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源道:“这里原本是谢家在镐京的旧宅,当初天子把前朝王府的大半赐给谢家祖先,这座宅院就是在那基础上改建的,有几个密道也无可厚非。”
华鑫看了一眼原本用书架挡着的那面墙,狐疑道:“您不会在别的什么…旁的时候进来吧。”比如洗澡和睡觉。
谢怀源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想的美。”
华鑫干咳了一声,问道:“小公爷。。。您过来是为了何事?”
谢怀源问道:“今日曹氏送了教养嬷嬷过来?”
华鑫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又给谢怀源也倒了一杯:“送来了,不过被我给赶走了。”
谢怀源重复:“赶走?”
华鑫叹了口气,把当时的场景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你妹的智商很…感人啊。”又嘚瑟道:“哎,当时要不是我力挽狂澜化险为夷临危不乱英俊潇洒…额,这个没有,我身边就要多一双眼睛了,真是不好打发。”
谢怀源点头道:“你的身份只要不暴露,万事都好说。”顿了顿,他继续道:“宫里透出消息,说皇上想要见你。”
华鑫刚刚才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能不去吗?”
谢怀源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起身潇洒地走了,留下华鑫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你说她直接拒绝了你们?”曹氏用一把小巧的铜剪子修建着新摘下来的花枝。
李嬷嬷添油加醋地道:“可不是,夫人,她直接把皇上抬出来压老奴,老奴便也不敢反驳了。”
曹氏‘啪’地一声,把铜剪子拍到一旁的桌案上,冷笑道:“她小时候就是这幅德行,稍有不顺她的意,开口闭口就是皇上如何如何?也不想想,皇家的亲戚多着呢,她不过一个外戚,难道皇上会理会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郁喜皱眉愁道:“可母亲,她毕竟是皇上嫡亲的外甥女,小姨…静怡夫人不是传出来消息了吗?说皇上想见见她,到时候…咱们可怎么办?”
曹氏垂下了头,思索片刻道:“那就只能从她这里下手了,绝不能让她见到皇上。”她淡淡一笑道:“整个谢家都是咱们的人,她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不成?”
最重要的是,她不确定郁陶是否还记得当年她是如何走失的,若是她还记得,她岂能让郁陶见到皇上?只要郁陶稍微向皇上吐露一点,哪怕皇上不信,她在世家众多贵妇人中,努力多年树立起来的温良随和的形象就毁了。到时候谢必谦又会怎么想?他就是再不喜欢这个女儿,也绝对不愿意看见别人想要她的命。
曹氏随意拨弄了一下娇嫩的花瓣,她脸上渐渐浮起一抹隐秘的笑容,半边脸被窗格打成斑驳的影子,有些晦暗不明道:“咱们也好久没去佛寺进香,这次就带着你大姐去吧,谢过菩萨,保佑咱们一家团聚。”
……
按照规矩,华鑫是要给曹氏和谢必谦请安的,请安完了还要一起吃个早饭,华鑫又没有小厨房,为了肚子,只能在曹氏处吃早饭。
难得的是,今日一脸病容的谢必谦竟然也在,郁喜似乎格外地讨他喜欢,不停地活跃着饭桌上的气氛,谢必谦连连大笑,指着她连连摇头,连脸上的病容都去了不少。
曹氏在一旁温婉笑道:“老爷快别惯坏了这丫头,若是在家里倒还罢了,若是在外面,人家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谢必谦笑着摆手道:“无妨,女儿不比儿子,活泼些更加讨喜,只要别太过了就成。”
桌上气氛一片融洽,倒显得一直没开口的华鑫像个外人一般,郁喜略带得意地飘了一眼表现有些木讷的华鑫。她笑道:“昨日娘还担心姐姐规矩不周全,特意派了个教养嬷嬷过去,还被姐姐拒了。如今看来,姐姐规矩果然周全,食不言寝不语,姐姐做得真是极好。”说着冲华鑫灿然一笑,好似只是姐妹间无意开了个玩笑。
谢必谦闻言收起笑容,皱眉道:“郁陶,你怎么回事?为何要拒绝你母亲的好意?”
华鑫心里‘擦‘了一声,吃个饭也不消停。她慢慢地收回准备夹一片炸的酥脆的小馒头的筷子,叹气道:“是我…女儿昨日无意提了一句,已经被宫里来的冯嬷嬷教导过了,李嬷嬷听了便直接走了,女儿并没有拒绝,是吧,郁喜妹妹?”她舌头一打结,差点又说成’我‘了,幸好语速快没人听得出来。她倒是不担心郁喜反驳,昨日屋里还有不少丫头在呢。
就算郁喜真的反驳她也不怕,这丫头昨天光顾着抖威风,举止骄纵无礼,如果郁喜反驳,她也正好想和谢必谦探讨一下郁喜的教育问题。
谢必谦问道:“你在会稽请过教养嬷嬷了?”然后又微微摇头,语气冷淡地道:“便是如此,你也不该反驳嬷嬷的话,那岂不是驳了你母亲的好意?”
