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逊,但话中之意,显然是说武林盟主,舍我其谁?王星天来到少林,用意也甚明白,要凭一己武功击败少林群僧,压下少林派数百年享誉武林的威风。帖中并未邀请群雄到少林寺观战,但武林人物个个喜动不喜静,对于丐帮与少林互争雄长的大事,哪一个不想来参观一番?是以不约而同纷纷到来。
过了不多时,两湖、江南各路的英雄到了、川陕的英雄到了、两广的英雄也到了。群雄南北相隔数千里,却都于一日之中,络绎到来,显然丐帮准备已久,早在一两月前便已发出英雄帖。玄慈和诸老僧口中不言,心下却既感愤怒,又是但忧,丐帮此举可说大大的无礼,仅在数日之前,王星天有书信来,说到要选立武林盟主之事,并说日内将亲来拜山,恭聆玄慈方丈教益,信中既未说明拜山日期,更未提到邀请天下英雄。哪知突然之间,群贤毕集,少林寺竟被闹个措手不及。丐帮发动既久,少林派虽在江湖上广通声气,居然事先绝无所闻,尚未比试,已然先落下风。丐帮此举,更是胜券已握的模样,所以不言明邀请群雄,只不过不便代少林寺作主人,但大撒英雄帖,却是不邀而邀。群僧又想:“丐帮不邀咱们赴他总舵,面子上是对咱们礼敬,亲自移步,实则是要令咱们不克有所准备。”玄生性子急躁,登时便向他好友河北神弹子诸葛中发话:“好啊,诸葛老儿,你得到讯息,也不捎个信来给我,咱们三十年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诸葛中老脸胀得通红,连连解释:“我……我是三天前才接帖子,一碗饭也没得及吃完,连日连夜的赶来,途中累死了两匹好马,唯恐错过了日子,不能给你这臭贼秃助一臂之力。怎……怎么反怪起我来!”玄生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一片好心了!”诸葛中道:“怎么不是好心?你少林派武功再高,老哥哥来呐喊助威,总不见得是坏心啊!”玄生这才心下释言,一问其他英豪,路远的接帖早,路近的接帖迟,但个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方能及时赶到。倒不是这许多朋友没有一个事先向少林寺送信,而是丐帮策划周详,算准了各人到达少杯寺的日程,令他们无法早一日赶到少林寺,群僧想到此节,都觉得丐帮谋定而后动,帮主和帮众未到,已然先声夺人,只怕尚有不少厉害后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汉大阵
这一日正是六月十五,天气炎热。少林群僧先是应付神光上人和哲罗星等一众高僧,跟著与鸠摩智相斗、审询虚竹,已是耗费了不少精神,突然间四面八方的各路英雄豪杰一齐赶到,寺中僧人虽多,只是事出仓卒,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幸好知客院的首座玄净大师是位经理长才,而寺产素丰,物料厚积,群僧在玄净分派之下,接待群豪,却也礼数不缺。
玄慈等迎接宾客,无暇屏人商议,只有各自心中嘀咕。忽听知客僧报道:“大理国镇南王段殿下驾到。”玄慈心中一喜,忙率众迎了出去。那日玄悲大师身中“金刚杵”身亡,大家都疑心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少林寺邀集天下英雄,筹商对付之策。玄慈修下书信,命慧真、慧禅两僧前赴大理,请段氏参与其事。大理国皇派遣御弟段正淳率领范驿、华赫艮、巴天石、董思归等人前来少林。不料乔峰大闹聚贤庄,英雄大会没开,便打了个落花流水,群雄都说乔峰才是中原武林的大对头,将敌视“南慕容”之心,转而去针对“北乔峰”了。宋国与契丹为世仇,大理国却僻处南疆,和契丹素无瓜葛,中原群雄所以和乔峰死战,主因在于发现他乃是“契丹孽种”。段氏虽是汉人,但已自成一国,雅不愿与辽国为敌,是以便不参与乔峰之争,后来段正淳为段延庆所迫,命在呼吸之间,幸得乔峰相救,对乔峰反而大大的感恩了,段正淳中原之事已了,本当即回大理,但不久便得到大理国遣来使者传讯,他独生爱子段誉为鸠摩智所掳,已赴中原。段正淳既惊且忧,四处打听儿子下落,再加与旧情人秦红绵、阮星竹先后相见,此人风流成性,不免有点乐不思蜀起来,因此数月来一直在中原滞留。这日听到讯息,丐帮新任帮主王星天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他想其时少林寺中一定热闹之极,定可访到一些儿子的消息,当下便匆匆赶到。阮星竹一直随伴在侧,一来不愿和情郎分离,二来要找寻女儿阿紫,听说少林寺不许女流入寺,当下改穿男装,跟著段正淳前来。
