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向钟灵吹去。不料金灵子和青灵子虽在两种毒蛇的克星薰炙之下,仍是矫矢活泼,霎时间又咬倒了五名帮众。司空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铲泥掩盖,将这女娃娃连蛇儿一起活埋了。”诸帮众手上有的是挖掘药物的锄头,当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块泥土,向钟灵身上抛去。
段誉神智并未全失,心想此祸事乃是由己而起,若是钟灵惨遭活埋,自己岂能独活,奋身一跃,扑到钟灵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归于尽。”只觉泥土石块,纷纷在身上盖落。司空玄听到他说“左右是同归于尽”,不禁心中一动,只见四下里滚倒在地的有二十余名帮众,其中七八名更是帮中极重要的人物,连自己两个师弟亦在其内,若将这女娃娃杀了,虽是出了一口怨气,但这金蛇毒性大异寻常,不得她的独门解药,只怕难以救活众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别掩住头脸。”
钟灵无力挣扎,只觉身上沉重之极,段誉抱住了自己,两人均是动弹不得。片刻之间,两人的身子连著金灵子、青灵子,都已被埋在土中,只是露头在外。司空玄阴恻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钟灵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将我和段兄害死,你这许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道:“好!那你取了解救蛇毒的药物出来,我便饶你一命。”钟灵摇头道:“饶我一命是不够的,须得饶咱二人两命。”司空玄:“好吧!饶你两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药呢?”钟灵道:“我身上没有解药。这金灵子的剧毒,只有我爹爹会治。我早跟你说过,你别逼我动手,否则一定惹得我爹爹责骂于我,你又有什么好处?”司空玄历声道:“小娃娃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老爷子一怒之下,让你活生生的饿死在这里?”
钟灵道:“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偏不信。唉,总而言之,这件事糟糕之极,只怕瞒不过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钟灵道:“你这人年纪也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随便跟你说?”司空玄纵横江湖数十年,在武林中也是个名头响亮的脚色,今日遇到了钟灵和段誉这两个活宝,倒也真是束手无策。他牙齿一咬,说道:“拿火把来,待我先烧了这女娃娃的头发,瞧她说是不说。”一名帮众递过火把,司空玄拿在手里,走上两步。
钟灵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狰狞的脸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别烧我的头发,这头发一烧光,头上倒有多痛,你不信,先烧烧你自己的胡子看。”司空玄狞笑道:“我当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烧我的胡子才知?”举起火把,在钟灵脸前一晃,钟灵吓得尖声叫了起来。段誉将地紧紧搂住,叫道:“山羊胡子,此事是我干的,你来烧我的头发吧。”钟灵道:“不行!你也痛的。”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么你快取解药出来,救了我的众兄弟。”钟灵道:“你这人真是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说,只有我爹爹能冶金灵子的毒,连我妈妈也不会。你道容易治么?”司空玄听得四周被金灵子咬过的人怪声呻叫,极是凄惨,料想这蛇毒极是难当,否则这些人都是极要面子的好汉,纵使被人斩断一手一腿,也不能哼叫一声。他们早已由旁人服侍著敷上了化解蛇毒的药物,但听著这种呻吟之声,显然本帮素有灵验的蛇药并不生效。他怒目瞪著钟灵,喝道:“你的老子是谁,快说他的名字!”钟灵道:“你真的要我说?你不害怕么?”
