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高声音,说道:“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威名赫赫,武林中谁不敬仰?若是自相残杀,岂不教旁人笑歪了嘴?乔某临去时有一言奉告,若是有谁以一拳一脚加在本帮兄弟身上,便是本帮莫大的罪人。”群丐本来均以义为首,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是暗自惭愧。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倘若是杀了本帮的兄弟呢?”说话的正是马夫人。乔峰朗声道道:“杀人者抵命,残害兄弟,举世痛恨。”马夫人道:“那就好了。”乔峰道:“乔某光明磊落,生平无不可对人言讲之事。马副帮主到底是谁谋害,是谁偷了我这折扇去陷害于我,终究会查个水落石出。马夫人,以乔某的身手,若要到你府上取什么物事,谅来不致空手而回,更不会失落什么随身之物。别说府上只不过三两个女流之辈,便是皇宫内院、相府帅帐、千军万马之中,乔某要取什么物事,也未必不能办到。”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迈,群丐素知他的本事,都觉甚是有理,谁也不以为他是夸口。马夫人低下头去,再也不说什么。
乔峰抱拳向众人行了一礼,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言,有如此刀。”说著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
单正只觉手腕一震,手中单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那单刀被乔峰夺了过去。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向外一弹,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刀柄仍拿在他的手中。他向单正说道:“得罪!”抛下刀柄,迳自扬长去了。
第四十三章 围攻丐帮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著便有人大呼起来:“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这打狗棒飞送而至。徐长老伸手去接,右手手掌刚拿到竹捧,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轰击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群丐齐声惊呼,瞧著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万千。段誉言道:“大哥,大哥,我随你去!”发足待要追赶乔峰,但只奔出三步,总觉舍不得就此离开玉燕,回头向她望了一眼。这一眼一望,那是再也不能走脱身了,他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万丈柔丝,接著他转身走回到玉燕身前,说道:“王姑娘,你们要到哪里去?”玉燕道:“表哥给人家冤枉,说不定他自己还不明不白,我得去告诉他才是。”段誉心中一酸,满不是味儿,道:“嗯,你们三位年轻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护送你们去吧。”他又加上一句,自行解嘲:“久闻慕容公子的英名,我实在也想见一见他。”
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咱们自当从长计议,只是本帮不可一日无主,乔……乔峰去后,这帮主一职由哪一位来继任,乃是急不容缓的大事。乘著大伙都在此间,须得即行议定才是。”宋长老道:“依我之见,大家去寻乔帮主回来,请他回心转意,不可辞任……”他话未说完,西首便有人叫道:“乔峰是契丹胡虏,如何可做咱们首领?今日大伙还念一念旧情,下次见到,便是仇敌,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宋长老冷笑道:“你和乔帮主拼个你死我活,配么?”那人怒道:“我一人自是打他不过,十个人怎样?十个人不成,一百人怎样?丐帮义士忠心报国,难道见敌畏缩么?”他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昂,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彩来。
彩声未毕,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的说道:“丐帮与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是鬼鬼祟巢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徐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寻上门来啦!”段誉此时记起,日间与乔峰在酒楼初会之时,听到有人向他禀报,说约定今晚三更,与人在惠山相会,当时乔峰似觉己方人手不足,力量太过单薄,但还是答应了约会。
眼看此刻月过中天,三更已过,丐帮中人极大多数未知有此约会,便是知道的,也是潜心于本帮帮内人事,都把这个约会抛到了脑后,这时听到对方讥嘲之言,这才猛地醒觉。徐长老连问:“是什么约会?对头是谁?”他久不与闻江湖与本帮事务,一切全不知情。执法长老低声向蒋舵主道:“是乔帮主答应了这约会么?”蒋舵主道:“是的,不过适才乔帮主已派人前赴惠山,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七日。”那说话阴声阴气之人耳朵也真尖,蒋舵主轻轻说了这两句话,他虽在杏子林外,竟尔也听见了,说道:“既是定了约会,哪有什么押后七日、押后八日的?押后一个时辰也不成。”白世镜怒道:“我大宋丐帮是堂堂的帮会,岂来惧你西夏的胡虏?只是本帮帮内自有要事,没功夫来跟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周旋。更改约会,事属寻常,有什么可啰嗦的?”