本来曹氏本来没觉得多丢人,只是有些不甘心,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挺没面子的,不过嘴上还是微笑着劝道:“郁陶本来也是小孩子,有些小脾气也是正常。”
谢必谦还是不悦道:“她是大家闺秀,自然要有大家做派,这般作为,如何给妹妹做榜样?”
华鑫有点毛了,一个嬷嬷的问题被这群人扯个没完,还能不能愉快地吃饭了?她本来就不是极为擅于控制情绪的宅斗高手,况且郁喜在饭桌上高声谈笑就是‘活泼可爱’,她反驳嬷嬷就是‘没有规矩’,谢老同志简直偏心的没边了。
华鑫这人性格有点…驴,平时为人处世尚能圆滑周全,一旦犟脾气上来了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心里恼火,脸上还是一脸冷淡木讷,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谢老爹一句:“可惜了,女儿若是能跟着父亲母亲多待几年,也不至于如此无规无矩。”
这话说的着实过分,华鑫都做好挨板子的准备了,至于谢必谦是否更厌恶她…她其实并不关心,她并非真正的郁陶,对谢必谦更无父女之情。
结果出乎意料,谢必谦面色先是一怒,抬起手指着她似乎就想发火,但随即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眼神又柔和了下来,甚至还带了几分歉疚,对着华鑫柔声道:“这些年是为父不好,苦了你了,以后…”他似乎在思索,片刻便道:“以后你若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便直接来找为父要吧。”
郁陶丢失在外多年,其实也有一部分他没有认真去寻的原因,他或许不喜欢这个孩子,但对她却是非常歉疚的,可他见到那张和青阳公主相似的脸,却又忍不住心中的嫌恶,他对这个孩子,是既不喜又愧疚。
此言一出,华鑫傻眼了,郁喜傻眼了,连曹氏也面色震惊。
吃软不吃硬,莫非谢老爹是个抖m?
还是曹氏变脸快,冲着谢必谦笑道:“妾身也是这般觉得的,所以今日便打算带她去庙里上香,用来还老爷多年来盼郁陶归来的心愿。”
谢必谦又叹了口气,:“你办事自然是妥当的,你便带着她去吧。”说着就让华鑫下去准备了。
华鑫此时心气渐渐平了,努力回味着刚才饭桌上的对话,然后get了一个新技能——宅斗=把小的问题无限扩大化,至于怎么扩大,端看有没有一张巧嘴了。这点曹氏明显很合格,而华鑫明显不合格。
她走在路上,仰天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17章 曹氏的A计划和B计划
明远寺在距离镐京不远处的西山上,香火向来鼎盛,一般为了避免那里人多手杂出事,曹氏若是带郁喜去进香,都会带足了人手,可今日却只带了寥寥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六个家丁,排场看着倒是有些寒酸。
华鑫当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因此倒也无甚说道的,被大力扶着就慢慢上了马车,而郁喜则是跟曹氏上了前面的马车。
车中摆了一个小小的如意方桌,桌子的正中搁着个博山炉,炉里幽幽地冒着白色的烟雾——是上好的檀香气味。
华鑫靠在一方软枕上,对谢家这一堆烂事表示头疼再头疼。就目前看来,谢家里有冷漠老爹,恐怖继母,跋扈嫡妹,简直是一套宅斗剧的标配,幸好她不是真正的郁陶,不然非得被亲爹对待阶|级敌人一般的态度郁闷死。
现在的情况是:谢必谦对谢怀源是既有疼爱,也有愧疚和骄傲,当然了…也很宠爱曹氏和他们的孩子,最不得他喜欢的…怕就是早早失散,又是他跟烂桃花青阳公主所生的郁陶了。
这并不奇怪,就是现代,如果一个家庭养了很多孩子,也难免有受宠爱的和不受宠爱的,更何况是古代了,人心都是长偏的,一碗水也很难端平,谢必谦不喜青阳公主所生的郁陶也很正常。
不过华鑫很郁闷,在古代,谢必谦是有绝对权威的大家长,儿子不得他的宠爱尚且还能自立,而女儿失去了他的宠爱,未来的日子只怕是很不好过了。
前面车里,郁喜正依偎着曹氏说笑,她忽然伸出手,掀起车帘看了看后面离她们很远的华鑫的马车,拉着曹氏的手问道:“娘,您的准备…”
曹氏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凌厉,郁喜讪讪地住了嘴,她看女儿面色惊恐,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也太急了些。”她把车帘放下,嘴角浮起一个隐秘的笑容:“沉住气,一会儿可有好戏呢。”
华鑫这边正在纠结,忽然闻到车外一声马儿的长嘶,接着是车厢狠狠地颠簸了一下,那方桌摇晃,上面正燃烧着的香炉猛地被打饭,一大捧香灰向她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就感到手臂一阵灼痛,让她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车厢外,原本连住马和车的缰绳已经松了半根,只剩下一半还勉强连着,马儿发疯死得在路上狂奔,里面的华鑫被颠的左右摇摆,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地抓着车窗的边缘,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条小船,只能徒劳的听天由命。
她惊慌地想扒住车窗向外爬,却又被一阵大力狠狠地甩了回去,磕得额头生疼。
她恍惚中听见大力怒吼了一声,然后‘砰‘地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连串地砰砰声,车厢哗啦一声散了大半,大力收回重拳,把里面已经半昏迷的华鑫抱了出来。
朦朦胧胧间,华鑫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微微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朦胧模糊,她吓了一跳,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感觉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然后就看见了大力护在她身前,而郁喜面色狂怒,曹氏一向温和的表情也极为难看。她又看了看屋内的布置,好似就是她居住的易安院。
郁喜大怒道:“你这贱|奴,我母亲好心请人来诊治,你拦着是什么意思?!”
