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启芳笑:“你为什么不直说出来呢?”
曾杰道:“我怕你录音。”
申启芳说:“靠!”
伸手闭掉兜里正滋滋转动的录音机,点一支烟:“好吧,变态佬,你真的要凌晨?”
曾杰说:“首先,我不是变态佬,其次,我不是要凌晨,我是不放心凌晨,一个会随时会遗弃孩子,不顾孩子意愿绑架他的母亲,我担心凌晨的处境,毕竟我同凌晨相处过一段时间,我关心他,不应该吗?”
申启芳摆一摆手:“别跟我胡扯,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同我讲上神话了,你喜欢他,是因为你是个同性恋!”
曾杰说:“我会告你诽谤的。”
申启芳“啪”地甩出一叠照片来,曾杰心里一惊,拿起来看,不禁愤怒:“你偷拍我的家!”
申启芳道:“是啊,上面虽然没有你,但我也可能告你同不良行为的人来往密切,是不是?你一定也不想你朋友的脏事爆光吧?”
曾杰再次看照片,是张子期与柏林在窗边,柏林回头,还看不清面目,可是短发与突出的喉结可以明白看出是个男人,而张子期的面目,拍得极之清晰,这种照片,是绝不能传出去的。
二十二,交易
半晌,曾杰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敲诈他们?”
申启芳道:“那是我的事。”
曾杰望着申启芳,可以想象,这个女人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她说不定已经敲过了,不过以张子期的脾气,完全有可能根本不会理彩。
曾杰轻轻弹那张纸:“我不能替别人付赎金,或许人家根本不希罕这种好意。”
申启芳狠狠盯着曾继:“你今天到这里来,目地不是为了向我说不吧?”
曾杰微笑:“你说呢?”
申启芳沉默一会儿:“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凌晨是我亲生儿子,我是不可能把他卖给你这种变态的!”
曾杰苦笑:“我决没有亏待过凌晨,把他扔下不管他死活的是你,申启芳你现在对我表白你的母爱,是想提高价码吗?”
申启芳托腮:“如果没有条件,你肯付我多少钱?”
曾杰道:“去年一年的利润不过五十万,那还是公司的,我个人的收入,不过十万元。”
申启芳道:“我知道你不止此数!”
曾杰道:“你可以查到的数额,只有这点。”
申启芳道:“你一定不想让人调查你的收入情况。”
曾杰摊摊手:“不想,不过,我是会计出身,我的账务做得很清楚。”
申启芳道:“如果我们庭外和解,那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是不是?”
曾杰点头:“没错,我甚至不会强买强卖,但是不合理条款,我不会签。”
申启芳咬着牙:“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把凌晨交给你才肯付一百万?”
曾杰沉默,半晌,微微点一下头。
申启芳笑了:“你做梦!你今生今世别想碰我儿子一根汗毛!呵呵呵!”她发出一阵巫婆般的笑声。
曾杰打个寒颤,想不到这种动画片里的恐怖笑声,居然真的会在现实生活中听到。即使曾杰不相信申启芳是那种好妈妈,可是申启芳描绘的可怕前景依旧让他体会到一种绝望的黑色情绪,也许申启芳不会为她儿子那么做,可是这个女人绝对会仅仅为了让他痛苦而这样做,别人的伤痛对于申启芳来说,就是她生命中的蜜糖。
曾杰沉默了,是退让,还是坚持?
申启芳笑着拾起桌上的合同,“哧”地一声撕成两半,她笑道:“我这就把凌晨送走,离开这个国家或者难一点,离开这个城市却很容易,你将永永远远见不到凌晨,另外,我会起诉你精神虐待,不良嗜好,申请财产保全。曾杰,你的麻烦大了!”
曾杰的手指按在那照片上,心想:“如果那样,我不如买凶杀了你!”许多凶杀案就是这样发生的。但是曾杰知道那代价更加昂贵。
曾杰沉默,而申启芳并没有起身离开,如果她离开,曾杰一定会有更大的让步,可是她没有,曾杰于是明了,这个女人讨论的还是价格而不是人格。
曾杰出一口气:“你包里一定还有别的合同吧?价钱,是可以谈的。”
申启芳大笑,从包里另拿出一张:“二百万,别的都随你,好不好?”
曾杰拿过来看了半晌:“一百五十万吧。先让我听听凌晨的声音,让我知道他没事。”
申启芳冷笑:“我是他亲妈,他能有什么事?”
不过她还是拿出电话来,拔号:“喂,让凌晨听电话。”
然后又听她笑道:“凌晨,你爸爸要听听你声音;先验了货,再签合同!”
曾杰接过电话:“凌晨,你还好吧?”
没有回答。
“凌晨!”
还是没有回答。
曾杰疑惑地看着申启芳,申启芳抢过电话:“喂!喂!”那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过去:“那小子不肯说话!”
申启芳大怒:“你们白痴啊,不说话就揍他!”
