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有意收你为徒时,你再拜我不迟。”游坦之一听此言,竟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当日他拜丁春秋为师,见丁春秋仙风道骨,飘然不群,已是十分高兴,以为有了这样的师父,便也不会再给人欺负了。却不料他和丁春秋之间的关系由阿紫而起了重大的变化,正想另投明师,这鸠摩智虽是阴险深沉,却是宝相庄严,令人一望便生出崇敬钦仰之心,何况丁春秋对他用强,而鸠摩智却帮了他一个大忙,是以当他听出鸠摩智言下颇有收自己为徒之意,实是高兴之极。他手舞足蹈了一会,猛地想起,这大轮明王是个和尚,自己若是拜在他的门下,岂不是也要剃发为僧,又怎能和阿紫长相厮守?一想及此,不禁犹豫起来。鸠摩智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意,微微笑道:“日后你若有意拜在我的门下,算是我的俗家弟子也无不可。”游坦之大喜过望,道:“大师,那么弟子——”犹未讲完,鸠摩智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将他的话逼了回去,道:“我尚未答应收你为徒,你何以自称弟子?”游坦之搔耳抓腮,不知怎样才好。鸠摩智道:“你若真的有心拜在我门下,先要积几件善功,才能蒙我收录。”游坦之忙道:“尚请大师指点。”鸠摩智微笑道:“有一个大恶人,姓段名誉,你可曾听到过他的名字?”
游坦之将“段誉”的名字念了两遍,道:“未曾听过。”鸠摩智道:“这人的外貌像是一个王孙公子,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处,实在却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天下四恶之中的老三凶神恶煞南海鳄种,便是他的弟子。”游坦之吃了一惊,道:“那段誉是岳老三的师父?那当真恶得可以了。”他无甚见识,这时听了鸠摩智一面之词,便深信段誉是个大恶人。鸠摩智道:“你要积善功时,第一件事便得去对付这个大恶人段誉。”游坦之猛地吃了一惊,道:“大师,这……段誉既是这样的大恶人,武功自是高强之极,我……我只怕……”他说到后来,两排牙齿打颤,竟是语不成声。鸠摩智道:“你看我神通如何?”游坦之道:“大师神功绝世,小可见所未见。”鸠摩智道:“这就是了,我教你一招功夫,你见了段誉,只消和他手掌紧握,就可将他制住了。”游坦之半信半疑,望著鸠拨智。鸠摩智装模作样,在游坦之的身上拍了几下,道:“我已将功力度入了你的体内,你若是未见段誉,千万不可和人用力握手。”游坦之点了点头,道:“那么,段誉在什么地方?”鸠摩智道:“你明日一早,由此向东过去,走出七八里便可以碰到他了。他正在一个杏林之中呆坐。”游坦之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去。”鸠摩智见狡计已售,站起来说道:“我们就此分手,等你事成之后,我自会再来看你。”他有心卖弄,话才出口,身形倏地飘超,一股轻风过处,人已无影无踪。游坦之咋舌之余,更喜得遇明师。鸠摩智是因为受过大理段氏的气,自己却无可奈何,又看出游坦之与段誉的武功,大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至阳至刚,一个却至阴至毒,才利用游坦之的无知,要他去和段誉一拼。
游坦之在林中呆站了好一会,方转身走开。他轻轻回到阿紫的身边,只见她仍是沉沉熟睡,在星月散光之下看来,那俏丽的险庞更是显得十分可爱,又见她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梦中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主意或是捉弄了什么人,因此不由自主好笑。游坦之呆呆地看看,恰有一阵轻风掠过,将阿紫的长发吹掉在脸上,他便伸手轻轻拨了开去。阿紫似有所觉,略翻了一个身,口中呢喃道:“王公子,王公子,天下武林只知南慕容、北乔峰,却不知道还有你这个西域极乐王。”
阿紫分明是在讲梦语,游坦之听了心中十分受用。南慕容、北乔峰,全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却可与这两人相提并论,可知她对自己的情深似海。他伸手抚摸著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觉得自己冒著奇险剧痛扯去了头上的铁面具,确是十分值得,他日如果能够拜大轮明王为师,说不定真能学就一身武功,那时候不用再怕被阿紫看穿底细,日夜提心吊胆了。
游坦之以臂作枕,在阿紫的身边躺了下来,仍是侧著头望住她,这一夜竟未曾合眼,朝曦初升,慢慢移到阿紫的脸上,她才软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来。游坦之忙道:“你醒了。”阿紫一个转身,伏在草地之上,伸手按住了游坦之的手背,道:“我做了一个梦。”游坦之问道:“你梦见什么了?”阿紫道:“我梦见天下的高手全都集在一起,互争雄长,以定武功次序。”游坦之道:“结果谁占了第一?”阿紫笑了起来,道:“有一个倜傥不群的年轻公子,拳打南慕容、脚踢北乔峰,少林高僧不敢出手,星宿老怪连声讨饶,武功天下第一的自然便是这位少年公子。”游坦之道:“这个少年公子却是谁啊?”阿紫脸上一红,在游坦之的手臂上停了一下,道:“就是你啊,你这个糊涂虫!”