司空玄心中突然一动,将“禹穴四灵”和一个人的名字联了起来:“难道‘禹穴四灵’竟是这人所养?难道这人竟然末死,倘若是他……他……他,他隐姓埋名,假装身死,要是我将他的名字抖了出来,他定然不肯与我干休。”钟灵见他脸上闪过了一阵恐惧的神色,心下颇为得意,道:“你还是赶快放了咱们,免得我爹爹找你麻烦。”司空玄脑海中飞快的转了几个念头:“我要是放了她,她父亲倘若便是此人,一加盘查,便知我已猜到他的秘密。此人岂能让我活命?定要杀我灭口。但若我今日杀了这女娃娃,这许多兄弟难以活命。哼,正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心念已决,即令帮中许多好手要因此送命,也不能纵虎归山,惹下大祸,当下左手暗暗运劲,一掌便往钟灵头顶拍落。
钟灵见他脸色倏变,已知不妙,又见他左掌拍下,忙叫:“喂,别打!”司空玄那去理她,手掌离她头顶不到一尺,突然间后颈中一麻,已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这一掌仍是拍到了钟灵头顶,但劲力已在半途散失,只不过是如同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司空玄心下大骇,急忙提一口气护住心头,右手抛下火把,反手至颈后去抓,只觉手背上又是一麻。原来金灵子被埋在土中之后,悄悄钻了出来,乘著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袭。司空玄接连被咬了两口,只吓得心胆俱裂,当即盘膝坐地,运功驱毒。诸帮众忙铲了沙土,又往金灵子身上盖去,金灵子纵身咬倒一人,黑暗中金光闪了几闪,逃入草从中不见了。
司空玄手下急忙取过蛇药,外敷内服,服侍帮主,又将一枚野山人参塞在他的口中,防他精力不济。司空玄同时运功抗御两处蛇毒,不到一盏茶时分,已是支持不住,一咬牙,从身旁抽出一柄短刀,唰的一下,将右手上臂砍了下来,正所谓毒蛇螫腕,壮士断臂,但后颈中了蛇毒,却总不能将脑袋也砍了下来,诸帮众心下栗栗,忙以金创药替他敷上,但断臂处血如泉涌,金创药一敷上去便给血水冲掉。那人撕下衣襟,用力扎住他臂弯之处,鲜血才渐渐止住。钟灵看到这等惨象,吓得脸也白了,不敢再作一声。司空玄沉声道:“这金色小蛇,是否禹穴四灵中的金灵子?”钟灵道:“是的。”司空玄道:“给它咬了,酸麻七日,方始身死,是也不是?”钟灵又道:“是。”司空玄道:“将这小子拉出来。”诸帮众答应了,将段誉从土石中拉了出来,钟灵急叫:“喂,喂,这不干他的事,可别害他。”一面纵身欲起。诸帮众忙用泥土填入段誉先前容身的洞穴之中,钟灵随即转动不得,眼见司空玄要杀段誉,不禁放声大哭。
段誉心中也甚害怕,但强自镇定,微笑道:“钟姑娘,大丈夫视死如归,在这些恶人之前不可示弱。”钟灵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视死如归。”
司空玄沉声道:“给这小子服了断肠散。用七日的份量。”他手下帮众从药瓶中倒半瓶杠色药未,逼段誉服下。钟灵大叫:“这是毒药,吃不得的。”段誉一听“断肠散”之名,便知是历害毒药,但想身落他人之手,不服药是不成,当即慨然吞下,舌头咂了咂滋味,笑道:“味道甜甜的,司空帮主,你也吃半瓶么?”司空玄怒哼一声。钟灵破涕为笑,但随即又哭了起来。司空玄道:“这断肠散七日之后毒发,肝肠寸断而亡。你去取蛇毒解药,若是七日之内赶回,我给你解毒。”钟灵道:“只有我爹爹运使他独门内功,才解得了这金灵子之毒,解药是没有的。”司空玄道:“那么叫他请你爹爹来此救你!”
钟灵道:“你这人说得容易,我爹爹肯出山?他是决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心想她这话倒非虚语,一时沉吟未答。段誉道:“这样吧,咱们大伙儿一齐到钟姑娘府上,请她尊大人医治解毒,那不是更加快捷么?”钟灵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论是谁,只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那是非死不可。”司空玄后颈上蛇咬之处麻痒越来越历害,怒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你不去请你爹爹也成,咱们同归于尽便了。”钟灵想了想,道:“你放我出来,待我写一封信给爹爹,求他前来。你派个不怕死的人送去。”司空玄道:“我叫这姓段的小子去,为什么另行派人?”钟灵道:“你这人真没记性,我说过不论是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不愿段兄死了,你知不知道?”
