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保证。”黎诗千举起枪,在他们身后应道:“我保证他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黎耀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黎诗千的枪口。
“耀祖,你让开!”黎诗千大叫。
黎耀祖的胸膛抵住了枪口:“父亲!你杀了他,我保证你会失去一个儿子。你伤他什么地方,我伤你儿子什么地方。”
“畜生!”黎诗千低吼一声,握枪的手臂掣下,又狠狠抡出,枪和掌相叠着一并击在黎耀祖的左颊上。
黎耀祖伫立着一动不动。黎诗千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地抽搐着,返身摔门而去。
“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黎耀祖坐在床边,目光灼灼地望着秦晓。
秦晓觉得那目光如利刃般穿透了他的胸腔,直刺入心脏,心里的一切仿佛就要被剖出来大白于天下。他一把抓住胸口的纱布,似乎这样就能按下心中那点萌动的感动。
“怎么了?我刚才压到你的伤口了?”黎耀祖紧张地询问,握住秦晓胸前的那只手。
秦晓摇了摇头,抽出被握住的手,指着黎耀祖颊上的淤青说:“你父亲打伤了你的脸,你是不是也要在我脸上补回来?”
黎耀祖微露笑容,但很快收敛。刚才情急之下,他猛然扑在秦晓身上,哪还顾得上他遍体的鞭伤?现在才发现,秦晓身上包扎的白色绷带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他柔声道:“你忍耐一下,我去请陈医生。”
秦晓目送黎耀祖离开,心中暗暗对自己说:第一回合,我赢了。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调养,秦晓的枪伤和鞭伤已经痊愈,身上仅留下比肤色略深的细长鞭痕。这时,湿冷的寒冬业已过去,正是万物复苏的早春。
黎诗千对他仍心存戒心,一直派人暗中监视。黎耀祖大部分闲暇时间都陪在他身边,似朋友如兄弟般的和他闲聊,下棋,把玩枪支,但绝口不提76号以及有关邓墨云的任何事情。秦晓表面上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似乎对这种封闭的日子不以为然,内心却焦急万分。他从没有这样急切地想尽快完成任务,早日返回军统局。
这一日,秦晓坐在公馆的花园里,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下,眯眼看着花坛里乍开的一丛丛色彩斑斓的蝴蝶花。女佣领着黎耀祖手下的一个小特务来找他。小特务说他老家的兄弟到上海投奔他,带来一篓新鲜的无花果,黎处长要他给公馆送一篮,请秦先生尝尝鲜。
秦晓瞟了一眼篮中碧绿的果实,淡然地说:“放下吧。”
小特务看秦晓爱搭不理的样子,急忙说:“秦先生,你不要看这东西绽青碧绿的,其实已经成熟了,很甜的。”说着,不识相地指着篮子里一个已经裂口、露出红色果肉的果实补充道:“你看这个,已经熟得裂口了,果皮还是翠绿的呢!”
秦晓循着他的手指看向果篮,又打量他一眼,拿起那个裂口的无花果,悠闲地剥开果皮。小特务鞠了个躬,跟随着女佣离开了。
奉黎诗千的命令监视他的特务踱了过来,不待他开口,秦晓把整篮水果都放在他的手上,说:“拿去仔细检查吧,检查完就拿去祭你的五脏庙,不用还给我了。”把手上已经剥好皮的那颗无花果放进嘴里,他扭头离开,抛下那个特务手捧果篮无措的站在花园里。
秦晓匆匆走进自己的卧室,锁上门,吐出口里含着的那颗无花果,轻轻掰开,红色的果肉里隐隐露出纸捻的一端。纸上是邓墨云的字迹:查清近期中统投黎之人。
当晚,黎诗千父子都没有回来吃晚饭。暮色中,秦晓独自站在卧室的窗前,同样的角度同一个庭院,眼前的春景与记忆中去年秋天的景色在他的脑中重叠了,娇嫩和老成,热烈和凝重,渐渐融合在一起。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在他的生命里,苍凉的秋天是一首永恒的乐曲,和煦的春天只是揉在其中的几个休止符,而现在的他,似乎沉溺在春的温暖里,就要和春天一起凝滞了,融化在这休止符里……
恍惚间,膝窝突然遭到袭击,他单膝跪倒在地上,欲掏枪的右手被拧向后背,想回头,一条手臂横在前颈,头颅被固定在来人的臂弯里。
颈后传来黎耀祖戏谑地问话:“怎么这么容易就让我偷袭成功?”
秦晓压低身子,没有跪下的腿反踢向黎耀祖的膝盖,在他身体前倾的瞬间伸出左手扯住他的衣领,顺势把他拉倒在地,自己的身体随即迅速弹起,单膝抵住黎耀祖的后背,不服气地辩解道:“刚才是我疏于防范!”