突然间呼的一声,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白世镜等一看,只见这人脸上血肉模糊,喉头已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认得是本帮大信分舵的副舵主。蒋舵主又惊又怒,说道:“这位谢兄弟,便是乔帮主派去改期的信使。”
执法长老道:“徐长老,帮主不在此间,请你暂行帮主之职。”他不肯泄露帮中无主的真相,以免示弱于敌。徐长老会意,心想此刻若不是自己出头,再无第二个适当的人物出来主持大局,便朗声道:“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敝帮派人前来更改会期,何以伤他性命?”那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人神态倨傲、言语无礼,见了我家将军不肯跪拜,不杀何待?”众丐一听,登时群情汹涌,许多人便纷纷喝骂。
徐长老直到此时,尚不知对头是何等样人,听白世镜说是“西夏胡虏”,而那人又说什么“我家将军”,真教他难以摸得著头脑,便道:“你鬼鬼祟祟的躲著,为何不敢现身?胡言乱语的,瞎吹什么大气?”那人哈哈大笑,道:“将军,这就出去吧!”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著隐隐听得人声马蹄自数里外传来。原来对头的大队人马,相距尚远。
徐长老凑嘴到白世镜耳遍,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白世镜也低声道:“西夏国有一个讲武馆,叫做什么‘一品堂’,据说是该国国王所立,当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优礼供养,要他们传授西夏国军官的武艺。”徐长老点了点头,道:“西夏国整军经武,还不是来打我大宋江山的主意?”白世镜低声道:“正是如此。凡是进得‘一品堂’之人,都说是武功天下一品。主理一品堂的堂主,是位王爷,官封征东大将军,叫做什么赫连铁树,最近他带领馆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见我大宋太后和皇上。朝聘是假,窥探虚实是真。那赫连铁树在京师耀武扬威,说要手下的随从,和我大宋御林军中的军官比试武艺。咱们御林军的军官之中,哪有什么好手?眼看便要出丑,幸得苏学士想出了一条计策。”徐长老道:“苏学士?大苏学士还是小苏学士?”白世镜道:“是大苏学士苏轼苏东坡了,他向太后奏道:我大宋偃武修文,尚文治而不重武功,和邻国敦睦邦交,不愿比试武功。但如西夏人好勇斗狠,唯力是视,轻看我大宋无人,那么明年春季,在东京汴梁观摩我大宋的武学便了。”
徐长老点头道:“这是个缓兵之计。这一年中咱们可招聘天下高手,精选能干,来年与之相敌。”白世镜道:“这些西夏人来大宋之前,于我国武学倒也不是全然无知。他们知晓本帮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举将本帮摧毁,先树声威,然后来年再大获全胜。等到我大宋臣民一听到西夏人便吓得心惊胆战,那时再引兵犯界,疆场之上,自可是驱直进了。”徐长老听得暗暗心惊,低声道:“这条计策果然毒辣得紧。”白世镜道:“这赫连铁树离了汴梁,便到洛阳我帮总舵。恰好其时乔帮主率同我等,到江南来为马副帮主报仇,西夏人扑了个空。这干人一不做二不休,竟是赶到了江南来,终于和乔帮主定下了约会。”徐长老心下沉吟,低声道:“他们打的是如意算盘,先是一举毁我丐帮,说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后破华山、摧东海,将中原各大门派帮会打个七零八落,来年之会便有九成把握了。”白世镜道:“话是如此说,可是这些西夏武士,便真是如此了得么?乔帮主多少知道一些虚实,只可惜他在这紧急关头……”说到这里,自觉不妥,登时住口。
这时马蹄之声已来得甚近,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树林中来。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是手执长矛,矛头上纬著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发光,依稀可看到那些小旗左首四面都是绣著“西夏”两个白字,右首四面绣著“赫连”两个白字。跟著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群丐都是暗皱眉头:“这阵仗是行军交兵,却哪里是江湖上英雄好汉的相会?”