曾杰跳起来:“喂!”可是又不敢太情急,怕申启芳坐地起价。
只听申启芳怒道:“不说也行,让那混蛋听他嚎叫好了!”
曾杰再忍不住,跳过去,抢过申启芳手的电话,叫道:“喂喂!”已听到抽打声:“啪啪啪!”还有沉重的呼吸声,紧闭着嘴强忍着痛叫却然无法抑制的痛哼声:“嗯!恶!啊!”
曾杰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住手!不许打他!”
斯文的曾杰一把拎过申启芳:“快让他们住手,听见没有!”
申启芳笑不可抑:“啧啧,你倒象是他亲爸爸呢!”
接过电话,申启芳喂了一声,面色忽然僵住,失声道:“什么?凌晨凌晨!怎么回事?!”
曾杰远远听到电话里的吼叫:“他跳下去了!”
从申启芳手里抢过电话,听到对方吼叫的最后一句是:“他从窗户跳下去了!”
曾杰一时还没明白,看着申启芳面色青白,眼睛急速转动,慢慢想起来:“你们住在几楼?”
申启芳忽然抓过桌上的东西与包,转身就跑。曾杰紧跟她。
申启芳拦下一辆出租,自己坐上去就关了门,并且利落地下了锁,可惜出租司机没有她这么机灵,在她连声叫:“开车!”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开车,曾杰拉开前门坐上去,不待申启芳尖叫出声,已经一拳打过去。申启芳鼻子嘴巴都冒出血来,曾杰道:“听着,你,同我,一起走!先把凌晨送到医院,别的再说!听明白了吗?”
申启芳尖叫:“不!放开我!”
曾杰再给她一拳,那出租司机吓得开了车门就要下车,曾杰厉声:“你坐下,拉我去公安局!听到没有!”
申启芳终于沉静下来,抹一把脸上的血:“好了,黄河路155号。”
曾杰回过头问那司机:“听见了吗?这位女士不想报案,送我们去黄河路。”
车开起来,曾杰终于松开申启芳的衣领,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放到司机车窗前,那司机本来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钱后,心情终于平静,决定看不见听不到,多干活少说话。
二十三,危
两个人到了黄河路,未到近前,已看到大群违观者,曾杰扑过去,拥进人群中,地上已没有人,只看到一滩暗红色的血,曾杰心底冰凉,一刹那儿,也顾不得失态,狂叫:“人呢?人呢?人送到哪儿去了?”
边上已有人问:“是你孩子吗?”
曾杰点头:“是我儿子!”
路人指点,凌晨是被好心人打120送去医科大学附属一院。
曾杰回过头去找申启芳,人已不在,曾杰骂一声:“猪狗不如!”自己叫了车去医院。
经过若干次询问,曾杰终于找到凌晨,但是见不到人,只能在手术室外等,护士见到他十分高兴,抓住他不住问是不是亲属,付不付医药费?
曾杰说:“没问题。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请救活他!”
然后打电话叫张子期等人过来,又叫属下员工拿支票过来付款。
一切安排妥当,张子期过来同护士讨论病房医师护工,公司的会计小李过来付帐,曾杰终于可以坐在长椅上,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眼前不住闪过地上一滩浓血,暗红色,染在灰色地砖上,象泼了一桶油漆般,凝成一团的血,几乎是黑色的。曾杰忽然间一弯腰,吐了起来。
张子期忙过来收拾,一边拍曾杰后背,一边说:“真是个没用的人!这就挺不住了!我问过,凌晨不会有生命危险!”
曾杰沉默,吐尽胃中酸水苦水,然后缩在长椅上,感受无尽的疲惫。
年纪大了,许多时候,比年轻人见得多,比年轻人要冷漠,只因为他们的老心,比年轻人要脆弱,需要格外保护,要象年轻人那样爱那样恨,不但会吐出胃里的食物,简直还会吐血。
曾杰差一点忘了,人在年轻时是多么的黑白分明,多么的热血,当一个少年,被母亲亲手卖出,他的激愤会至使他放弃生命。
那个可怜的,在夹缝中求生的少年,那样的百般委曲求全之后,终于在激怒与悲哀的双重冲击下,选择结束生命。
那是多么多么痛的选择。
生命里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可是在那一刹那儿都抵不过那彻骨之痛。
曾杰恐惧,虽然主犯是申启芳,可是在凌晨生命的悬崖边上,轻轻推了凌晨一把的人里也有他一个,他平日对凌晨的要胁与骚扰,怕也是凌晨不想再活下去的原因吧?
让他如何面对醒过来的凌晨?
张子期拍拍曾杰肩膀:“这才真的用到沈冰,你要不要同她聊天?”
曾杰摇摇头。
不,现在不是疗伤的时候,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医治自己的伤痛,伤痛吗?有什么了不起?曾杰说:“真正需要医生的,是凌晨。”
手术室灯闪烁,曾杰与张子期都迎过去:“医生,如何?”