游坦之飘飘然,陶陶然,一时之间,不知讲什么才好。阿紫“咯咯”一笑,道:“怎么,你打不过他们么?”游坦之忙道:“阿紫,别只管说梦话了。今日我要去对付一个大恶人。”阿紫忙道:“什么大恶人?”游坦之心想,阿紫姓段,那段誉也姓段,不要自己讲了出来,惹她心中不快,便道:“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是一个凶恶之极的人,非除去不可,而那人的武功又十分诡异,我和他出手的时候,你最好站远一些。”阿紫道:“我知道了。其实,反正你总是赢的,我站得是远是近,又有什么关系?”游坦之道:“我们这就该走了。”两人手携手的向东走去。
走出了十里左右,果然看到前面好大的一片杏林。游坦之想到自己立即就要和一个武功高强的大恶人动手,虽说大轮明王已教了自己法门,但总是有些胆怯。他频频摊开手掌来看,只觉手掌仍和往日无异,不像是有了极高武功的样子,心中更是忐忑不定。到了杏林之外,竟踟蹰不前起来。阿紫问道:“已经到了么?”游坦之道:“这里是一片杏林,据说那大恶人便在林中躲著,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阿紫本来是个谁的话都不肯听从的人,这时却竟然十分柔顺,道:“好,你去对付大恶人便是,我在这里等著。”游坦之引著阿紫在一个老树桩上坐下,自己便向林中走去。那杏林十分茂密,绿叶成荫,刚进去便觉得一片阴森森地,甚是怕人。游坦之走了片刻,不见有人,心想那段誉一定已不在林中,正欲转身退出,忽听得东北角上传来了一声轻叹。游坦之一呆,连忙循声寻去,转了几转,便看到一个人背负双手,昂首向天而立,正在不断地长嗟短叹。游坦之隐起了身子,暂不出声。
游坦之隐身树后,向前看去,只见那人一味唉声叹气,心想这人大约不是段誉,若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怎会独个儿在这里唉声叹气?他又向前走出了一步,突然听得那人道:“王姑娘啊王姑娘,你可知有人在为你愁肠九转?”游坦之心中“啊”地一声,忖道:原来还是一个多情种子,看来他恋著一个姓王的姑娘,却是不能如愿。游坦之一面想,一面又走前了两步,只见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即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这人正是段誉,本在苦苦思念著王玉燕,听得身后响起脚步之声,想起昨日曾与鸠摩智相遇,不要又中了他的暗袭,是以连忙转过身来,定睛看时,只见面前站著一个从未见过的丑汉子,不禁心中一奇。游坦之看清了段誉神色怅惘,却是年轻英俊,哪里像是什么大恶人?他不等段誉开口,便道:“这杏林之中,将要有一场恶斗发生,阁下还是快快离开的好!”段誉心不在焉地应一声,仍是站著不动。游坦之又道:“看阁下的样子,不像是武林中人,恶斗一起,难免波及,还是快快离去,到别处去长吁短叹的好。”段誉本来就对武事十分厌恶,这时他已经身怀绝技,天性中好恶仍然不变,闻言双眉紧皱,道:“我只当这里清静,可以容我静思。你们为什么不到别处去打?”游坦之道:“有人约好了在这个杏林之中相见。”段誉叹了口气,道:“那么,尊驾何以不怕?莫非尊驾身怀绝技么?”游坦之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走也走不了。”段誉奇道:“为什么走不了?”
游坦之道:“杏林中将起的恶斗,我便是其中的一方,叫我如何走得脱?”段誉看出对方虽是丑得天下少见,心地却是甚好,忙又劝道:“防患未然,你如今离开杏林,不是可以免去一场恶斗了么?”游坦之道:“不行,我专诚来找一个大恶人的晦气,岂可面还未见便自离去?”段誉早知武中的恩怨是非,绝非自己轻描淡写的几句劝说所能阻止,想了想道:“那么这大恶人是谁?”