在号手鼓手之后,进来八名西夏武士。徐长老见八人之中,倒有六人是白须白发的老者,身形也大都龙钟干瘦,心想:“看来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马缓缓的走进了杏林。马上乘客身穿大红锦袍,三十四五岁年纪,一个鹰钩鼻,显得十分的精明干练。他身后紧跟著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这大鼻汉子一进来便说道:“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丐帮帮主上前见驾。”声音阴阳怪气,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徐长老道:“本帮帮主不在此间,由老朽代理帮务。丐帮兄弟是江湖草莽,西夏国将军以客礼相见,咱们是高攀不上,请将军去拜会大宋的王公官长,不用来见咱们要饭的叫化。若是以武林同道身份相会,将军远来是客,请下马来,一叙宾主之礼。”他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对方,亦顾到了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徐长老很是了得。”
那大鼻子道:“丐帮帮主既是不在此间,我家将军是不能跟你叙礼的了。”他一斜眼看到那根打狗棒插在地上,说道:“嗯,这根竹棒儿晶莹碧绿,拿去做个扫帚柄儿,倒也不错。”手臂一探,马鞭挥出,便向那打狗棒卷去,群丐齐声大呼:“滚你的!”“你奶奶的!”“狗鞑子!”眼见他马鞭的鞭梢正要卷到打狗棒上,突然间人影一晃,一个人从斜刺里飞跃而至,一伸手臂,刚好挡在打狗棒之前,让那马鞭卷在他的臂上。他手臂一曲,那大鼻汉子无法再坐稳马鞍,纵身一跃,站在地上。两人同时使劲,啪的一声,马鞭从中断为两截。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捧,一言不发的退了开去。众人瞧这人时,见他弓腰曲背,正是帮中的传功长老。他武功甚高,平素不喜说话,却在帮中重器遭逢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加以维护,刚才这一招,那大鼻汉子身子被从马背上拉了下来,马鞭又被拉断,可说是输了。这大鼻汉子城府极深,虽受小挫,竟是丝毫不动声色,道:“要饭的叫化子果然气派甚小,连一根竹棒儿也舍不得给人。”徐长老道:“西夏国的英雄好汉和敝帮定下的约会,为了何事?”那汉子道:“我家将军听说中原丐帮有两门绝技,一是打猫棒法、一是降蛇十八掌,想要见识见识。”群丐一听,无不勃然大恐,听他故意把打狗棒法说成打猫棒法,将降龙十八掌说成降蛇十八掌,那显是极意侮辱,今日之会,一场判生死、争存亡的恶斗是在所难免了。
群丐喝骂声中,徐长老、传功长老飞执法长老等人心下却是暗晴著急:“这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自来只本帮帮主会使,对头既知这两项绝技的名头,仍是有恃无恐的前来挑战,只怕有些不易对付。”徐长老道:“你们要见识敝帮的打猫棒法和降蛇十八掌,那是一点也不难。只要有暖灶猫和癞皮蛇出现,叫化子自有对付之法。阁下是学做猫呢,还是学做蛇?”吴长老哈哈笑道:“对方是龙,咱们才降龙;对方是蛇,叫化子捉蛇的本事,那是再拿手不过了。”那大鼻汉子斗嘴,又输一场,正在寻思在说什么话,他身后一人突然粗声粗气的道:“降龙也好、降蛇也好,来来来。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他一面说,一面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双手叉腰的一站。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正惊疑间,忽听段誉大声道:“喂,徒儿,你也来了,见了师父怎么不磕头?”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他一见段誉,大吃一惊,神色登时尴尬之极,说道:“你……你……”段誉道:“乖徒儿,丐帮帮主是我结义的兄长,这些人都是你的师伯师叔,你不得无礼。快快回家去吧!”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都瑟瑟乱响,骂道:“王八蛋,狗杂种!”
段誉道:“你骂谁是王八蛋、狗杂种?”南海鳄神凶悍绝伦,但对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不肯食言,他曾在大理国镇南王府中拜段誉为师,倒是不曾抵赖,当下说道:“我喜欢骂人,你管得著么?我又不是骂你。”段誉道:“嗯,你见了师父,怎地不磕头请安?那还成规矩么?”南海鳄神忍气上前,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气,一站直身子,发足便奔,口中连声怒啸。众人听得那啸声便如潮水急退,一阵阵的渐涌渐远,声势猛恶,单是听这啸声,便知此人的武功非同小可,丐帮中大概只有徐长老、传功长老等二三人,方能抵敌得住。段誉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是他师父,那可奇怪之极了。
只见西夏国众武土中,一人一跃而出,身形长如竹竿,这窜纵之势,却是迅捷无比,双手各执一把奇形兵刃,柄长三尺,尖端乃是一只五指钢抓,在月光下发出蓝汪汪的光芒。段誉识得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