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她的房间,见到的是懒懒倚靠在窗边的她,以及堆放在她身边案几上的画轴。
这么多年以来,是我第三次见她——而第二次,是在我刚到仲家的时候。
——还是那样冰冷的表情。
她完全没有变过。
“你今年已届弱冠了吧?”她一见我,便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恭敬地回答:“是的。”
“想过成家之类的事吗?”
“……哥哥尚未婚娶,我自是不敢想。”
“不管你想未想,”她拍拍案几上的画轴,冷冷地道,“我要你从这些个女子中选出一个来,赶紧成亲。”
“啊?”我傻眼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总之当哥哥回来的时候我正抱着那一堆仕女图发呆,听我说了前因后果,哥哥当即暴跳如雷。
“我就说她怎地那么快就放弃!原来她脑筋转到你身上去了!”
他将画轴统统丢到了屋外荷塘中,然后抓住我愤怒地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许顺她去成亲,听见了吗?!”
我不甚明白地点了点头,哥哥笑了。
之后哥哥不再回他的房间,而是每天都睡在我那里,有时抱抱我,有时亲吻我的颊什么的——我知道这不太好,但只要哥哥高兴,我就不会反对。
过了几天,我瞒着哥哥偷偷和“奉都”几个同龄男孩跑到市集上去玩,结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人。
那几个男孩子被打晕丢在路边,我——只有我,被他们带走了。
我以为这下肯定是要死了,便也没有挣扎,任他们带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但是当我见到那几个人的头目时,我呆了——
他们的头目,竟是仲奉。
那几个人放下我就离开了,仲奉还是坐在窗边——懒懒的,冷冰冰的。
她一直没有跟我说话,我也就坐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最后我等到的,是破门而入的哥哥,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抱起我,确认我有没有受伤,然后对着仲奉便是一顿臭骂。我拼命安抚他,但是
没有用,看来他是真的气坏了。
直到哥哥骂完,她才站起来,说:“骂够了?”
哥哥没有理她,只是紧抱住我,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愤怒。
“他没有能力自保。”她说。
“我会保护他。”
“你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保护他?”
哥哥没有说话。
“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敌人,你想他的下场会怎么样?你的下场又会是怎么样?”
哥哥还是没有说话,但抱我的手却紧了一下。
“虽然我没兴趣管别人的感情,但他将是你的弱点,也是我‘奉都’的弱点,我没理由放任这么危险的事情不管。”
“所以你要迫他成亲!?”
“男婚女嫁本就是正常,我也没有硬要他娶谁,他自己选就好了,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你而学会独自生活……”
“不行!我绝不同意!”
她笑了——不带半分温度地笑了:“你以什么资格说不呢?‘夜哥哥’?”
哥哥抱着我就冲出了她的房门,远远的,我听到她的房中传来一声巨响,我知道,是她的案几被她打碎了。
回到房中,哥哥将我丢到床上,然后欺身压了上来。
“你不需要学会独自生活,”他的气息吹拂在我脸上,很近,“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别的都不用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
哥哥是个杀手啊!他有那么多的仇家,万一我成了他的累赘——
仿佛看出我的担心,哥哥温柔地笑了。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他的吻轻柔地洒在我的额角,面颊,最后落在我的唇上……
即使我再蠢,再钝,也知道那是什么,当然也明白那是绝对不被允许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但是我没有躲,只因哥哥在我口中发出的模糊的声
音:“我爱你,炎……”
那天哥哥吻了我许多次——轻得像羽毛般的吻,伴着哥哥温柔的爱语。
——我爱你。
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但——
我一次也没有回答他。
我是不是很无情?
后来仲奉派人找了我好几次,都被哥哥挡了回去,可我想这件事毕竟还是要解决的,便背着哥哥约了她,趁他不在时在观月亭见面。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还是那样,懒懒的,面无表情的,双脚翘在椅子上倚着亭柱坐着。
“你知道吧,我找你的理由。”她说。
我说:“知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永绝后患?”
“你不会。”
似乎很讶异我的回答,她微微挑起了眉:“为什么?”
“你是个好人。”我说。
她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不知道我还是个好人。”她喃喃地说。
“你是个好人,”我肯定地说,“你救了我兄弟两个。”
她似乎开始头疼,抚着额抚了很久才又开口:“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杀那老东西?”
“为了救我。”
她嗤之以鼻:“你有没有想过,我凭什么要为一个从来就不认识的少年仔去杀我称之为父亲的人?”
我当然没有想过。
“他杀了我最爱的人——是一刀两断的,我知道了,就提刀去找他,碰巧他正忙着,我就杀了他。”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想她的心恐怕也是对此事毫不在意。
“可你收留了我和哥哥。”我说。
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你这句话里有两个错误。首先,我没有收留你,你收到的那些银子是我给你哥的工钱;第二,我对你哥哥不是收留,而是买,我买他一生为我做事,也就是卖身为奴,他会成为我的继承者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是他有那个能力,否则你现在见到的就不是‘夜’而是‘夜’的尸体了。”
我茫然。
“我说这么多,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她将翘起的腿放下,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道,“奉都是我失去我所爱的人之后唯一重要的东西,仲夜是
我一手培育出来的左右手,而你,”她伸手戳戳我的胸,“你是个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的臭小子,我不想我重要的东西毁在你手里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苦笑,“你想我怎么作?”
“我会安排的。”她错过我的身体向亭外走去,“你回去吧,他可能快回来了。”
“那么,”我转过身对她的背影大声问:“哥哥会幸福吧?”
她的动作僵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鬼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她说的,应该就是这句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偷偷与仲奉见面的事还是让哥哥知道了。
雷霆大怒——这就是他的反应。
“她要你离开我对不对!?”他抓住我的双肩怒吼,“而你……你同意了没有?说!你同意了没有!?”
