒楼茶肆娼寮,更造得辉煌夺目,又因是年前,各方人客前来采购,熙来攘往,喧嚣声四起,推车的,挑担的,鱼贯而行,急云只忙着四处转头张望,目不暇给,娥娘怕人多走失了,便指着入镇那石牌楼道:“若是走散了,别慌,只到这石牌楼来等阿爹阿娘,懂了么?”
急云忙点头,下了车,乡人四散分别采买,袁雷带着娥娘和急云,到处按着单子一一采买,好在急云力气颇大,也能帮着拿些东西,娥娘掐着钱,又给一家人都扯了些布要做过年的棉袄,却又心疼瘪下去的钱包,只得买了一点点的棉花,预备给两个孩子旧棉衣里头掺上些新棉花,暖一些,大人的棉衣,就拆了晒晒再重新缝制凑合过了,再一些过年的米粮都买了,急云却是睁大眼睛一一地默默记着物价,一斤盐四十文钱,一升醋五文钱,一口锅七百钱,一只碗三十文钱,一把菜刀八十文钱,急云忽然知道上次袁雪发了癔症把饭碗砸了,刘氏为什么会气得一天都没吃下饭,后来袁雷去买了两个木碗来给袁雪用,想来这些手工制品还是非常贵的,倒是那些地里能种出来的,自己能酿出来的,都不算贵。
买了许多东西,娥娘忽然想起还没给袁玉趁机买点便宜的纸张和笔,阿玉读书写字虽然已很节约,仍是用纸不少,镇里一次多买些,便能便宜上许多,便让袁雷先将东西拿回车上,自己带着急云去找书铺去了。
这是家极大的书坊,店里琳琅满目摆了许多书,有些书生立着在翻书看,旁边又有隔间卖文房四宝等诸物,娥娘让人包了一捆最便宜的竹节纸,又选了些便宜的笔,急云好奇地东张西望,却是被博物架上一小块鲜红如血的方块石头给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指着那石头问道:“那是什么?”
店里的伙计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一旁有个小学徒看她长得好看,声音又清脆悦耳,便回答道:“这是上好的鸡血石,用来刻印章用的,这可是‘朱砂冻’,很贵的。”
急云双目视线几乎挪不开,那不就是顾藻给她刻的印章所用的石料么?她从前夜夜睡前都摩挲着那上头她的名字,润得如同玉一般鲜红的石头,她忍不住问:“那个要多少钱?”
小学徒看她双目熠熠生光,不由有些惊异,没想到乡村农女,居然也有长得这样好的相貌的小姑娘,可惜,不多时就要跟着父母下地,嫁人,然后姣好的时候大概也就只有这年幼的时光,他怜惜道:“这个要三两银子呢,很贵的,也没什么用的,都是秀才老爷们用的东西。”
急云继续追问:“一两银子要多少贯钱?”
一旁那伙计已是不满,催促那学徒来捆扎纸张,娥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一两银子要一贯钱呢,咱们家是买不起的。”
急云有些黯然,知道按袁家的收入,是绝不可能买得起这个东西的。
回家的路上,急云一直在默默想着那块鸡血石,晚上睡前,她忍不住把自己枕头下一直放着的几个铜板拿了出来,这还是每次过年给的压岁钱,她一直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买些糖啊花的,便一直留着,一两银子一贯钱,一贯钱就要一千枚铜钱,三两银子就是三千文,这对她来说,是个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一旁的袁玉看她在数铜钱,问她:“阿姐要买花么,阿玉也有五文钱,都给了阿姐吧?村里的女娃娃都戴花的,只有阿姐从来不戴花。”他满怀期待的也掏出了他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