游坦之道:“这大恶人的名字,阁下还是不要听的好,一听只怕会吓著了。”他见对方是一个文弱公子模样,是以便不与他提起“段誉”之名,却又哪里料得到对方正是段誉?段誉本也不喜听什么大恶人的名字,闻言正合心意,也就不再问下去,道:“那么阁下是那大恶人之敌了?”游坦之茫然道:“我……不知道。”
段誉心中更奇,道:“你并无胜过那大恶人的把握,却又来这里找那大恶人的晦气,天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傻子?”游坦之苦笑连声,道:“我自己虽然一无所能,但是有一个神通广大的高僧,曾在我身上拍打过几下,还教了我一个法门,只要我一握那大恶人的手,就可以打退那大恶人了。”游坦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实是连他自己也毫无信心。好在段誉对于武学之道,也是一知半解,听了只觉有趣,道:“你手心之中,可有什么法宝?”游坦之摊开手来,道:“你看,还是和平时一样。”段誉道:“那么,你心中其实是并不相信那圣僧所言了。”游坦之摇了摇头,却并不出声,竟是不置可否,接著又长叹了一声,道:“阁下不必多理,快请离开此处吧!”段誉道:“不妨事,我别的本领没有,若是只想逃走,却还没有什么人抓得住我,就让我在旁看一看好了。”段誉其实并不想看人恶斗,只不过他看出游坦之为人老实,看情形多半打不过那个大恶人,准备到时助他一臂之力,拉了他逃走,免为那大恶人所伤。游坦之道:“阁下不怕受累么?”段誉道:“我与那大恶人并不相识,何受累之有?”游坦之见劝他不醒,也不再多说,径自向杏林深处走去。杏林中绿荫森森,游坦之找了一遍,却不见有人。
游坦之心中奇怪,暗忖一定是大轮明王弄错了,或者那恶人段誉早己离开了这座杏林。他转过身来,只见段誉正跟在自己后面,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了大轮明王听说的话来。大轮明王曾说那段誉的外表像是一个王孙公子,眼前这人,气度华贵,难道他正是……游坦之打了一个冷噤,望著段誉,正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转念一想,眼前这年轻公子若是恶人,世上只怕也没有什么善人了,自己何必多此一问?正在他犹豫不决间,突然听得杏林之外响起了“哈哈”一笑,这笑声十分嘹亮豪爽,接著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却又是妩媚之极。游坦之想起阿紫在林外等候自己,若是有外人到来,只怕又要横生枝节,连忙向林外奔去。他这里身形才一展动,身边陡地飘起了一阵轻风,段誉的身法比他更快,已在他身旁掠过,向前飘了出去。游坦之心中一凛,“啊”地一声,心道:原来这人竟具有这样高明的身手,但他又看到那人的面色神情像是中了邪,不禁一呆,段誉已经奔出他视线之外。
游坦之侧耳听去,杏林之外,隐隐传来讲话之声,却又听不真切。他身形掠起,又向前飞奔,转眼之间,便已奔出了杏林之外,只见段誉背负双手当路而立,两眼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游坦之四面一看,却不见阿紫,心中大急,扬声叫道:“阿紫!阿紫!你在什么地方?”他心中的焦急难以形容,叫了两声,听不到阿紫的回音,急得额上青筋暴现,满身汗如雨下。他走到了段誉的面前,道:“阁下先我出林,可曾见到阿紫么?”段誉双眼仍是望著前面,路上静荡荡地并无一人,也不知他在望些什么。游坦之问了七八声,他才茫然道:“阿紫?”
游坦之道:“是,一个著紫衫的美丽少女,她双目已盲,想来走不远的。唉,你可曾见到她?”段誉道:“她去了!”游坦之一呆,道:“她到哪里去了?”段誉苦笑了一下,道:“她去了,她连眼角也未曾向我望,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游坦之又惊又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阿紫呢?你一定看到她的?”他一面说,一面抓住了段誉的肩,连摇了两三下。
段誉这才如梦乍醒,剑眉略蹙,道:“朋友,你干什么?”游坦之连声音都急得哑了,道:“阿紫,我要找阿紫!”段誉“哦”地一声道:“原来你要找人,在下却是爱莫能助。”游坦之怒道:“放屁,你刚才还说看到她的,她给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段誉适才陡地奔出,只因听到了那一男一女的两下笑声,听出正是慕容公子和王玉燕所发,所以才像著了魔一样飞奔出林,却已只能看到王玉燕的背影,是以怅然若失,游坦之向他问话,他根本一句也未曾听到,却全是在诉说他自己的心事。这时,他听得游坦之说“你刚才还说看到她的”,以为那个“她”是指王玉燕,不禁又发起呆来,道:“是的,我看到她了,她却没有看到我!”游坦之忙道:“她自然看不到你。”段誉叹了一口气,道:“她心目中只有一个人,别人在她脑中,都是视而不见的了。”
游坦之心中颇为自傲,道:“她心目中当然只有一个人!”两人一个说的是王玉燕,一个说的却是阿紫,讲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游坦之又道:“那么她到哪里去了?”
段誉道:“我不知道。”他顿了一顿,又自首自语,道:“唉,段誉啊段誉,她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么?”游坦之陡地听得“段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