医生疲惫地摆摆手,指示助手上来回答问题,小李忙上前,塞了个红包,那医生也是见惯收惯的,毫无所动地收到兜里,却不过情面,勉强说了两句:“观察两天,才知有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第七脊锥有裂伤,目前还不知道脊髓的损伤情况。”
曾杰惊骇:“什么意思?他可能会死?或者,终身残废吗?”
医生冷冷道:“死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存在;至于伤残,那只是程度问题,谁跳楼能安然无恙?成龙保护那么周全还受伤呢。”
曾杰呆在当地。
而张子期为凌晨担心之余,也禁不得扬起半边眉毛,心说,好一个有意思的医生啊,你幸而遇到的是曾杰,要是我,老子正心头不爽,你同老子开玩笑,管你是医生护士,腿不给你打折。
可是曾杰,已经完全被这个噩耗打败。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子期把手放在曾杰肩上:“曾杰,凌晨那么年轻,会恢复过来的。”
曾杰沉默。
肉体或许无恙,心灵呢?
或者连肉体也不能了无痕迹,如果凌晨真的终生不能再站起来,曾杰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张子期沉默一会儿,又道:“不是你的错,我想,凌晨恨的,不是你。”
曾杰还是沉默,不恨他是不可能的,凌晨不可能不恨他,只不过他在凌晨心中的份量不够,还排不到第一号就是了。
二十四 清醒
凌晨在一片混沌中听到一声高亢的呼噜声。
然后是钟表的滴嗒声,凌晨想:“怎么回事?难道曾杰又跑到他床上来了?”
想睁开眼,可是忽然发现睁开眼睛居然是一件需要力气的事,在努力地睁开眼睛的过程中,凌晨想起自己从二楼的窗子一跃而下。
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一件事,最清晰:恐惧!
这事上还有几个活人经历过那种与死亡撞个满怀的恐惧?
而他,竟然又有知觉。
有了知觉的第一件事,是回想起那恐惧,凌晨屏住呼吸:那么,我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旁边又传来一声香甜的鼾声。
凌晨厌恶地皱皱眉,然后笑了:“是活着,如果死了,不会再有这么讨厌的家伙这么讨厌的声音。”据说世上顶顶恩爱的一对夫妻一直分床而睡,只因为那男人打鼾。
可是今天,凌晨被这呼噜声唤回人世间,他忽然觉得人的声音,哪怕是放屁打嗝也好,总要比自然的声音好。
古人说什么自然的萧声,那都是放屁,孤身一人听窗外风吹竹叶沙沙沙,那叫美妙?那是凄凉。
凌晨很高兴自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曾杰的呼噜声,而不是窗外夜雨,或是风吹树枝嗒嗒嗒地敲窗子。
凌晨恨的人里有曾杰一个,可是此时,他喜欢听曾杰的呼噜。
知道身边的是曾杰,凌晨有一点放心,如果是他母亲,他不会得到周全的照顾。
凌晨花了很大力气,来转动他的头,然后,他看到曾杰。
和衣而卧的曾杰。那个熟悉的轮廓,那个熟悉的声音,甚至那种熟悉的气味,凌晨再一次确定自己还活着。
还活着,还可以嗅到花香,听到音乐,吃肉喝酒玩女人(在未来的日子里),生命中还有许多他不知道没体验过的东西,比如成功,比如权力,比如女人,比如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甚至--同一个男人的肉体与感情生活,即使他不愿经历,可是被剥夺了经历的可能性是另外一回事。
凌晨轻轻呼出一口气,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对那个女人失望就一怒而跳下楼去,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凌晨重回想起那剜心之痛,是的,那一刹那儿,只希望疼痛停止,后果再所不计,只想离开这个世界,只希望再也见不到这世上肮脏丑恶的人类。
觉得,闭上眼睛或者会好,不再听不再看不再感知,就再没有痛。
即使现在,得知生命还在的喜悦后,想起生命背面的挣扎与痛楚,依旧令人黯然。活过来了,还是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丑恶,还是要挣扎,如同雪天跌倒在地,无论多么疲惫多么饥寒交迫也不得不爬起来,走下去。
世人祈盼长乐未央,可惜,只有长痛是永不停止的。
如何面对曾杰,如何面对申女士?
凌晨对自己能想出一个如此幽默的称呼深感欣慰,对了,他已经将那个女人给予的生命舍弃了一次,他不再欠那女人的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从此可以叫做申女士了。
曾杰呢?
那个让他裸身站在厨房里洗碗的男人,那个曾一再试图侮辱他的男人,那个想用钱把他买下来的男人。
凌晨微笑,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把你们全都捏死,就象捏死一只蚂蚁,就象一个小孩儿,捏死一只蚂蚁,轻轻碾一下,碾碎你的下半身,留着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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