黎耀祖伏在地毯上,偏过头说:“一个真正让人安心的家,是不需要防范的。”
秦晓缄默不语地将视线调转开,对黎耀祖的钳制不觉间松动了。黎耀祖借机挣脱他的束缚,把他压倒在身下,将他的双臂弯在背后。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着,凝望着彼此眼中的自己。黎耀祖的眉睫都很浓密,双眼皮很宽,如水般润泽的大眼睛和儿时一样黑白分明,有种孩子般认真的神情。和他的俊眉朗目不同,秦晓的双眉不够黑,睫毛细长而疏离,一根根清晰可数,眼梢略向上挑的双眸过于凌厉,略薄的嘴唇不笑时则显得严肃而冷酷。
“你变了很多,除了那个一模一样的微笑,你和小石头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黎耀祖有些困惑地低语着,握着秦晓双腕的手松开了,慢慢放在他的脸侧,拇指轻抚他的嘴角,“这里只要向上弯一点点,秦晓就会变为小石头……”黎耀祖自顾自地说着,缓缓垂下头,吻住秦晓的双唇。不同于邓墨云的粗暴,黎耀祖的吻很温柔,怕伤到他似的小心翼翼。
秦晓配合地回应着他,耳边却回响着邓墨云的那句话:“怕了?还是没想到?”怕,或是没想到,有意义吗?邓墨云早就料到,黎耀祖不会放过他的身体,而他也早就知道,这具皮囊已不属于自己。
“我喜欢你,不管你是秦晓还是小石头,我只喜欢你。”黎耀祖的喘息渐渐粗重,虽然急切地想褪去秦晓身上所有的累赘,却不肯粗鲁的撕开。摸索着解着衣扣的手,颤抖着。
秦晓闭上眼睛,肌肤感受着衣物离身后的凉意和黎耀祖手掌的温暖。赤裸着仰躺在地毯上,织物粗糙的质感唤醒他脑中最深刻的一次疼痛的记忆,身体瞬间僵硬了。他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抓住黎耀祖的手臂。
敏感地意识到他身体的变化,黎耀祖抬起上身,有些难过地说:“你,不愿意?”
秦晓摇头:“不要在地毯上……”
躺在床上,双腿被抬起来,秦晓把头扭向一边,半张脸陷进枕头里。曾无数次承欢于邓墨云的身下,也曾在黎耀祖面前全身赤裸,但这种目睹自己私处的姿式,仍令他感到难堪。不过,他没有反对。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顺从。
沾了润滑剂的手指,轻柔地按压着穴口,抚摸着曾经撕裂的旧痕,“这里的伤痕不会再增加。”
黎耀祖仿佛自语又仿佛保证般说着,手指一点点深入。他的呼吸紊乱了,汗水一滴滴坠落,手上的动作却不疾不徐,体贴依旧。
秦晓紧闭的双眼眼睫颤动着,被珍惜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热浪般一直往上冲,哽在咽喉,发烫。
知道他忍得辛苦,秦晓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提醒道:“可以了。”
黎耀祖抽出手指,早已坚硬的欲望抵着穴口,缓缓地探入……
经过扩张的后穴仍然感到疼痛,秦晓压抑地呻吟了一声,迅速咬住下唇,双手紧攥住床单的一角。
黎耀祖不再深入,语无伦次地说:“弄痛你了?我是第一次,我从来没有和男人……”
秦晓略微挺腰,使他推进得更深。黎耀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开始本能地追逐着快感,但仍保持着动作的温柔。他观察着秦晓的表情,觉察到他在忍痛,就放慢速度,减轻力道;发觉他动情时,便刻意地研磨。
当滚烫的液体冲入体内时,秦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欲望并没有得到舒解,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枕中。原来,有人在意自己的感觉时,也会落泪。
黎耀祖吻着他唇间渗血的齿痕,手伸向他半抬头的分身,温柔地抚慰着。秦晓的身体渐渐泛起红晕,腰肢不自觉地扭动着。
当秦晓的喉中发出第一声呻吟时,黎耀祖及时地用舌挡住他欲咬向下唇的牙齿,低声地命令:“不要忍。不要伤到自己。”
被释放的呻吟从两人的唇齿间溢出……
把秦晓放进浴缸里,黎耀祖分开他的双腿,手指引导着他体内的液体流出。
“你看,我没有伤到你。”黎耀祖抬眼看向秦晓,脸上洋溢着喜悦与得意。
秦晓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故意岔开话题:“你说你是第一次和男人……为什么你知道……”
黎耀祖别转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一直烧到耳根。想起那个口沫横飞地为他讲解的明艳男人,想起那个男人光裸着身体为他指点说明的样子,想起那个男人扑在他怀里要他实践时的神情,想起自己面红耳赤的推开他把钞票放在桌上的尴尬心境,想起自己竭力按捺着欲望走进秦晓房里的情形……
他默默地擦干秦晓身上的水珠,拥着他躺在床上,把脸埋在他的发间,认真地说:“相信我,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秦晓淡淡一笑,挣开黎耀祖的怀抱,靠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黎耀祖也坐起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衣,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在手上转动着,“你手边总有两盒不同牌子的香烟,有什么缘故吗?”