司空玄阴沉沉的道:“他既怕死,难道我手下的人便不怕死?不去便不去,瞧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钟灵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叫道:“你老头儿好不要脸,只管欺侮我小姑娘,这会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说你声名扫地,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司空玄自管运功抗毒,不去理她。段誉道:“由我去好了。钟姑娘,令尊见我是去求他前来救你,想来不致害我。”钟灵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个法儿,你别跟我爹爹说我在这里,他如杀了你,就不知我在什么地方了。不过你一带他到这儿,马上便得逃走,否则你要糟糕。”段誉点头道:“这法子倒也使得。”钟灵又对司空玄道:“山羊胡子,段兄一到便即逃走,你这断肠散的解药如何给他?”司空玄指著远处西北角的一块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药,候在彼处,段君逃到那块岩石之后,便能得到解药。”他要段誉请人前来救命,这称呼上便改的客气了。
当下司空玄传下号令,命手下帮众将钟灵掘了出来,先用铁拷拷住她双手,再掘开地下身的泥土。只见那条青灵子兀自盘在她的腰间,蠕蠕而动,其余几条小蛇却已被砂石压死。钟灵道:“你不放开我双手,怎能写信?”司空玄道:“你这小妮子刁钻古怪,要是写什么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边的信物,叫段君去见令尊便了。”钟灵道:“我最不喜欢写字,你叫我不用写信,再好也没有。我有什么信物呢?嗯,段兄将青灵子解下来,带去给我爹爹。”段誉道:“那不成!它不听我话,要是半路上咬我一口,那可糟了。”钟灵微笑道:“我衣袋里有一只小玉匣,你取了出来。”段誉伸出手去,刚碰到她衣衫,便即缩手,觉得伸手到人家少女怀中,未免无礼。钟灵却并未知觉,道:“是啊,左边衣袋中便是了。”
段誉心想今日祸事已闯了下来,事在紧急,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并无男女之嫌,我也不用多所顾忌,于是伸手到她怀中。碰到一件温暖坚实的圆物,便取了出来。钟灵道:“这玉匣中藏得有金灵子和青灵子的克星,青灵子若是不听话,你用匣子在它头上一扬,它自然不敢作怪。”段誉依言举起玉匣,在青灵子头旁挥了几下。只听得匣中吱吱的发出几下异声,青灵子立时缩成一团,似乎害怕之极。段誉觉得有趣,道:“待我瞧瞧。”正要伸手去揭匣盖。钟灵急道:“喂,使不得,匣盖开不得的。”段誉道:“为什么?”钟灵向身旁司空玄横了一眼,道:“这是秘密,不能让人家偷听了去。你回来后,我悄悄跟你说。”
段誉道:“这就是了。”左手握著玉盒,右手将青灵子从钟灵身上解了下来,围在自己腰间。青灵子果然由其摆布,毫不反抗。段誉喜道:“这蛇儿倒也好玩!”
钟灵道:“它肚子饿了,自会去捉青蛙吃,你不用担心的。你这么吹口哨,它就去咬人,你这么嘘嘘嘘的吹,它就回来。”说著吹哨作声,段誉津津有味的学著。司空玄却听得心烦意乱,暗想这些年青人当真不知好歹,死在临头,还在玩弄蛇虫,喝道:“早去早归!大家命在旦夕,若是道上有甚耽搁,谁都没了性命。钟姑娘,此间前往尊府,几日可以来回?”钟灵道:“走得快些,两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来了。”司空玄稍觉放心,催道:“你去,你去!”
钟灵道:“我跟段兄说知道路,你们大伙儿走开些,谁都不许偷听。”司空玄挥了挥手,诸帮众都走得远远地。钟灵道:“你也走开。”司空玄暗暗切齿,心道:“待我伤愈之后,若不狠狠摆布你一下,我司空玄枉自为人了。”当下站起身来,也走了开去。钟灵叹了口气,道:“段兄,咱二人今日刚会面,便要分开了。”段誉笑笑道:“来回四天,那也没有什么。”钟灵一双大眼向他凝视半晌,道:“你先去见我妈妈,跟他说知情由,让我妈去跟我爹转言,事情就易办的多。”于是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在澜沧江的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虽然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若非指明,外人万万找寻不到。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一听之下便记住,待钟灵说完,道:“好,我去啦。”转身便走。
钟灵待他走出十余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来!”段誉道:“什么?”又转身回来、钟灵道:“你最好别说姓段,更加不可说起你爹爹会使一阳指。因为……因为我爹爹说不定会起别样心思。”段誉一笑,道:“是了!”心想这姑娘虽是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多,当下口中哼著曲子,扬长便去。
其时天色已晚,明月初升,段誉乘著月光,径向西行。他虽是不会武功,但年轻力壮,脚下甚是矫健,走出十余里,已绕到无量山主峰的后山,只听得水声淙淙,前面有条山溪,段誉口中已感干燥,当下寻声来到溪旁,只见溪水清澈异常,刚伸手入溪,忽听的身后一人嘿嘿冷笑。段誉吃了一惊,急忙转身,却见青色闪耀,一柄长剑的剑尖抵住了胸口,一抬头,只见一人脸露狞笑,原来是无量剑中的甘人豪。
段誉笑道:“原来是你,倒吓了我一跳。甘兄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做什么?”甘人豪道:“在下奉家师之命,专程在此相候,请段兄到剑湖宫中有事相商。”段誉道:“今日可不成了。在下身有急事,改日当再造访。”甘人豪道:“无论如何,要请段兄赏脸,否则家师见责,我可吃罪不起。”段誉见他脸上神色不正,心中一动,已约略猜知其意:“啊哟,不好,只怕他是故意要扣住了我,好让解毒之人不来,以便神农帮一干人死于非命,他无量剑便去了心腹之患。”便道:“世兄怎知在下要到此处?”甘人豪“哼”的一声,道:“阁下与钟姑娘跟神农帮的一番交道,在下都瞧在眼里,听在耳中了。无量剑与阁下无怨无仇,决不为难,只须屈驾数日,便任阁下自便。”段誉道:“什么屈驾数日?这数日一耽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