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说实话,否则我实在不知道他会作出什么事情。
“她没有要我离开你,”我说,“我只是去谢谢她收留我们,并且为你那天对她不敬道歉。”
哥哥看起来明显的不相信,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在等待仲奉的安排的那段时间,哥哥将我看得更紧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在奉都内部已经培育出一批只隶属于他的属下,那些人只听
从他的命令,甚至连仲奉也不放在眼里。
我想仲奉对于这种事应该是很忌讳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找籍口免掉哥哥,可令我吃惊的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哥哥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
是她授意的。
仲奉真的是一个诡秘难测的人,我想。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并非着急,而是害怕。
我从生下来到现在的这二十年中,一切都是以哥哥为生活重心,即使是在与他分开的五年里,也是因为他承诺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我有了希望才会接受那漫长的等待。
完全的失去了他的话,我还能活下去吗?我不知道。
但我毕竟是个男人,再不济我也明白成家立业必须靠自己这个浅显的道理,总有一天我要离开哥哥自己生活,这是必然的。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哥哥,哥哥勃然大怒,厉声问我是不是又是仲奉在胡说八道,我说不是,可他不相信,还是跑去和仲奉大吵了一架。
回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伤,我问与他同去的下属,才知道他在见到仲奉后二话不说就与她大打出手,仲奉的房子也被毁了,最后他虽被打败,仲奉那边却也没有占多少便宜,为此,我离开的事情就延后了。
不久,一直为我和哥哥兼作打扫的男孩子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失风被人抓住,下落不明,而另一个女孩子——名叫月聆的,又据说是被墨城黑龙
堡堡主黑抉绑走做了夫人,我身边就少了两个服侍的人,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哥哥还是调来了一对最终影响了我们一生的姊妹作为补充。
那两个女孩子,姐姐叫做青翠,妹妹叫做绯红。
这对姐妹,只从长相上来看的话,青翠是属于温婉型的,而绯红是属于伶俐型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是看人的长相而判断性格,但事实让我明白了,这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举动。
比如说,以前我在吃饭时会将油腻的肥肉挑出去,月聆和小昭(那个失踪的男孩子)都绝不会管我,只是有时对哥哥告个小状什么的,而哥哥最重的说法也就是说:“下次我喂你。”但她们的话就……
“不吃是不是?没关系,别吃就好了。”
她们会将我的饭全部端走,然后让饥肠碌碌的我看着它们被喂给狗吃……
托她们不近人情的福,她们到我身边后只有半个月,我的脸就气吹的似的起来了——而之前,哥哥曾说我瘦得风吹就可能会飞起。
见我胖了,哥哥自是很高兴,渐渐的我的生活起居方面就基本上由她们来打理了。
可我实在是不喜欢她们照顾我,因为她们两个人都强势得——让我害怕。
但接触多了,我发现她们二人实际上是很好相处的,只要我没有挑食,没有偷溜出去玩,没有……
我开始喜欢她们,有时会撒娇,她们也在她们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包容我,就像两位小母亲般———虽然事实上青翠只比我大一岁,而绯红小我三岁。
“炎少爷,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有一天,她们在打扫房间时青翠忽然这么问我。
当时我正闲极无聊练习画画,她出人意表的问题令我一惊之下竟给画中人加了个黑眼罩。
“啊,啊啊,你说什么?”
“我姐姐在问,”绯红走过来,用拿着抹布的手撑着桌子两边,眼睛盯着我,“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的气势吓得我往后退一步,跌坐到了椅子上。
“那个……我没有想过……”
“真没用。”
绯红撇撇嘴回身继续去作她的打扫,青翠又欺至我面前道:“那您知道仲少喜欢怎样的女么?”
她美丽的脸离我很进,但我现在只觉得害怕。
“哥哥他……他也从未给我讲过……”
“那么,炎少爷,”她又离我近了点,“您帮我去问问仲少好不好?”
“问……问什么?”
“问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为什么要问?”
“那是……”
“哎呀!您可真是够迟钝的,”绯红在一边插口道:“女孩子家会问这种问题,当然是喜欢那个人了呀!”
“喜欢……”我钝钝地看青翠,她的脸在我的茫然的目光中,渐渐地红了。
为掩饰尴尬,她起身追打绯红道:“你这女子,什么话都敢说啊!你不是也喜欢仲爷的?!”
绯红边躲边笑道:“至少我不像姐姐,喜欢了还不敢承认,只敢拐弯没角地讲。”
看着她们两个打闹,我的脑子缓慢地反应了很久,方才了解到一个事实——
原来,她们喜欢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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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是我的生日,哥哥为此会专门抽出三天的时间陪我到处游玩,所以每年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天。
一般情况下,每到这时候,哥哥都会提前几天更加努力工作,以保证工作不会被积压,但这次,他完全没有加班,却还是提前六天回来陪我了。
据说,这是他故意将所有的工作都推回给其实早已经不管事的仲奉的结果……
今天是八月十五,绯红悄悄告诉我说,今夜城外的忘忧湖中会有许多人泛舟,很是热闹,我便动了心,给哥哥一讲,哥哥虽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事实上是很不情愿,却也答应了陪我去。
天刚擦黑,我们两个便到了湖边,本以为我们应是来得早的,却在到达之后发现湖中已经有很多人在泛舟了。在那之中还有许多小贩凑着热闹,驾着小舟在湖上叫卖。
我见着架势不对,便趁着仆役往舟岸之间放踏板之际询问周遭的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城中首富钱老爷的女儿要趁着中秋的好日子在此摆擂选婿的。
我问:“看这架势,难道是那钱小姐有闭月羞花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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