秦晓随口答道:“哈德门有助于思考,美丽牌帮我回忆。”
“你现在在回忆什么?”黎耀祖晃着手上的美丽牌香烟问道。
秦晓浅笑着说:“回忆我第一次对女人有欲望时的感觉。”
黎耀祖揽住他的肩,犹疑地问:“你,也喜欢女人?”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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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耀祖揽住他的肩,犹疑地问:“你,也喜欢女人?”
秦晓指着烟盒上托腮的美女说:“如果手绘的美女也算,这是我唯一喜欢过的女人。”他牵动唇角哂笑,“确切地说,我第一次对情事有欲望就是看到她。”
刚才秦晓对两个香烟牌子的解释是信口胡说,但是,此刻,靠在黎耀祖的怀里,指间一支美丽牌香烟,把脸藏在袅袅的烟雾里,他竟真的开始回忆了。
十六岁那年,面对美丽牌香烟的大幅招贴画,他第一次对女人有了懵懂的欲望。那时,在秦老爷子的授意下,他还在接受军统局严格的封闭式特工训练,加上秦老爷子待他极为苛责,他没有机会接触女人,甚至没有机会结识朋友。一直到第二年,秦老爷子六十大寿,他在寿宴上见到了身为中统特工的邓墨云。邓墨云对他极为赞赏,又许诺要把他从军统调到中统,做自己的机要秘书。他知道邓墨云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当真。但他们的对话却被一直监视邓墨云的中统特务听到了。
数日后,中统局的一名重要人物,秦晓在军统局的上司,秦老爷子,三人一起召见了秦晓。
中统局的高官介绍说,他们早就发现邓墨云暗中与日本人来往,一直苦于不能近距离监视。既然邓墨云有意将秦晓调到身边,不如将计就计,派秦晓到他身边搜集他勾结日本人的情报。秦晓作为军统特工,这个任务自他接手起,就由中统正式转交军统。
一切交待完毕,秦老爷子又赘言道:“你在邓墨云身边,一定会面临无数凶险。他将来若真要投奔日本人,你也要跟随他到沦陷区,前路必然艰难重重,可能还要忍受侮辱,受尽委屈。望你以党国为重,以军统为重,早日完成任务,尽快归来。”
在秦晓的印象里,秦老爷子从来没有这样罗嗦过。以往的他,向来是只交待任务,不作任何嘱咐的。
第二日,秦晓找到邓墨云,要他履行调动的诺言。邓墨云初时惊讶,而后惊喜,随即亲自到军统局、秦公馆请求调人,秦晓与秦老爷子便在邓墨云的面前上演了一出养父子恩断义绝的好戏。当晚,秦晓搬到了邓墨云的住所。也就是在那一晚,他明白了秦老爷子所说的侮辱和委屈的真正含义。
以后,他默默承受了这一切,把它作为任务的一部分。懵懂的欲望逐渐淡忘了,暧昧的感觉也已经模糊,任务却愈加清晰而明确。
“烟抽完了,你的回忆也该结束了。”黎耀祖接过秦晓指尖的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搂着他躺进温暖的被中。拥着秦晓温凉的身体,黎耀祖问自己,这样是否就能真正拥有他?这样是否就能占据他今后所有的回忆?
下雨了,或许应该说是起雾了。秦晓如雕塑般伫立在花园里,眼前一片朦胧却看不到雨丝,听不到雨声,只感到扑面而来的水气。花园里的蝴蝶花花瓣上、绿叶间,一点点细密闪亮的水珠默默地证实着,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隐身雨。同样无声无息的,是隐身于公馆内的某扇窗后、奉命监视秦晓的特务。
秦晓虽然在公馆内行动自由,但一举一动都会由特务汇报给黎诗千。他并不急于博得黎诗千的信任,却急于摆脱掉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希望能尽快接触到邓墨云和军统局需要的情报。思及此,一向冷静的秦晓,心中也不免焦燥,微微蹙起了双眉。
公馆外有黄包车喧哗地跑过,偶然还能听到几声汽车的鸣笛。
黎耀祖从汽车里跳下来,大概在车上就看到秦晓,他径直走向花园。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齐整的头发垂下一绺,轻拂着光洁的额头。他的双肩很平,靠上去一定很踏实;他的胸膛很宽广,依偎着一定很温暖……
秦晓以为自己已经迎上去,投进那个怀抱了,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并不曾挪动半分。再抬头,黎耀祖已站在他的身旁。
伸出一臂揽住秦晓的肩,触手的潮湿使黎耀祖一惊,扳过他的双肩与之面对,俨然可见秦晓身上的黑色中山装已是上深下浅两种颜色,“你站在雨里想什么,身上被淋湿了还不回去?”
秦晓没有回答,却把视线落在那形似飞舞的蛾蝶般、湿漉漉的花朵上,“记得老公馆的花园里,所有黄色镶紫边的蝴蝶花都是我种的。一到春天,满园的黄蝴蝶……”
因为淋雨的缘故,秦晓的眼眸水气氤氲,双唇闪着润泽的水光。黎耀祖情不自禁地捧住他的脸,吻住了他冰凉湿润的唇。就着这个吻,秦晓略微仰头,眼角扫向公馆某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