玄慈将段正淳等迎入殿中,与群雄引见,第一个引见的便是吐蕃国大轮明王鸠摩智。段正淳立时变色,抱拳道:“犬子段誉得蒙明王垂青,携之东来,一路之上,想必多聆教诲,大有进益,段某感激不尽,这里谢过。”鸠摩智微笑道:“不敢!”随即正色摇头,说道:“可惜啊可惜!”段正淳父子关心,心中砰的一跳,只道段誉遭了什么不测,忙道:“明王此言何意?”他虽多经变故,但日夜牵挂爱子的安危,所谓关心则乱,不由得声音也颤了。鸠摩智道:“小僧在天龙宝刹,得见枯荣大师、天因方丈以及令兄,个个神定气闲,庄严安详,真乃是有道之士,镇南王威名震于天下,却何以舐犊情深,大有儿女之态?”段正淳定了定心神,寻思:“誉儿若自己身遭不测,惊慌也已无益,倒教这番僧给小觑了。”便道:“爱惜儿女,人之常情。世人若不生儿育女,呵之护之,人种便即灭绝。吾辈俗人,如何能与明王这等四大皆空、慈悲有德的高僧相比?”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小僧初见令郎,观他头角峥嵘,必将光大段门,为大理国日后的有道明君,实为天南数十万苍生之幅。”段正淳道:“不敢!”心想:“这贼秃好不可恶,仍是这般说话不著边际,令我心急如焚。”鸠縻智长叹一声,道:“唉,真是可惜,这位段君福泽却是不厚。”他见段正淳又是脸上变色,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么雄心壮志,一古脑儿的消磨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随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轻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
只听得嘻嘻一声,一人笑了出来,却是女子的声音。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却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汉子。原来此入便是阮星竹,她是阿朱之母,与生惧来有一副乔装改扮的能耐,此刻扮成男子,形容举止,无一不像,决不似灵鹫宫四姝那般一下子便给人瞧破真相,只是她声音娇嫩,却不及阿朱那般学男人说话也是唯妙唯肖。她见众人目光向自已射来,便即粗声粗气的道:“段家小皇子家学渊源,将门虎子,了不起,了不起。”段正淳到处留情之名,播于江湖,群雄听她说段誉苦恋王玉燕乃是“家学渊源,将门虎子”,都不禁相顾莞尔。段正淳也是哈哈一笑,放宽了心,向鸠摩智道:“这不肖孩子……”鸠摩智道:“并非不肖,肖得很啊,肖得紧!”段正淳知他是讥讽自己风流放荡,也不以为忤,继道:“不知他此时到了何方,明王若知他的下落,便请示知。”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勘不破情关,整日作憔悴相思。小僧见到他之时,已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此刻是死是活,那也是难说得混。”段正淳猛地想起,儿子在大理之时爱上个乡下姑娘木婉清,阴错阳差,这木姑娘竟是自已的私生女儿,此事令他心神大受挫折,倘若他现下心中所恋,仍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子,那可大事不妙了。段正淳正自怔忡不安,忽然一个青年僧人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王爷不必忧心,我那段三弟精神焕发,身子极好。”段正淳还了一礼,心下甚奇,见他形貌打扮,只是少林寺中的一个小辈僧人,却不知如何称段誉为“三弟”起来,问道:“小师傅最近见过我那孩儿么?”那青年僧人便是虚竹,他正要述说与段誉在灵鹫宫相遇的经过,突然段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爹爹,孩儿在此,你老人家身子安好!”声音甫歇,一个人形迅捷无伦的闪进殿来,扑在段正淳的怀里,正是段誉。他内功深厚,耳音奇佳,刚进寺门便听得父亲与虚竹的对答,当下迫不及待,展开“凌波微步”,抢了进来。
父子俩拥在一起,都是说不出的喜欢。段正淳看儿子时,见他虽然颇有风霜之色,比之在大理时已黑了许多,但神采奕奕,决不是如鸠摩智所说的什么“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段誉回过头来,向虚竹道:“二哥,你又做和尚了?”虚竹在佛像前跪了半天,诚心忏悔已往之非,但一见段誉,立时便想起那个“梦中姑娘”来,不由得面红耳赤,神色甚是忸妮,又哪里敢开口打听?鸠摩智一见段誉到来,心想此人对王玉燕痴情无比,他现在此处现身,王玉燕必在左近,否则少林寺中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决难引得这个呆公子来到少室山上,而王玉燕对他表哥一往情深,也决计不会和慕容复分手,当即从丹田中提了一口气,说道:“慕容公子,既到少室山来,还不进寺礼佛么?”群雄都是一呆,心想:“原来慕容公子也到了。怎地我瞧不到半点征兆,这番僧却已知道了?”殊不知鸠摩智全凭猜测,并非真的听见慕容复的声音。
不料寺门外声息全无,过了半响,远处山间的回音传了过来:“慕容公子,既到少室山来,还不进寺礼佛么?”鸠摩智心中一凛,寻思:“这番可猜错了,原来慕容复没到少室山,否则听到我的说话决无不答之理!”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正想说几句掩饰的话,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慕容公子和丁老怪恶斗方酣,待杀了丁老怪,再来少林寺敬礼如来。”段正淳、段誉父子一听,脸上微徽变色,听这声音,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他父子俩都曾落在这个第一大恶人的手中,险些丧命。此番再在少林寺中相逢,斗是决计斗他不过,就算不死,也必在天下英雄之前丢尽了颜面。
