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盔甲。”阿紫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持了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弯躯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著十名亲兵,巡视过来。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举矛致敬。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把照耀之下,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下,大不称身,不由得向她多噍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一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什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刁住他手腕,一足往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萧峰道:“快走!”拉著她手腕,向前抢出,那十名辽兵却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这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两人冲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的围将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八布于两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心下先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只是在后呐喊追赶。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前密密麻麻的排著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若是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同胞,左手一伸,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蹬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著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头扑去。这一扑原是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向下跌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扫去,一借力间,飞身便上了城头。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朗声道:“但烦代为禀告皇上,萧峰有事远行,不及面辞,日后再图补报皇上大恩。”他搂住阿紫的腰,只要跳下城头,这一下去,那就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著双臂酸麻,搂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著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阿紫大惊,叫道:“姊无,你怎么了?”萧峰全身痉孪,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之气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萧峰临危不乱,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全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驱使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实乃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萧峰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给你喝了,你会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著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萧峰道:“且……且慢!”他全身如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剜割,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
城门一开,数百骑兵冲了出去,呐喊布阵。但听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上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更是小半个城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得城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连速投降。”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阿紫,你快快设法逃命去吧。”阿紫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
萧峰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阿紫喜道:“当真?”一转身用力将萧峰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萧峰却是特别魁伟,阿紫负著他站起身来,萧峰仍是双足著地。便在这时,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一个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萧峰,不敢迫近。萧峰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吧!”阿紫哭道:“不,不!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便将地杀了。”萧峰道:“好阿紫,不要为我杀人。若是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步田地?”提高嗓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什么契丹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那些武士一怔,一齐躬身,道:“是!咱们奉旨差遗,对大王无礼,大王莫怪!”要知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是时日无多,但威望著于北地,契丹将士对他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萧峰”,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萧峰扶著阿紫的肩头,挣扎著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噬一股,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敬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著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是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功劳,却均无欢欣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再加上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一行人行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顶,阿紫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蹬,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头却又怅怅,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众将士听萧峰如此喊,又见阿紫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辽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也好,逃走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又都随著萧峰前行。
到得王府之中,洪基不和萧峰相见,下令由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这萧峰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若是稍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气力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王府之外,更是一队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外,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乱图救。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干之下,只是咬牙忍著体内的剧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到第二日晚间,剧痛才减,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萧峰力气渐键,但处此情境,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却又加何能够脱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是绝不松懈,平日酒饭管待,礼数不缺。萧峰放怀痛饮,铁笼旁酒坛堆积,数日之间,便堆得高与人齐。
洪基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苦苦相劝,说道皇上宽洪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萧峰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怎肯低头求饶,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将近一月,那些说客竟是毫不厌烦,每日价将一些陈词滥调,翻来覆去的说过不停,说什么“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什么“皇上神武,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他圣天子的宸断,那是万万不会错的,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说到后来,这些说客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的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他低头沉思,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没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可是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他随时可以杀我,何必费这般心思?”
萧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后再来问我,在我面前炫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和我胡说八道。”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为忧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只听那四名说客仍絮絮不已,萧峰突然说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吧?”那些说客愕然相顾,不知如何回答。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萧峰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出发,不知哪日是黄道吉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均想此种机密大事,不能向他吐露。一个道:“咱们是小吏下僚,不能与闻军情。”另一个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亲自便会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若是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但若是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便会杀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吧!”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他们的滥调,也都听得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是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眼一看,却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杏眼樱口,俏丽之态,从焦黄的胡子下透了出来,正是阿紫,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说道:“皇上的话,那是永远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帚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吧。”说著大袖取出一张纸来,对著萧峰。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火。萧峰借著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著八个细字:“大援己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紫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兵强马壮,自然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
萧峰道:“我就是为了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见那三人或摇折扇,或举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的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须知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哪里来的这许多毒蛇!”果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婉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那些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原来这管带极是机警,见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劲,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内的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了,自是提刀去砍,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是否将萧大人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厅口。突然间金影一闪,一条金色小蛇跃起,扑向他的面门。那指挥使举刀去格,却听得嗤嗤之声不柯,有人射出暗器,大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使“啊”的一声大叫,已被金蛇咬中。向后便倒。原来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