大力沉声道:“老爷和少爷吩咐过,他们一会儿会派大夫过来,在那之前,谁都不准见小姐。”当然了,后面那句是谢怀源补充的。
郁喜大恨,却又拿大力没办法。他们牛家世代是谢家的家将,虽然大力挂的是华鑫侍婢的身份,但是谁又能拿她当普通奴仆对待?
曹氏微微缓了神色道:“让郁陶这孩子受委屈了,我只是想让大夫来看看这孩子,你既然执意不许,那也罢了。”她倒是真没想这次就要了华鑫的命,不过是让她受伤,再用些手段弄得虚弱些,最好能卧床不起,那也就没办法见皇上了。至于要她的命…哼哼,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想通了这个关节,便不再多留,拉着依然愤愤地郁喜离去了。
华鑫也立刻从装死状态中醒了过来,捂着额头拉着大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力先是看了一眼她头上的伤,才答道:“哎呀妈呀,可吓死俺了,你脑门子磕到马车上了,大人来看了几眼,吩咐我别让任何人靠近你,然后就走了。”
华鑫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是谁干的查清楚了吗?”
大力用眼睛瞅了曹氏离去的方向一眼,没有作声。华鑫立刻顿悟了。
……
谢必谦的书房里已经上了灯,将屋内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一个身形修长,一个却略显佝偻。
谢必谦靠在一个大迎枕上,微微皱眉,不悦道:“你妹妹出事实属偶然,她虽受伤,但你也不该因此就胡乱猜测,不是偶然,难道还是你母亲要害她不成?”
谢怀源懒散冷漠地靠在太师椅上,压根懒得说话。这也是他不喜欢和谢必谦说话的原因之一,他从来只能看得到表象,凡是面上好的,他都一概认为是好人,尤其是年纪越大,就越发倚重曹氏。他这脾性,年轻时或许还被人赞一句温和君子,年老了就只能称是庸懦糊涂。
谢必谦看他神情冰冷,微微缓和了神色道:“我知道你关爱妹子,心里难免着急,但这等大事,却是不可以胡说的。”
谢怀源不愿多费口舌,而是直接提出自己此次来得目地:“郁陶这次伤势不轻,家中嘈杂,不适合修养,我想把她带到那个温泉庄子上养伤。”
谢必谦想了想道:“可是东銮山上皇上赐给你的那座?”又皱眉道:“你要与她同去?”
谢怀源微一颔首道:“正好皇上赏了我半月的长假。”
谢必谦很是不快地道:“为君主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虽然皇上体恤你,但你你怎能如此懈怠,因为这等小事就分心呢。”他又面色肃然道:“郁陶这里有你母亲照料,你不必过多担心了。”
要是华鑫听了这话,怕是要哭晕在厕所了。
谢怀源只是嘲讽地挑了挑嘴角,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也懒得和他再过多解释,他站起身行了个礼,在转身欲走时,忽然淡声道:“若今日受伤的是郁喜或者怀流,父亲会不会还把它当做小事?”
他行走时,一片火烛飘动起来,映照在谢必谦那张枯黄苍白的脸上,竟已是怔住了…
……
容和堂里,曹氏严格地按照洗茶,冲泡,封壶,分杯等茶道步骤给自己沏茶,这么多年了,只要是她遇到心烦的事时,就会这么做。但就在她分杯的时候,那细腻洁净仿佛玉一般的茶杯忽然碎裂了,她面色一变,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碎了半边的茶盏。
一个媳妇子听见破碎声,立刻走了进来,见曹氏无事才松了口气,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曹氏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