段正淳心下惴惴不安,筹思应付之策,若说脱身而避,那是畏敌潜逃,一般的声名扫地,只有听其自然,随机应变了。便在此时,身穿青袍、身拄竹杖的段延庆已走进殿来,他身后跟著“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穷凶极恶”云中鹤,四大恶人,一时齐到。玄慈方丈对客人不论善恶,一般的相待以礼。施礼已罢,段延庆向段正淳点了点头。南海鳄神一见段誉在此,登时满脸通红,转身便欲逃走。段誉笑道:“乖徒儿,近来可好?”南海鳄神听他出口叫出“乖徒儿”三字,知道逃是逃不走的了,恶狠狠的道:“他*的臭师父,你还没死么?”群雄一听,无不愕然,眼见此人神态凶忍,温文儒雅的段誉居然呼之为徒,已是一奇,而他口称段誉为师,言辞却无礼之极,更是大奇。叶二娘手中抱著一个两岁大的婴儿,微笑道:“丁老仙大显神通,已将慕容公子打得无招架之功。这般手段,世所罕见,大伙儿可要去瞧瞧热闹么?”段誉叫声:“啊哟!”首先抢出殿去。原来不出鸠摩智所料,段誉一离灵鹫宫,便去追慕容复和王玉燕,在离飘渺峰六百里之东和慕容复一干人相见。包不同等对他虽有厌憎之意,却也不便公然驱逐,不许同行。一行人途中听到丐帮与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的讯息。慕容复立意结纳天下英豪,为他日兴燕复国之资,和邓百川等人悄悄商议,若是丐帮与少林派斗了个两败俱伤,慕容氏渔翁得利,说不定能夺得武林盟主的名号,以此号令江湖豪杰,那是揭竿而起的一个大好机缘,决计不能放过。不料甫到少室山下,便和星宿老怪丁春秋相遇。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黑道绿林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他号合,那是来者不拒,短短数月之间,中原武林匪人如蚁慕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慕容复和丁春秋相斗数次,始终未分高下,此刻又再相逢,一见对方徒众云集,不由得心下暗暗忌惮。一阵风风波恶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冲入敌阵之中,和星宿派的门徒斗起来。段誉不会武功,要和王玉燕二人远远避开。偏偏王玉燕关怀表哥安危,不肯离去。星宿派潮水般的徒众一冲,将慕容复等一干人淹没其中。段誉展开凌波微步,避开星宿门人,接著便和父王相见,这时突然听见叶二娘说慕容复已被打得无招架之功,心想:“我快去背负王姑娘脱险。”是以第一个飞步奔出。
丁春秋杀害玄痛、玄难二位高僧,乃是少林派大仇。少林僧人人欲杀之而甘心,听说他到了少室山上,登时便鼓躁起来。玄生大呼:“今日人人奋勇,活擒丁老怪,为玄痛、玄难两位师兄报仇!”玄慈朗声道:“远来是客,咱们先礼后兵。”群僧齐道:“是。”玄慈又道:“众位师兄,众位朋友,大家便出去瞧瞧星宿派和慕容氏的高招如何?”群雄早已心痒难搔,正要等他这句话。辈份较低、性子较急的青年英豪一窝蜂的便奔了出去,跟著四大恶人、各路好汉、大理国段氏、诸寺高僧,纷纷都快步而出。但听得乒乓呛啷之声不绝,慧字辈的少林僧将师父、师伯叔的兵刃送了出来。玄慧虚智四代少林僧各执兵刃,列队出寺。刚到山门门口,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便奔来报讯:“星宿派徒众千余人,在半山亭中将慕容公子等团团围住,恶斗不休。”玄慈点了点头,走到石板路上向山下望去,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止千余之数。呼喝之声,随风飘上山来:“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那便百战百胜!”“你们几个妖魔小丑,居然还敢顽抗,当真是大胆之极!”“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星宿老仙驾临少室山,小指头一点,连少林寺也得倒塌。”
星宿派的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千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少林寺建刹千载,在释迎牟尼佛像前所说过的“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千年总和,只怕还不及丁春秋此刻耳中所听到颂声洋洋如沸。丁春秋捋著白须,眯起了眼晴,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